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哎。”

　　传到耳里的声音很沙很哑。葛枫费力地抬起头，她太困了，胳膊被枕得几乎麻木都浑然不觉。

　　李遥躺在医院的长椅上，指指手背上方的药瓶：“？”

　　葛枫定睛一看，快回血了。她赶紧叫来护士。李遥拔了针，两人并排坐着，陷入沉默。

　　李遥抬起胳膊闻了闻——这宿醉的味道令他险些再次昏厥。他往另一边挪了挪，舔舔干裂的嘴唇问：“你‘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葛枫摇头：“不知道。不关心。”

　　然后继续沉默。

　　李遥特别矛盾，一方面他很明白是葛枫赶到酒吧收拾了烂摊子，另一方面他又没法接受那场聚会上诡异扭曲的关系网。他刚打了点滴，晕乎的脑子又转得很慢，还没转出下一句，葛枫苦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了。”

　　“分手”。这个字眼刺得李遥全身一激。他顶着一头乱发，呆呆望她。

　　“行吧。”葛枫深呼吸，艰难地说，“我不强求。但是短期内不要让我看到你跟米玥出双入对，我消化能力虽然不错，但也禁不起当面打脸。”

　　李遥脑子里嗡嗡的。她……什么都知道。一种夹杂了羞耻、焦躁、无力、愤怒的复杂感觉充斥了他的全身，他本能地想要挽回，但宿醉后麻痹的神经似乎在拖他的后腿，葛枫已经走出门外，他还是迈不出那一步。

　　李遥去厕所抹了把脸。他盯着镜子里那个乱糟糟的男孩，心想：时间还早，开学再说吧。

　　————

　　郁天熠的话令石琉坐立不安，只想跟女儿好好谈谈。但等了大半夜，她没等到女儿的半点消息。

　　枫枫去了哪里？

　　石琉这次没敢惊动郁天熠。她去医院找李遥，可李遥挂完水早早走了，门诊每天人来人往，谁会注意他的去向。

　　会去葛成泽那儿吗？

　　往年枫枫跟她吵完，常常会到亲生父亲那里舔舐伤口。石琉驱车前往，葛家附近早早被拦了起来，记忆中的老房子只剩残砖废瓦。

　　石琉给前夫打电话，问新住处的地址。葛成泽告诉她，老房子拆得很急，他们临时租了房子住。

　　“哦，枫枫没去你那儿？”

　　葛成泽唯唯喏喏：“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枫枫哪儿还愿意见我……不过该她的那份我一定会给的，等她结婚，我当嫁妆补上！”

　　“什么？！”石琉难以置信地提高嗓门，“你跟枫枫说了拆迁款没她的份？”

　　“啊……”隔着话筒都能听出葛成泽的惶恐和迷茫，“我告诉她了啊……”

　　石琉只想火烧葛家。她当年属实瞎了眼，才看上这么个又抠又蠢的极品男人。得知葛家在拆迁款的分配上反悔后，她生怕女儿受到刺激，于是以最快速度搜罗了二十万。没想到这傻逼男人全捅出来了。

　　枫枫啊！

　　她的枫枫怎么这么命苦！

　　石琉抹着眼泪一遍遍拨打女儿的电话。结果如出一辙，无人接听。

　　还能去哪儿呢？石琉慌了。

　　————

　　此时的葛枫，对吴、郁两家谈崩的现状自然一无所知。

　　她想去谢谢桑沁雨，好歹有始有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人家的联系方式。

　　摸头。闻道乐队参加节目的视频她看了，自然也没有错过李遥的完美特写。乐队热度正高，她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不好联系。

　　最后她去了闻道乐队的音乐工作室。工作室装修得挺快，已经有人在门口坐着玩手机，见她驻足张望，警觉地问：“你干嘛？找闻道？”

　　葛枫点头：“我找桑沁雨。”

　　“我还想找她呢。鼓打得可帅，我九岁的侄女都喜欢。”男生笑眯眯的，突然板起脸，“不在，去电视台蹲吧。”

　　葛枫窝了一肚子火。不过在电视上露了两回脸，居然能拽成这样？那李遥以后跟米玥在一起，成了明星的男朋友，岂不是要天天拉横幅？

　　靠！！！！！！！！！！！！！她后悔了！！！！！！

　　这时又一个电话进来。葛枫一看石琉的号码，立马拉进黑名单。她知道石琉要说什么，无非是郁天熠的那一地鸡毛。让吴郁两家扯去不好吗，干嘛非得掺和一脚，惹得一身腥。

　　问题来了。还能去哪儿？

　　葛成泽家？可拉倒吧，去了等于自取其辱。

　　找同学？初中和小学同学早就没了印象，高中忙着谈恋爱，关系都麻麻。大学更不用提了，仅有几个关系好的都不在本市。

　　好像是有点走投无路。

　　葛枫又摸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走到这一步。

　　要不还是回家吧。她慢吞吞地划着手机，打算把石琉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这一天实在太折腾了，妈妈接一下不算过分吧……

　　“葛枫？”

　　一个惊喜的声音。葛枫皱着眉，抬头。

　　————

　　江坤请葛枫吃烧烤。

　　“你爸妈当年怎么想的，干嘛要叫‘姜昆’？为了表达对老艺术家的热爱？”葛枫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句。

