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众

　　回到房间里，我趴倒在床上，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被子上留下的他那混合着汗味的体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那么真实，那么美妙的一场梦，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中，我用手臂紧紧的抱住自己，双腿蜷缩着躺在床的中央，像个躲在母亲子宫中的婴儿。我想，他是后悔了罢，很多时候，激情过后，才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很丑陋，而我，只不过再次向他证明了女人都是禁不住诱惑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起床绕着别墅的外围整整跑了两个小时，早已超出我的体力范围，可是我不想停，我怕回去见到Stew，突然之间，我似乎感觉到了我们之间年龄的巨大差异，我还是像个感性的孩子，认为真爱无罪，而Stew，他已经看的太多，看得太明白，或许在他的心中，经历了昨天，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所认为的傻傻的纯真女孩了吧。
　　Frank他们十点开始，我一直拖到9点半才回到房间，洗完澡，已经超过十点了，能躲一会儿算一会儿吧，估计这会儿Stew正在“受刑”，Lee说得对，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省得大家都难受。
　　坐下来边吃早饭边处理了Peter和云迪那边的一些公事，中国工厂的出货已经开始，办公室反馈回来的信息基本正常，可以按时出完，接下来我也安排好怎么做，就是时间问题了。头又有些疼，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止疼片，又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将近11点半，我和Mary打了个招呼，告诉她我要去超市买些个人用品，估计两个小时左右回来，让她转告Stew不用等我吃午饭。
　　从超市回来，有些心虚的走过客厅，Stew不在，估计睡了吧。我回到房间，吃了一把药，稍微躺了躺，然后夹着电脑和日记本来到房子外的露台上，很意外的，Stew坐在那儿。我转身想回房间已经来不及了，他脸色很有些阴沉。
　　“你在躲着我？”
　　“没有，忘了拿笔。”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去超市干什么了？那天买的零食还不够？”
　　“Stew，你似乎没有权利干涉我的行动自由吧。”
　　“我问你去干什么了。”
　　“买药。我的止疼片快吃光了。”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我告诉过你不能那么吃止疼片！你要是头疼，我带你去Adrian那儿看病。”
　　“不用那么麻烦，真的，从7岁开始我就有这个毛病，都是自己找止疼片吃的，没有那么娇贵。而且你也知道，偏头疼是没有特效药的，看了也没用。”
　　“至少比你去随便买的那些止疼片要强，你那样吃止疼片，不仅伤胃，而且伤你的肾脏和血管。”
　　“哦，还好不伤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像是吃了枪药。
　　“我以为你不是个自私的女人，你不伤心，却要伤害别人的心吗？”
　　“我不自私！”
　　Stew的拳头在桌上紧紧攥着，像是在努力控制着什么，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愤怒。不就躲着他一个上午吗，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嘛……我有些受不了了，正要转身回房间，Stew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Christine，这些是什么！”
　　他狠狠的把一包药片扔在桌上，那是我偷偷收集的他不吃的安眠药。
　　“不知道！”我嘴硬，反正没在我面前搜出来。
　　“Christine，你让我很失望。”Stew颓然坐下，“和你发完火后的那天，Peter警告过我，让我不要再赶你走，因为他怕你会做出什么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我半信半疑；那天在墓地，你说你要在墓碑上写‘花开了，窗亦开了，为何看不见你；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说爱你’我觉得那只是你的孩子气；你在日记里面写，如果世杰的手术出现什么意外，我会陪他走完剩下的路，我不敢相信你想做什么，直到今天因为总是等不到你，我到你的房间找你，你不在，但是抽屉是拉开的，我无意间看见了这包安眠药，才知道Peter不是开玩笑，你也不是。”
　　我震惊的听着Stew用不是很流畅却很清晰的发音重复出我在墓地里说的想给自己的墓志铭，重复出我日记本里的句子，“你，你骗我，你根本就会中文！”
　　“这不是重点，小雨！你怎么能这么看轻你自己的生命？”
　　“你不也一样？你都可以想着放弃，我为什么不行？”
　　“我留你下来在我身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你觉得我哪点看上去像放弃？”
　　“你只是因为Peter的话才留下我的？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偷看我日记？”我仍沉浸在他居然会说中文的震惊中。
　　“我没有偷看，是你让我看的。”
　　“我没有！你没有告诉过我你会中文！”
　　“你也没有问过我啊！我以前的确不会，后来Lee教会了我。这个问题以后讨论，你回答我，为什么要藏安眠药？如果我手术失败，你是不是就要把它们都吃下去？”
　　我拒绝回答。
　　“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你有没有想过云迪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知道自己害死了你，我会有多难过？”
　　“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不会知道。”
