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十二点零一分，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下表，顺便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某个角落里。
　　她还在。我心里一阵莫名的抽搐，想抬起头仔细看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但骨子里透出的理智瞬间浇灭了所有冲动的余热。
　　用指尖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疼痛感席卷而来，刚好抵消了一些酒精夹杂而来的朦胧感。
　　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试图掩盖刚才一时冲动扫过去的余光。又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于是更努力的想逃避自己制造出的矛盾的处境，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酒吧门外左手边是一条小巷，在夜色的笼罩下宛延至深处，一直看不到尽头。右手边是一条链接东西方向的繁华街道，这个都市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逐步的打破了传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即使已到了深夜，还是充斥着谈笑的话语和脚跟摩擦地面所带来的各种声音，我顺着路灯延伸的方向望去，真切的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偶尔汽车飞驰的声音划破天际，也能听出些撕心裂肺的伤感来。
　　伫立许久，有些醉意微醺的错觉，但又突然感觉这个陌生而喧哗的城市里，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安静的可怕。这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一阵火辣辣的疼。“刘栈，年轻人嘛，就应该像你这个样子，有闯劲。”熟悉的声音在这个红灯绿酒的深夜中带着些莫名的爆破感立刻在我脑海里炸开，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烧灼感，立刻酒醒了大半。
　　生活在都市生活的夹缝里求生存的年轻人貌似都早已掌握了这样一种技能，能够快速的识别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模式，然后辅以虚伪华丽的表达，完成行为的实施。所以，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过身，下意识的极速的转换面部表情，“王总，您过奖了，以后还得劳烦你多提携呢！”随后再毫不吝啬的附上一脸谄媚的笑容。
　　王总是宏远公司设立在A市的子公司（天虹魔方文化创意与传媒公司）的负责项目洽谈与产品营销的经理，而我所隶属的公司法务部出于公司项目洽谈中法律咨询与利益保护的需要，在某些业务上是直接由王总领导指挥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算我的直系上属之一。
　　今天公司法务部因为一桩商标权的侵权案件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半陷于“瘫痪”状态，所以法务部主管只能“釜底抽薪”的委派我跟随王总参加公司与星月公司关于广告设计、制作与发布事项初次合作的意向洽谈，考虑到星月公司是A市著名的化妆品零售龙头企业，因此此行由王总亲自出山，带领公司相关人员出席谈判。按照公司业务流程与规章制度的要求，此行是不可能有我这种入职未满一年的菜鸟级别的人参与的，但是法务部这边的“焦头烂额”再加上我与法务主管李涛一向私交甚好，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宝贵的参加机会。项目洽谈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双方在合同条款的制定进行了充分而详细的协商，达成了初步的合意，因此王总在谈判结束后心情大好，便领着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酒吧，也算是一场小小的庆功聚会。于是便有了刚刚在酒吧门口的王总拍我肩膀的那一幕。
　　听了我的回答，王总欣慰的一笑，转身上了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汽车的胎噪声由近及远，在这个夜里“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发疯似的想要像过路的行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好在这声音并没持续太久，我目送着汽车的快速离开，心里却一阵莫名的唏嘘感。
　　A市夏末秋初的深夜里晚风习习，泛着些凉意，但又给人带来一种浑身被包裹的感觉，亲切又陌生。路灯的光柔和的透过树叶的间隔，在地面上映出了斑驳的树影，偶尔几只飞蛾带着扑火的勇气拼命的撞击着灯罩，想顺着灯光投来的方向望去，可心里又一阵难以言表的情绪泛滥开来，不知道是心痛还是恐惧，但足以打断了我所有假装的冷静。
　　点了一支烟，烟雾渐渐弥漫，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也许看不清的才更真实。她应该还在吧，我在心里问着自己，可是并没有任何答案的回应。
　　刘萌，整整三年，你真的好狠。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往事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闪过。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喝了最烈的酒，从胃黏膜出血到不省人事，也还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点了最浓的烟，看着散乱满地的烟头，第一次感觉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更重要的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留下一张书信后突然的消失不见，我守着信笺一夜未眠。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我做错了什么，连告别都无法当面说一声，再见。
　　想到这，心中竟有了怒火。一瞬间，刚刚的胆怯烟消云散，僵住的双脚机械般的向她的方向移去，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心跳声也紧跟着不由自主的加快。
　　她真的还在。也真的没有让我“失望”。只是此时，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蜷缩在酒吧门口左手边的那条小巷的巷口，双手抱着膝盖，头部微垂，脸部被长长的又带着些杂乱的头发半遮盖住。偶尔微风拂起了几绺发丝，我的目光也紧跟着直勾勾的扫过，那透过发隙漏出的白皙的脸庞在这个黑夜里在街灯的光照下显的格外“明亮”。同时又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让人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人的情绪真是多变到连自己都捉摸不透，刚刚的愤怒前行，可现在离她只有一步远了，这一刻我曾幻想过许多次，但真的来临时，我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冷静。
　　月光打落了满地的白霜，我低下头，呆呆的望着她面前映出的影子，出了神。忘记了有多久。当手指尖的烧灼感刺痛了近似麻痹的神经，朦胧感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褪去。我伸出迟滞的右手，轻轻的将烟头弹出，完美的抛物线划过，这一切如此的熟悉，好似她在某个下着雨的清晨夺下我点的那支烟，娴熟的扔出窗外时所划过的那近似完美的线。
　　看着烟头湮灭在黑夜，这一秒，我吃惊的发现：我变成了如此恋旧的人。然而，也是在这一秒，我更吃惊的发现：她抬起头时，精准定位的目光正好对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透过她漆黑的双眸，我仿佛望向了那一年油菜花开遍了湖畔，无数的行人穿过城市的爪牙只为一睹芳容的季节，也看到了当我站在客栈后院里高高的眺望台上时，宛如隔世的惊鸿一瞥。那一次望眼欲穿过，这一刻思绪万千。
　　回忆泛滥起来，故事开始在那个四月。是的，那个四月，我至今仍无比清晰的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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