如梦，如梦

　　云知谨来到南苑时，景誉刚埋完种子，正在净手。

　　那满腹恶作剧段子的人出声调侃道：“哎呀呀，我妹夫好勤快呀，如今也开始想着为自家院子出一份力了，对吧？”

　　景誉就当耳边刮了一阵疾风，并未理会疾风还带起了飞沙走石。

　　他清淡地问了一句：“客人还没走？”

　　“是沐熙和沐襄来了。我回来时看见萤儿也在，大概是为了回礼的事来的。说起来，你和长里还真是有缘。前些日子，奉国公府不是让张御史来说媒，道是沐老爷子十分欣赏你，所以想把沐襄嫁给你呢！”

　　一路小跑回来，云之贤是赶着最后一句话垮进来院门来的，不早不晚地听了个真切完整，当下脸色随之一变。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景誉，沉着脸，闷声回房去了。

　　可可对着云知谨做了个“你完了”的表情，后脚跟着云之贤进屋了。

　　看见说错话的人一脸紧张，景誉觉得十分解气，不同情之余又挖苦道：“这么多年你也还是老样子，总是不分场合的惹她生气。”

　　“唉，”云知谨望天长叹，“一会儿吃完饭没有人泡茶了，走吧，我们先去前厅杀两盘。”

　　不分场合说错话的云知谨，这顿晚饭吃得也格外艰辛。

　　无论他夹什么菜，云之贤都要去抢。明抢了几次后，大概觉得无聊，故而又换一种方式继续。但凡见他夹了菜，便把自己碗朝他那处一伸，将碗抖上一抖就算了，还用眼神示意他把筷子间的菜交出来，好生地放到她碗里。

　　一脸慈爱的云老爷眼里只有满满地、越看越喜欢的未来女婿——景誉，并没发现两兄妹的无声战争；

　　锦氏和洛萤一边吃，一边在商议奉国公府礼服的事，也没注意到；

　　蓝氏只觉得兄妹二人惯是亲密无间的，总是像小时候那般显得幼稚无聊，见怪不怪，便由着他们胡闹；

　　被沐襄缠了许久、急需补充体力的云知行一边要顾着吃饱，一边又要瞪着景誉表示对他的不满，整个人显得十分忙碌，也忽略了眼前现成的八卦；

　　而景誉，一头要热情地回应云老爷各种关爱，另一头又自觉且默默地帮云之贤消灭她盘子里已堆成小山的各种菜，还来不及劝她别生气……

　　今晚的这顿饭吃得精彩极了。站在一旁的芬达心想。

　　吃撑了的景誉和没吃饱的云知谨一同下棋，饿得略眼花的云知谨棋差三着败给景誉后，十分不甘心地要求再摆一盘，又让阿碧去拿了些点心来，一边填肚子的空虚感一边接着下。

　　景誉突生好奇，“你下午回来见沐熙和嫂子聊天，之贤在一旁干嘛？”

　　“听她们聊天。”

　　“瞪着沐熙一脸不高兴吗？”

　　“沐熙和洛萤之前是同窗，日常也十分亲密，自然是很多贴心话说。之贤只是好奇别人家的女孩儿年少时都玩些什么、聊着什么罢了。”

　　“没有不高兴吗？”

　　“为什么不高兴？”

　　说罢，云知谨抬眼看了看景誉，见对面的人也望着他，电光石闪的明白了过来后，他反问景誉道：“你说沐熙要做王妃的事，是吗？”

　　“不然你以为呢。”

　　“不会的。王爷要娶亲，之贤比谁都愿意衷心祝福他。”

　　景誉不解，接着道：“前几日，她坚定的要入宫送朝服，按理来说，王爷见了她也该十分高兴，但，听闻这几日王爷比原来更加拼命，周边伺候的人也没少挨骂，丝毫不见欣喜之情。今日早朝上听他咳得厉害，眼下乌青也重。我就不明白了，这是个什么路子？”

　　云知谨看着棋盘笑了，直白道：“话说，之贤入宫前和我谈过了，她只是借着送朝服的机会，将不愿意做皇后、也不愿意入宫的心声告知王爷罢了。”

　　待景誉愣神时，云知谨将军了。

　　楚河汉界肃清，插得都是云知谨的旗子。

　　咳了几日未见好的凌长里，加上朝政忙碌，人也上火，所以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

　　苦熬了几日，不但声音发不出来，还一直低烧不退，却仍逞强每日早朝、议事和批阅奏折。

　　这日，御书房里已乌泱泱跪了一地请求王爷保重身体的朝臣，眼看默默走进来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凌长里终于放下奏折。