　　“Christine，你怎么这么没有责任感？你知不知道自杀是非常懦弱的行为？我的女人绝不可能是这样！”
　　“Stew，OK，这才是关键。我不是你的女人。”
　　盛怒之下，Stew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我对待生命有不同的看法。你觉得Jack把生存的希望留给Rose，那是一种爱的承诺，希望Rose能够带着这个承诺，这份爱继续下去，可是我告诉过你，在我看来，这很残忍。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会有多绝望吗？是的，我是胆小，我没有办法承担那种绝望，我宁愿逃避。你知不知道你不告而别，当时Peter对我满腔怒意相当冷淡，我有多少次猜测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如何低三下四的求Peter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活着，那种绝望的卑微你能体会到吗？我对你的全部要求只剩下活着，我答应Peter永不再问任何关于你的消息，只求他告诉我你是否活着，你知道那种恐惧感吗，我生怕他嘴里说出的答案是我没有办法面对的。上帝保佑，Peter最终告诉我你还活着，当那个单词传入我的耳朵时，那种轻松，那种解脱感，我无法形容，我告诉自己无所谓了，只要你还活着，哪怕我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你，我也很满足了。你根本就不会懂那种感觉，我不要再经历一次，尤其，如果那个答案是我不能面对的……”
　　“小雨，你，你走吧。明天就离开法国。你不需要陪我一起面对这场手术，对你来说，这种等待是太残忍了。你走吧，给自己留个希望，不论这场手术的结局是什么，就当我还活着好吗？如果你愿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去找你，这样，你的生活才能继续下去。”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呆呆的看着Stew，“所以，其实这些都是你的借口，你终究还是忘不了30多年前的那一幕，我也其实和那些年轻女孩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们和你之间的契约关系更为简单一些，直接用钱就好，而我，你并不知道怎么打发。”
　　Stew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好，Stewart，如果那是你希望的，如果那样能让你解脱，我走。手术的结果，请你让Peter告诉我一声。我答应你，无论好坏，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毕竟，现在看起来我并不是那个你希望一直陪着你的人，就不丢人现眼了。”不过就是再被你伤害一次罢了，有些事情，真的是经历得多，就会习惯。也许Stew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也许上辈子我欠他太多了，这辈子要无条件的还给他。
　　还算镇定的走回房间，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仰面躺倒在大床上，幸福，有时真的就像肥皂泡，那么五彩斑斓，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破灭。都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其实男人也不例外，尤其是我面前的这个老男人，大概经历的太多，伤的太多，他真的不可能再信任别人了。也好，昨天发生的事，算是点醒了他，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他那一方画上了一个句号。没有爱，没有付出就不再会有伤害。至少，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能解脱了。
　　我想了想，起身打开电脑为自己订机票。明天似乎有些仓促，我打算订后天一大早的。明天可以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小雨，可以……可以订下个礼拜一的吗？那天我住进医院。”Stew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带着一丝乞求的味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他没有留我。究竟是他自私，还是我自私？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要走。
　　“礼拜天，礼拜天是我的生日，本来我是想提前到昨天晚上带你一起去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一并庆祝……”
　　“那就今晚吧，这样谁都不耽误，反正你原本也打算要提前的。”我粗暴的打断了他。一并庆祝，现在听起来，居然是那么的讽刺。
　　“Christine，那么，礼拜六好吗？”Stew望着我，两只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插在裤袋里，像是邻家做错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死活不认错的小孩，可是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当年我问Peter他是否还活着的那一刻。我有一丝的恍惚，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没有错。天知道我有多想过去抱抱他，和他再撒一次娇，求他不要赶我走，可是，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你既然决定赶我离开，那么，至少让我在你面前留下一点自尊吧。
　　我转头在网上订了周一早上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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