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夏

　　她曾经迷恋简媜的书，他是知道的。她做了好多大大小小的书签，其中有一块到现在还躺在他的书架上。那是一块非常简单的书签，一张白色的小卡纸，上面是她央他写的一段话。他还记得她当时双眼晶亮，笑起来特别可爱。她说一迦，你的字那么好看，就帮我写吧。他答应了，忘了拿给她，她也没找他讨。

　　她说知道与你的缘份，也只有这一盏茶而已。结局早已先我抵达，蛰伏于五月的一场雨，十分钟，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使所有年华老去。

　　前阵子有人送了一株人心果树来家里，枝叶上挂满了红色小灯笼，末梢是结了累累的果实。他摘下一个尝了下，舌苔被刺激到。
　　那一段日子好像手里的果子，挂在树上饱囊囊的真好看，可剥出来尝尝，酸涩甘甜分了成。

　　他想给她打电话，却迟迟不能按下去。高考后她就人间蒸发，打到家里去也没人接听。他还是在班里的成绩表上看了她的分，考砸了，偏偏砸在了理综上，一塌糊涂。
　　她报了学校，跟他学校挨得挺近。
　　直到七月底，麦戴月告诉他她联系上了人，她在复读。
　　麦戴月说和和整个人都蔫了不少，她说高考是很重要，可和和那样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就这么性格大变，她说谷一迦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和和是芯子软，你这么欺负她，你脚踏两条船也得摸摸自己的良心。
　　麦戴月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听着，面无表情。
　　他说，“麦戴月，给我和和电话。”
　　女生拿着手机又想开骂，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压抑。
　　“给我和和电话。”
　　女生到底心软，良久，轻叹气。
　　“我对你们不清楚，和和也从来都没说。”女生带上了哭腔，“可做人得有良心，谷一迦你他妈的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要问候你八辈祖宗的，我刚刚看到和和瘦成那样，一句话也不说，你他妈的我哄着，哄着她，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抱着我哭谷一迦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麦戴月一边骂一边哭，哭到哽咽，断了电话。
　　他搁了手机靠坐下来，双手抱在膝上，发呆。窗外阴沉沉，好似要下雨。

　　前几日齐思扬打了个电话给他，她说一迦恭喜我吧，通知书到了。他淡淡地说了句恭喜，实在提不起兴致。电话那头顿了顿，声音放得很温柔，她说一迦你联系上和和了吗，她没事吧。
　　他说没有。
　　她微微苦恼，“不应该啊，我在学校排行榜上看到和和的分数，比我还高了十几分呢。”
　　他没说话。
　　电话里太过安静，他心烦，正想找个借口挂断，那边的声音传过来，这回是小心翼翼的，带了些微的羞涩，她说，
　　“一迦，以后我们一起去学校好不好？”
　　他低头看手指，指尖在深棕色的书桌划来划去，边上躺着一叠白白的演算纸，字圆圆的很可爱，抄着奇奇怪怪的歌词，眼眶忽地就红了。
　　“时间没在一块。”

　　八月下旬，他正在收拾行李，忽然收到麦戴月的信息。
　　“我前几天去了和和家，听叔叔阿姨说和和现在又失眠又厌食，让我帮忙劝她回来上大学，可她不听我的，你劝劝吧。”
　　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得飞快。那边似是在纠结，过了十几分钟发了一串数字过来。

　　今天周五，明天不用上课，舍友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她照例在边上听。最近在和饭菜作斗争，勺子舀一小口，艰难咽下去，可真难吃。
　　熟悉的曲调响起，她愣了愣，忘记静音了？
　　“咦，谁的手机？”
　　她忙擦嘴起身，歉意地笑，“我的。”
　　爬上床，大大的手机屏幕在床板上微微转动，她拿过来，看到那串熟悉的号码，眼眶瞬间就红了。
　　来新学校，她换了新的号码，包括原来的壳。从一个挂着大大的龙猫挂坠小小的索爱换成华为，智能机屏幕大，没有任何装饰。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在躲些什么。她鲜少上微信，只把新号码告诉了戴月一个人。
　　钢琴曲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手一抖，却是摁到了那个红色的话筒图案。
　　突然变得好安静，她发愣，失了力靠到墙板上。
　　手机忽然又震了起来，她一颤，积攒在眼眶的泪水决了堤。她盯着亮起来的屏幕，过了会，按接听，将它放在耳边。
　　那边似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接起，也没说话，只有呼吸声。
　　她捂住嘴，不让哽咽声发出来。

　　半晌，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略微沉重，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很熟悉。
　　他说，“和和”。
　　女孩瞬间哭出声，她死死的咬住唇，豆大的泪珠滚落，砸碎。
　　他又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话筒里只有女孩压抑的哭声，那么急促，带着浓浓的苦涩和绝望。他抿着唇，坐靠到墙上。

　　“小和”
　　宿舍忽然安静下来，几个女生站到她床下，隔着床幔唤她的名字，问她还好吗。她拿开手，一边哽咽一边对她们说。
　　“我，我没，没事，你们，你们吃饭。”
　　舍友也不好打扰，只能说到，“小和你待会要记得下来吃饭哦，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抽出纸掩住嘴，声音闷闷的，“好。”
　　她们听到了，他自然也听到了。

　　她依旧只是捂着嘴哭，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委屈都哭给他听。
　　他说，“慢点，别噎着了。”
　　她哭的更难过。
　　他无措，他说和和，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
　　“上个月师太被人求婚了，是保卫处的一个退休阿伯。阿伯说丽丽啊你都这个年纪了也没嫁，要不就嫁给我儿子吧，他比你小几岁，但可会疼人了。众目睽睽之下老阿伯三十二岁的儿子腆着肚皮，走路一颤一颤的，捧着鲜花到她面前。”
　　她想起老阿伯那个三十二岁的儿子，特别特别胖，胖到走路一步三喘，哽咽着笑出声。他一听，语气也微微松了些。
　　“我们那天不是被老罗叫回去给学弟学妹装十三吗，就碰上了。胖大哥抱着一捧玫瑰花，他本想单膝跪下去求婚，结果跪不下去，干脆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嚎着媳妇嫁给我吧。”
　　他先笑，声音带上笑，惹得她边抽噎着，也忍不住笑了。
　　他顿了顿，又说，“师太被吓得花容失色，连高跟鞋都掉了一只，一蹦一跳往办公室跑，把我们给乐的。”
　　他低低笑出声，电话那边的女生也笑出声，再出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编故事的能力又精进了。”
　　他笑回过奖。
　　一时沉默。
　　“和和”，他又叫她的名字。
　　她抱住膝盖，应了声，“嗯”。
　　他顿了顿，

　　“跟我，一起去学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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