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景誉回到宫中，刚眯了会儿眼睛，侍卫便来敲门通报，提醒他该去巡查了。
　　巡到太医院时天已大亮，云知行正好在门口清点新送到的药材。

　　看到景誉走来，热情同他打招呼：“景大哥早啊。”
　　景誉朝他笑了笑：“如今商梓不在，最忙的竟是你了。”
　　“师父来信了，左右年前就能回来，前后也不过还有十来天。”
　　“是了，你先忙，我继续巡视。”
　　“好的，景大哥，你慢走。”

　　景誉点头，带着一队侍卫继续巡逻。
　　侍卫长余光瞟到太医院转角处有人影闪过，身后的侍卫也几乎同时发现，立即高喝了一声：“谁！出来！”
　　待侍卫走到转角处，方才闪躲的人影才站到明处来。

　　景誉问侍卫长：“此人是谁？”
　　侍卫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向侍卫解释的人，回话道：“静国公府小少爷林璧。”
　　“非常时期，让他没事别在内宫瞎晃悠。”
　　景誉嘱咐完便径直朝前走了。
　　“是，大人。”
　　侍卫长应声去传达了。

　　快到年下，赶着裁制新衣和置办首饰的人多，故而布庄和无双、豆蔻生意十分忙碌，锦氏和蓝氏无暇分身；洛萤有孕进出不方便，所以采买年货和安排过年宴席的事就全部压在了云之贤身上。
　　云知谨心疼老婆，也心疼忙碌得又瘦了一圈的云之贤。

　　看着云之贤进进出出的，好多次见到他居然连招呼都不打，想必真是忙碌得很。又记起他这妹子是个事事追求圆满、又较真的性子，立即让自己府上的管家去招两个利索的丫头，专程拨给云之贤用。
　　管家办事得力，半天时间就领着丫头来了。

　　新来的丫头怯生生的，两人站得笔直，正在扭着衣角时，听得云之贤问：“自我介绍一下吧，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单眼皮的丫头姓易，皇都南郊人，十三岁了；个子娇小些的丫头姓柯，并没说自己是哪里人，只默了一默，又道自己刚满十一岁。

　　云之贤从一堆年货单子里抬起头，打量两个丫头好一阵：“小易以后叫怡兮，小柯以后叫可口吧。”
　　说完想了一下觉得不妥，改口道：“不叫可口，叫可可吧。”

　　怡兮和可可赶忙鞠躬致谢，云之贤立即吩咐怡兮去找芬达，让可可留在身边帮忙。

　　当下正是全家忙到飞起的时候，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十分给力。

　　怡兮和芬达一样做事麻利，性子虽然有些泼辣，但说话做事都十分有尺度，行为举止也还规矩守礼；
　　可可个子小，力气却很大，一人抱起几匹布来，走路都不带打踉跄的，虽然岁数小，但也是识礼数的孩子，不该问、不该管的从来不会多嘴。
　　云之贤对此很是满意。

　　年货已采买齐全，又该敲定年夜饭和需要宴客而备下的菜单，以及宴请亲朋好友的名单了。

　　今年皇都格外冷，外祖二人年岁大了受不得冷，云老爷和锦氏便让他们留在南郡过年，但是礼物也得备下；
　　初二洛萤回娘家，按照习俗是要准备食盒和礼品的；
　　尉迟一家人、景誉和商梓言沉也会过来一同玩耍两日，也得备好两桌菜；
　　最后，是东郡的叔伯们得知洛萤有喜，组了个六人小团到皇都来探望，大概元宵节这样才到皇都……

　　云老爷列完清单，洋洋洒洒三页纸，归置好毛笔，他捻起纸来吹了吹然后递给云之贤，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切切嘱咐道：“忙归忙，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不能一直往心里去，来，笑个给爹看看。”

　　见云之贤扭捏半天才扯出个笑，虽然不自然，但，至少见到了迷人的小酒窝，云老爷很是满意。
　　“对啰，这才乖。走吧，爹同你一同去厨房看看。”

　　离除夕还有十日，皇帝圣体终于好转，不但能下床走动，还坚持了几日早朝。为此龙颜大兴，特赏了太医院上下，也特批了云知行好好在家过年，出了正月再回太医院当值。

　　至此，劳苦功高的云知行终于结束大半月的侍疾工作，骑着马哼着小曲乐得屁颠颠的回家来，才进门便摆开小少爷的架势这样那样的咋咋呼呼。

　　洛萤为了欢迎他回家，特意让可乐和阿碧准备了一桌子吃的。
　　正在云知行吃得开心时，商梓来了。

　　原来凌长里这日也刚好带兵回到了皇都。

　　云知行给起身商梓行礼，然后招呼他一同上桌用餐。

　　才刚吃几口，从厨房来的云之贤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山楂陈皮羹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抱了一壶热水的可可。

　　寒暄了几句，商梓一边吃一边与她说：“王爷说他若能脱身，晚膳后过来找你。”

　　云之贤淡淡道，“这次得胜归来，皇帝一高兴肯定会赐宴，雪天路滑的，明日来也一样的，实在不必特意走这一遭。”

　　“皇帝身体刚好，太后禁酒，想来庆功宴也不会太长时间。只是西郡长容胤的女儿容澜对王爷一见钟了情，这次她带着献礼一同来皇都过年，一路上缠得紧，所以王爷才是需要‘脱身’。”

