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如豆

　　这一年的冬早早便到了，晨起便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我依旧独自倚在窗前，任由阵阵冷风扑面而来，却浑然不觉得冷。

　　我一向不太注重仪表这件事，只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青丝只一支簪子松松的挽着，虽如此，却依旧逶迤至腰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一句，真真是自怨自艾，对于对镜梳妆这件事，我觉得也很是烦恼，总觉得好好的一张脸非要涂涂抹抹些什么，好好的一张脸反倒失了本来的颜色，而这一切，我也不过是心中想想而已，像我这样的人，便连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了，笑为了谁，哭又为了谁，终归不是为自己。

　　在这重重府邸之中，唯一能让我感到些许宽慰的是凉宣，他是父亲五年前花重金从外面买来的，说是从今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只当是侍从，初见时只觉得此人虽然瘦小，一双眸子却无比精明，隐隐透出一丝幽光，只因着这一个由头，我便同意了他留在我身边。

　　回忆那五年，我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地揪住，一抽一抽的疼，父亲名义上无比疼爱我，因着我是这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将来的用处非比寻常，是他通往仕途路上的一块最有力的基石，比任何功名来的都要实在，父亲非常注重仕途，为人又无比圆滑狡诈，是朝堂上有名的笑面虎，因着一个面子问题，在外人面前却是对我极好的，我仅有的一丝福气，也仅限于此了。

　　“岳如灯，从我赋予你这个名字开始，你这个人便不再属于你自己，说话，做事便再不能任性而为。”这是我懂事以来，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亦是我一生不行的开始。

　　七岁之前的我并没有名字，在我仅存的一丝记忆里，源于母亲的印象便只有呵斥和无休止的打骂，母亲出身不好，又入不得老夫人的眼，便连父亲也是过了新鲜劲儿便将她打发到清冷的北院，便不如何过问，母亲心中委屈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得终日以泪洗面，直到有一日，偶然发觉有了身孕，便又得重新回到父亲身边，老夫人虽然不待见母亲，却对子嗣十分重视，盼着能生一个男孩儿，也好延续岳家的香火，谁料，天不遂人愿，母亲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却是个瘦小的女婴，祖母一怒之下便又将母亲赶回了北院，父亲原本还有些踌躇，谁知我一生下来便不会言语，父亲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再未来看望过母亲，这下母亲彻底失了宠，成了空有名头的正妻，内里，却连一个丫鬟都尚且不如，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满腔幽怨无处诉，只得化作怒火，发泄在年幼的我身上，夜以继日，有时母亲打的累了，便会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着我蜷缩着的身体，痛哭不止。

　　直至我七岁那年，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晚灯如豆，奈何风凉，因着那是府里只得了我一个女儿，皇帝的儿子又颇为优秀，左右权衡之下，依旧是利益最为要紧，祖母主动提出将我接出北院，作为国公府嫡出的小姐重点培养。

　　依稀记得那一日白雪皑皑，我独自坐在雪里，守着母亲早已僵硬的身体，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消失了，看不见，又抓不着，却再也得不到。

　　“今天似乎不是一个好日子。”

　　我昂起头，以一种极端陌生的眼神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的父亲，以一种及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应该明白，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他一样冷漠的血液。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冷漠无情。

　　“你还没有名字吧？”他似上位者一般居高离下的质问我。

　　“如灯。”我淡淡道。

　　“恩，找一个好天气，将她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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