　　这个经典问题，江坤前二十年被问了无数遍，答起来自然顺溜。他淡定地喝了一口啤酒：“这算什么，当初还打算叫江枫呢。”

　　葛枫歪过头看他。江坤心中一颤，抓住机会跟她对视。烧烤店里的白炽灯不太给力，却也难掩葛枫一脸倦容，他甚至能看出，此刻她眸子里的兴冲冲都是强装的。

　　但葛枫的确是想很认真地聊天。“‘江枫’有什么典故吗？”她想了想，“江枫渔火对愁眠？”

　　江坤手腕停在半空。他有点尴尬地说：“咳，《绝代双骄》，没看过？”

　　葛枫又很认真地摇头。江坤真不知道怎么接了。

　　“好吧好吧，古龙的小说，里面有个人物，叫江枫……”江坤跟对武侠世界一窍不通的女孩解释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来历，感觉无奈又荒唐。

　　“要是我跟你在一起，生个孩子也能叫江枫。”

　　葛枫显然没听进去，江坤还在费劲地解释双生子重逢的曲折，顿时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葛枫已经自如地啃翅中，他才说：“……这种玩笑开不得，李遥会生气的。”

　　葛枫没答话，吃得一本满足，对江坤的困惑也不甚在意。

　　江坤甚至怀疑她有没有听到这句心虚的低喃。直到过了一会儿，葛枫突然补充：“我现在神经有点错乱，说错话你别介意啊。”

　　江枫：“………………”他也看出来了。

　　算了，能在她陷入低谷时争取片刻的陪护权，江坤挺满足的。这样松弛状态下的葛枫很是难得，他真嫉妒李遥。

　　“对了，李遥上省台节目了，你看了吗？”

　　葛枫点头：“特上镜是吧。”

　　江坤有些心酸地看她吮指头。他搞不懂，这女孩舔指头怎么都那么好看。

　　葛枫没有对李遥再作评价，江坤还想继续下去：“校队那边，开学他应该要退了吧。”

　　“以他的水平，退不退队也没什么影响吧？”

　　江坤：“……姐，您评价自己的男朋友倒是不太客气啊。”

　　葛枫：“有什么好客气的，已经不是我的了。”

　　江坤捏着纸巾的手指头一紧，险些激动地挥舞起来。

　　“掰了？”

　　“算是吧。”葛枫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我们还在我亲戚的生日party上给人围观呢，今天就分道扬镳，哈。”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江坤：“这一夜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呢。

　　郁天熠不知道跟哪个女人鬼混，被正牌妻子当场活捉。她被指是小三，还好自证脱身。但最终的走向为什么是她和李遥分手呢？

　　葛枫有些恍惚。

　　“我也不知道。”葛枫低低地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酒和肉都干掉了一半，葛枫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虽然面前的这个人并不合适，但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征询对象。

　　“那个，你晚上住哪儿啊？”

　　江坤：“……我家就在这附近。”这位姐，我明恋你两年，多了解我一点有这么难吗？？？

　　葛枫：“………………”

　　本来指望他暑假留校，能给介绍个学姐宿舍挤一挤。算了，住宾馆的钱是省不掉了。

　　————

　　李遥最近跟着同系的一位师兄住研究生宿舍。

　　他在燥热的床上躺了好久，晚归的师兄开灯惊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不开空调啊？”

　　哦，也对……李遥顶着一脑袋的汗爬起来。他回来后又昏睡了几个小时，脑袋依然不太好使。

　　“有钱人的聚会怎么样啊？”师兄边整理书架边问。

　　李遥有气无力地说：“惊心动魄，伤筋动骨，难以描述，十分可怕，不会再去。”

　　师兄被逗笑了。李遥重新回到床上，洗浴间水声哗啦，他的意识却在此时越发清晰。

　　这一天……从海边回来，他去了酒吧喝成傻逼……然后被送到医院……然后就跟葛枫分手了？

　　？？？？？？他干了什么破事？？？？？

　　大脑被电击般地突然转醒。李遥猛地从床上跳下，师兄刚好裹了毛巾出来，见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连忙警惕地紧了紧腰间：“你小子想干嘛？”

　　李遥换了鞋就跑。他一路猛拨葛枫的号码，拨了两三次都没人接。他不死心，直到听筒里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喂？”

　　李遥一个急刹车。他听见葛枫离手机似乎有一段距离：“诶江坤，谁呀？”

　　江坤擅自捏着不属于他的手机，一声不吭。李遥这头气得血冲大脑：“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有标记，房产中介。”江坤开口就扯淡。葛枫嘟囔道：“哪家这么敬业啊，大晚上的还打。”

　　卧槽李遥没听清葛枫接下来说了什么，江坤居然把电话挂了。

　　李遥以几乎要把手机捏碎的力度，飞快拨了江坤自己的号码，这孙子倒有胆，一声就接：“嗯，你说，爷听着呢。”

　　极尽张狂。

　　“傻逼，你敢不敢爆个坐标。”

　　没想到江坤这厮淡定地把定位报了出来。是学校附近一家宾馆，过去的一年李遥和葛枫常常光顾。

　　李遥怒极反静，他在重启的大脑里努力搜寻，半夜三更哪里能最快找到一把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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