　　想起凌长里带着个甩不掉的尾巴隐忍不发故作洒脱的模样，商梓一脸好笑。

　　在宫里整日念叨家中饭菜的云知行已吃出忘我境界，破天荒的自动屏蔽了这个重要的八卦。

　　云之贤嗯了一声，摆置好茶壶便带着可可出去了。

　　商梓目送云之贤出门去，心里觉得奇怪。他别过头来问云知行，道：“你姐姐这是怎么了，一月未见怎的人都不开朗了？”

　　嘴里塞得满满的云知行用力咽了咽嘴里的食物，声音含糊道：“我今日才回家，没看出长姐有什么异常呀。”

　　少女们的心事还真难猜啊！商梓轻叹一声。

　　刚刚用完晚膳，管家进来通传说九王爷来了。

　　正在用茶漱口的一桌人听罢，都默默起身结伴离席，只剩云知谨和云之贤起身去迎。

　　凌长里绕过门屏走进来，远远地就给兄妹俩打手势示意不必多礼。

　　云知谨问道：“王爷用晚膳了吗？”

　　“用过了，皇帝只准了一个时辰的假，一会儿还要回去的。”

　　搭话时，眼睛也没离云之贤半寸的凌长里，直截了当道：“我找你妹妹说会儿话，明儿再找你谈正事。你，这会儿还有事吗？”

　　云知谨默然地摇摇头，又回了个礼，咳了一声，手一招，前厅里所有的家仆、婆子和丫头们都心领神会，安静有序地自动清场。

　　云之贤看凌长里将她仔细望着，疑惑了半天，终于领悟到当下自己的表情肯定很严肃，随即弯起嘴角浅笑，语气平和道：“如今人都走了，王爷想喝口茶也没人给你添热水了。”

　　凌长里执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款款道：“一别快一个月，你怎的又瘦了？”

　　“年下正是忙的时候，大嫂初有孕累不得，左右我也闲着，还好过年的事儿也不算多。清瘦些好，来年春天不必刻意减餐保持苗条。”
　　“我并不觉得苗条好，还是圆润些看着精神健康。”

　　云之贤傻乐，悄悄抽回手，礼道：“外面冷，还是进屋吧，给王爷泡杯茶暖暖手。”

　　凌长里点头，跟着进屋来到正厅的暖阁里坐下，看着云之贤为他泡茶的背影，突然升起某种归属感。

　　“今日我同元帅已经奏请皇帝为景家正名了，大年初一那天会特意颁旨，景誉冒名顶替参军的事也有了结果，功过相抵的话，擒贼首的功大故不予追究，皇帝还预备赐他宅屋田地，也准许他翻修宗祠重新将宗族先人的牌位迎回去。”

　　云之贤“嗯”了一声，端茶过来奉给凌长里后跟着坐下，将盛着茶点蜜饯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凌长里见她反应不热烈，也没替景誉谢恩，虽然不解但是莫名有些开心，喝了口热茶，又道：“这些天会忙，不能每日过来看你，待朝堂和军中琐事忙完，我想同你商议些事情。”

　　“王爷不必日日过来的，有话让哥哥代为传达就好。”
　　凌长里捉住云之贤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痞笑道：“如此也能传达？”

　　虽然动作过于亲昵让云之贤有些介意，但仍是被他的表情逗乐：“若哥哥不介意，我也不会介意。”
　　凌长里见她笑了，也跟着开心起来。

　　回到宫中，刚转回自己的寝殿准备换身衣服去见皇帝，七喜推门进来说景誉求见。

　　在正殿等着的景誉，一见他走出来便要行礼，凌长里挥挥手:“免了，这么晚了，有事吗？”

　　“适才见过元帅，听他说了今日与王爷为末将求情，特意来谢恩。”

　　“原是一场误会，如今得以解释清楚，足以告慰景氏一族忠烈，也是喜事一件。如今西疆平定，各部落得以归顺也有你一番功劳，皇帝自然是愿意留住你在身边，我不过是顺水人情，将军客气了。”

　　景誉沉默了一会，拱手道：“请王爷恕罪，末将这段时日经历九死一生，世间事事看淡，功名爵位对我而言已无意义，只想闲云野鹤，四海为家去。”

　　凌长里吃惊，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许久没听见回复，景誉又道了一句：“还请王爷成全。”

　　“本王明白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但如今旧事已了，你为何还要抛却眼前一切呢？”

　　“原是因为承守当年与救命恩人的约定，旧事了，便是新生。”

　　“我记得我们有过君子之约，你说过绝对不承让与我，可如今你要一走了之，却之不武的感觉有些奇怪。若他日事成，本王得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如王爷真心待她，末将愿意成全。”

　　“此事你可告诉她了？”

　　“尚未，除了商梓和言沉，王爷是唯一知情人。”

　　“虽然本王不愿意承认，但你对云之贤而言是十分重要且特别的人，我相信对你而言，她也是重要而特别的人，她与太傅不会愿意你再次离去的。”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总一直都记得，王爷多虑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还请王爷体谅成全。”

　　凌长里叹出很长一口气，“几时动身？”

　　“来年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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