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查了几日，终于抓到所谓的刺客，来自西郡边族的探子。个子不高却十分壮实灵活，又带着迷魂香，刀刃的样子也与尉迟身上的伤口相似。
　　被五花大绑的刺客跪在大殿内，群臣会审。但右相一连发问都未见回应，皇帝震怒，抽刀下行，当场将其斩杀。
　　平缓过情绪后，立即下旨让驻守军营的言沉领了军令，带着武器精良骁勇善战的十万精兵讨伐作乱的边疆小族。

　　临行前夜，景誉来向云之贤辞别。
　　屋内明亮，推门进去却无人在。

　　“之贤现在住我家。”云知谨提着灯走进来，另一只手拎着食盒。
　　他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酒壶和几道小菜拿出来摆在院内的石桌上。

　　“之贤亲自备了几道小菜，温了酒，让我给你饯行，还说，你与她还是不见的好”。
　　“她还好吗？”
　　云知谨沉重地摇摇头。
　　“你不在，她觉得遗憾，发现你还活着，又惊又喜，谁知道竟发生了这些事情，我们都得给她些时间去接受。对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景誉将杯里的酒饮尽，苦笑道：“谋划了这么久的报仇原是一场笑话，至此，什么打算都没有了，只当世上早没了景誉这个人。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我且留些美好的念想度日吧。这次多亏九王爷在中间周旋，我才能以言沉的身份继续藏下去。我预备此役得胜归来后就辞官，随着商梓的师父一同云游四方，天下为家。”

　　“那，之贤怎么办？”

　　景誉语塞，顿了顿又道，“她尚不知婚约的事，如此甚好，免得她再左右为难。父母死后我心中只有报仇没有任何希望，只是命运又将她送到我眼前，这些年默默的看着她，想着一切法子接近她陪伴她，心里也总藏着希望，盼着有一天大仇报得时也能寻得机会表明身份，信守当年承诺将她娶回家。如今大错铸成，我不敢再谈希望，也不能奢望她会原谅我伤害世叔和公主……罢了，如她所说，还是不见的好。”
　　说罢，他擦了擦眼角，笑着举起杯盏。
　　“敬你，我最好的朋友，就此别过。”

　　感叹世事无常的云知谨也举起酒盏。
　　“兄弟，好好保重。”

　　天蒙蒙亮时，十万大军启程，威武浩荡地奔赴西郡前线。

　　说着“最好不见”的云之贤却隐在城门旁的林子里给景誉送行。
　　清晨的风有些凉，匆忙起身的云之贤穿得有些单薄，一旁的可乐替她拢外套时，感觉到一滴水落在她手背上。
　　伸手出去却没接到任何雨点，转过头回来却看见云之贤哭得伤心。
　　“小姐，我们回吧，一会儿大少爷起来不见你，他会着急的。”
　　云之贤擦了眼泪点点头。

　　从云知谨处搬回到家后，云之贤便病倒了。
　　连着几日高烧，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偶尔又哭哭啼啼地喊这儿疼那儿疼的，好容易退烧人清醒了却不肯好好吃饭，也不好好吃药，人不但消瘦了一圈还整日恹恹的；云知行的笑话也不再能引她发笑，不看书不做针线活也不料理无双豆蔻的生意了，只着人把藤椅搬到院子里，每日便半躺在藤椅上发愣，如此度日。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主人只求放空一切的浑然度日，缺少了日常照料，一院的鲜花尽数凋谢。
　　芬达和可乐请了私坊的花匠来，花了一番心思护理才保住一院花草得以存活。

　　凌长里偶尔过府来小坐，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尽数带来逗云之贤，难得听见云之贤说话和笑声的云家人只有在凌长里来时才能听上一听，一同乐一乐。

　　云老爷心疼女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只好每日虔诚地到宗祠给列祖列宗敬香，求祖先保佑女儿健康顺遂；而锦氏却很期盼九王爷能早一日将六礼给办了。
　　西郡方面偶有捷报传来，兄弟俩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战况如何如何，伤亡如何如何，将领们如何如何。

　　一日，云之贤淡淡道，“日后来喝茶不要讨论公事，从下次开始，再说便赶人关门。”
　　闻言，云家兄弟俩一脸尴尬。

　　深秋时节，皇都里早早下了第一场雪。午后雪停了，洛萤带着鲜磨的豆花和水蒸糖糕到南苑来。
　　见到坐在廊下的云之贤仍是发愣的样子，洛萤出声唤她，“之贤。”

　　云之贤一见是洛萤，坐起来了些，回应她，“雪天路滑，大嫂你怎么过来了。”
　　洛萤走到她跟前，拉起云之贤的手，轻呼道，“快进屋去，手都这般凉，再下去又得生病了。”
　　云之贤笑笑，顺从地跟着洛萤进屋去。
　　一坐下，洛萤打开食盒，端出豆花和糖糕，“我见你中午没吃多少，想着这会儿肯定有些饿了就让阿碧备了些拿手的零嘴，来，趁热。”

　　阿碧是从小跟着洛萤在一旁伺候的，最拿手的是做些甜食零嘴，各类蜜饯和蒸糕最好，其次便是各类五谷杂粮的糊糊做得很是香浓美味。
　　云之贤吃了两口便推开了，一脸抱歉道，“大嫂，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洛萤吩咐阿碧和可乐收拾，并让她俩一会再过来伺候。
　　阿碧和可乐都出去后，洛萤拉着云之贤的手，将其手指放在自己的手腕处，一脸微笑又期待地看着云之贤。