　　刚起身，才走出几步，凌长里只觉得天旋地转，继而两眼一黑，摇晃着就倒下了。惊得御书房里一团乱。

　　宫里的一众太医不给力，半日也说不出凌长里犯急症的原因来，为此太妃郑氏十分生气，皱着眉头责骂太医竟长达半个时辰之久。

　　在这期间，商梓被请进宫来。

　　一诊脉，他就发现凌长里这是过度劳累，致使心肾不交；又因悲伤，五脏气郁，肺气羸弱，最终导致脾胃不和，得好好调养些时日。

　　话说，劳累可以理解，但是“悲伤之情”是怎么发生的？对此，商梓很费解，谨慎苦思着，迟迟不能下笔写药方。

　　这时，言沉凑了过来，几句话便解开商梓心中的疑问。

　　商梓了然，一边拟着药方一边想，之贤能这么勇敢地承认明白自己的心意，景誉这小子，终于要大团圆结局了吗？

　　春雨无声又下。

　　一更时，凌长里的低烧退了，人却还昏睡着，可见为了国事耗尽心神。

　　商梓劝了担忧的郑氏回宫休息，自己守在一旁看火温药。偶然间抬眼却发现凌长里醒了，只是默不吭声地望着帐顶发呆。

　　商梓抬手，用银针挑了挑灯芯好让殿里更加亮堂一些，他转头问道，“王爷可要进些米粥？”

　　凌长里摇摇头。

　　“这小半年来王爷已做得十分出色，这些日子便安心调养身子吧。”

　　“商梓，”凌长里的声音沙哑，像是没有光泽地黑色布料那样黯淡，“近来，我很是怀念以前的时光，就算在西郡打仗，生死尚无定数却每日都过得充实。”

　　“王爷如今也过得充实，并未减损什么，反而拥有得更多。”

　　“是吗？怎么本王觉得心很冷，像空了好大一块。”

　　“将来自然有人填满，王爷不必担忧。”

　　“只是这块地方早已命名，别人是住不进来的。”

　　“那万座城池不如就让它空着，就算日后黄沙封顶，好在它也曾有昔日辉煌。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即便无法让众人皆知，但至少别人却不能去否定。王爷真诚恳切，只是那丫头也是凡胎，七情六欲，也会有执念。此事不成，也怪不得你们任何一个。”

　　“商梓，你很会说话。”

　　“医者父母心。纵然不是什么急症，王爷也要让自己解开心结呀。”

　　两下沉默了许久，凌长里清清嗓子，“不是有粥吗，我有些饿了。”

　　四月里的皇都是热闹的。

　　春日百花齐放、香动皇都是一景，九王爷娶亲、双喜临门是一景，勤王军玉罗刹首次面君、威震朝堂也是一景。

　　老百姓们津津乐道，说两位新嫁娘的身份有些悬殊，一位是世家嫡女，一位只是官家小姐，一同嫁过去却同为侧妃。

　　啧啧，王爷对云家小姐真是厚爱，专门把正妃的位置留了下来。

　　有些大臣的家仆和婆子出来买菜的，听着不过瘾，心里对这等不透彻的话题是鄙视的，嘴上又缺点德，故作高傲地丢下若干重磅炸弹。

　　“哎哟喂，你们可不知道哇，听我家大人说现在朝廷风向变了，说这九王爷就要成皇帝了，那云家小姐肯定是要成为皇后的。你们呐，嘴上不守点风，给云府出门儿置办家务的人听了去，将来把你们都记住，可给你们好看的。”

　　墙角众人一听，吓得赶忙做鸟兽散。

　　散到最后，只留了一人倚着墙角嗑瓜子。

　　嗑瓜子的人穿得讲究，灰色的绸缎挺直，衣服上又用银线铜丝绣着瑞兽和如意结等图案，容貌生的也还算端正，只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甚不成体统。

　　这容貌邋遢的汉子含着些笑，定定地望着那嘴巴缺德得厉害的肥婆子。

　　说话的婆子逞了大能，当下心满意足，余光却瞄见墙角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盯着她看，当下有些厌恶，狠啐了一声：“去，哪里来的野.男人，眼光这么好.色，再盯着看，老娘就轻易让你吃官司。”

　　来人将一手的瓜子壳撒了，好笑道，“大嫂，莫说你不但不能让我吃官司，且听你适才说你家大人在家中同你们说九王爷要当皇帝这事儿，此乃朝堂机要密事，他却敢在府中与家人浑说。在下虽不懂规矩，可也知道妄议政事，啧，这可是要丢官掉脑袋的呀，呵，试问你家大人姓何名谁？”

　　肥婆子脸色变得惨白，心说这看起来如疯子一般的人怎么还懂这些。仔细思量过一回，又见疯子没甚其余动作，只是看着她，眼神略痴呆，怕是故作态来吓人的吧？

　　“你个疯子一边去！老娘忙得很，没空与你多说无关废话。”说罢，肥婆子扭着屁股，大摇大摆地走了。

　　被骂疯子，嗑瓜子的人也不恼怒，等肥婆子走远，他负手四处看了看，立即又选了一处人多的地方，不紧不慢踱步凑过去。

　　前脚刚走，几名士兵就从那处墙角跑出，左右张望。

　　着急的士兵一：“找到六王爷了吗？”

　　着急的士兵二：“没有，再四处看看吧。”

　　着急又不耐烦的士兵三：“本是陪他出来到宁国公府走一遭，谁知王爷竟使计溜走了。”

　　慌忙的士兵四：“街上人多，得仔细找，如今还没寻到痕迹，快别耽误时间了！王爷他老人家还披头散发，吓坏人可怎么办？再说今日九王爷娶侧妃，宫里怕是会有碎银子打赏，我们也得完了差事快速回去，别错过领赏啊！”

　　其余几人听去，深以为然，又细细合计了一会儿，几人分散开，加速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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