　　片刻，她感觉到切在手腕处的手指增加了力度。
　　云之贤不是很确定，她惊讶地问道，“大嫂，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了？”
　　洛萤笑着点点头，“除了我这个做娘的，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云之贤乐得手足无措，不能组织言语，只是握着洛萤的手。
　　洛萤轻拍她的手，温柔道，“晚些时候我再把消息告诉大家。”
　　见云之贤点头，她又接着说，“我也是今日刚刚知道的，一贯准时的月信已迟了两月未到，既没长胖也没减肉，细细算了下日子也该是有个小菩萨在肚子里了。如今要当娘亲了才知道有这么多事需要思量，还有那么多未知需要去面对，有期盼也有担忧，这不，刚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小人儿会像我还是像你哥哥，会不会挑食，会不会像你哥哥那样爱干净……这些问题一时间都找到我，在我头脑里问啊问的，扰得我有些不安，所以赶紧过来让你陪陪我，我们说说话就可以把这些声音赶跑了。”

　　云之贤心中一动，听出了话外之音，抱歉道，“大嫂，谢谢你这段时间将爹娘他们照顾得这样好，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洛萤见到云之贤有所领会，格外欣慰，平和道，“侍奉公婆也是我应该做的，只是你这样消瘦又不开怀，知谨挂心你，夜里常辗转；老爷日夜到宗祠给祖先们敬香为你求平安，大娘和婆婆则要照顾无双豆蔻又要想着给你做些药膳补身，你看我们都想把力量传给你。”

　　云之贤又愧疚又感激，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对不起大嫂，对不起。”
　　洛萤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着，像对待孩子那样温柔，“乖，不哭了，哪有对不对得起的，我们是一家人呀。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你还有我们呢，对不对？”
　　云之贤在她怀里不停地点着头，“对，对！”
　　洛萤温婉地笑着，轻拍着怀中不停流眼泪的云之贤。

　　傍晚，云老爷从布庄回来后直接去宗祠敬香，一推开门，见里面跪着的身影着实吓了一跳，“之贤吗？”
　　云之贤站起转过身来，急步上前将云老爷牢牢抱住，带着哭腔软语道，“爹，对不起，这段时间让您和娘亲担心了。”
　　回过神来的云老爷被欣慰填满，很是动容。
　　“是爹不懂怎么帮助你，看你这么低落只觉得心疼得紧，我和你娘亲只希望你能如往常一样开开心心的。”
　　云之贤听罢，本来收住的眼泪又止不住喷出来，“女儿记住了，今后不会再这样任性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人生这样长，总有事儿想不明白的时候，爹都理解。”云老爷抱着云之贤继续说，“下午我去找你尉迟叔叔喝茶，如今他已大好，行动利索了许多，公主母女也好着呢，小公主虽是早产可如今却十分白胖，知行这段时间费心照料还是有成效的，你不必太挂怀。你尉迟叔叔怕你仍在介怀便让托话给你，说过去的事好在已经过去，它不会重来，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了；另外，别再责怪景誉，他一夜之间成了无依无靠的人，那种绝望我们不能体会，但是作为长辈和家人，理应去包容他呵护他。尉迟早已知道景誉就是言沉，是为了保护他才迟迟没有说破，他还打算等景誉凯旋归来就奏请皇帝替他正名，也决定收他为义子，不再叫他孤苦伶仃。”
　　云之贤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走出小黑屋的云之贤开始恢复往日的作息和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花草，好好调香，好好画图稿，早晚给长辈们请安，又帮着洛萤照料府中大小事。
　　见此，长辈们都十分安慰。

　　洛萤有孕的消息也让宁国公洛家非常开心，光是人参燕窝海参等滋补品都堆成了小山这般送来。
　　云知行挑挑捡捡的，又着意让洛川拿回了大半，很是不快地多嘴道：“大嫂素来体质好，此时不必大补日后也不用，照着日常作息，饮食上做些调整便可，你们这么喂可是要给她喂成大胖子的，绝对不行。”

　　突然想起云知行为大胖子时代的光辉形象，一旁的云之贤憋笑要憋出八块腹肌似的。
　　洛萤笑着拉住有些不悦地洛川，轻声劝道：“川儿，你把东西先拿回去吧，告知父亲母亲，此番才是前两个月，当下皆以养胎气为主，暂不需要补身，知行会每日过来拿脉，有他照料，请父亲母亲都安心吧。”
　　洛川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直言道：“哪有自家东西收不得要往回送的，父亲母亲见了怕是也会不高兴。”

　　同岁的小兄弟俩——云知行和洛川本是情投意合得很，但俩孩子都有些缺心眼，常为无关紧要的寻常小事闹别扭，现在两人怄气是为早上吃豆饼还是吃葱饼起了争执，葱饼云知行没争赢，所以这会儿故意找茬让豆饼洛川难堪。
　　那时，可乐劝了二人许久都没劝住，心里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小少爷，回南苑后便和云之贤主动承认错误。

　　知道真相的云之贤觉得云知行十分小心眼，便赶紧打圆场对洛萤说：“小川说得对，怕是亲家世伯会挂心大嫂如今有孕吃不好，都是他们的心意，所以，东西还是留下吧。”
　　说完，暗暗掐了一把云知行的腰侧。
　　被掐的云知行没有准备，会意之余，又龇牙咧嘴地别扭道：“留下来吧留下来吧，慢慢吃也是一样的！”

　　哎哟，云之贤你真真是我亲姐哩，不但不帮我，还下手这么狠！！！
　　云之贤接到云知行可怜又埋怨的小眼神儿，毫不犹豫地回敬了个白眼：小心眼真活该！
　　云知行欲哭无泪，揉着重伤的腰找可乐求安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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