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凤还朝

　　嘉姬想他，想的不觉眼角湿了都不曾发觉，轻轻拂去，应道：“请来。”
　　端正坐好，瞧着孙舍人躬身进殿，伏到地上。
　　“你都看到了什么，说吧。”垂下眼睛。
　　也不得不去做出这许多事情来，自己的眼睛恐怕难以看到他了，若是再不找双眼睛去瞧着，许就再没有机会得他想起。
　　“陛下随夫人在未央宫，似是打算着往后搬到西宫居住。”
　　他夫妻二人成双成对，那此时自己便是局外人了，妻子名分，在世人眼中始终是正统，她不该去争的，大概也没资格去争。
　　原本一件小事，可在心里在乎一个男子的女子看来，却是侵犯与屈辱。
　　他为何不与我相商，那三年的青春随他征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在，这时都被他忘在脑后了吗。
　　“你下去。”嘉姬的双睫垂下，摆起长袖叫孙舍人退下。
　　一夜无眠，更是没有精神，突然头有些疼，抚在软榻之上，为什么我只有一个人，你和你的妻在一起，可曾还想过有我在。
　　“主子。”阿朱伏到她身旁，“主子可是身体不适？”
　　“头痛。”咬牙说出这一句，紧闭上眼睛，昨日早晨，他走了之后，便一个人窝在小厨房，要宫里的膳师教习烹饪。
　　那油烟从未碰过，辛辛苦苦一个早上，听着魏舍人说他在议事，所以便等，等啊等啊，等到饭菜都凉了，却听说他往吕悠那里去了。
　　吕悠与她又有何干，她劳苦功高，随襄王征战，为他生儿育女，又有一段为国被俘的佳话在，人人敬她。
　　可这些又与嘉姬何干，若非是时候不对，何来这多余的发妻在。
　　阿朱扶住她的身子，要她躺好，好言劝道：“陛下总会来的，不过一日而已，主子何必太过介意。
　　“你懂什么，等一时都不可。”嘉姬双眼合着，慢慢道，“去请御医来吧。”翻过身便不再说什么了。
　　御医前来，为她诊脉，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嘉姬服过药后，倦倦的倚靠在软枕之上。
　　听那御医说道：“嘉姬怀有身孕，此时正是脆弱时候，要多多休息。”
　　这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今后还能在他心里占据多少位置，这个孩子必能帮上大忙。
　　险些便是忘了这一层，嘉姬朝那御医瞧了眼，温声道：“我记得了。”
　　只是，恐怕他到了那边，就是很难再回来了吧，头一次，可见了他那妻的厉害，服了药，便有些困了，说道：“劳烦御医前来，你且去忙着吧。”
　　平躺在软榻之上，只管静静的等着，想也无用，还不如安心的养好这胎，待他从夫人那儿离开。
　　而那边吕悠随刘彦卿走走看看，这便过了有一个时辰，实在懒于再走，瞧着一旁有处凉亭，朝他摆摆手，笑道：“陛下，我走不动了，歇歇吧。”
　　未央宫何其广大，不是说想来看看，这时却又说走不动了。
　　刘彦卿笑话她说道：“你要来看，朕便随你来，这时又嫌累了。”
　　“为妻不及陛下，陛下年有三十正是壮年，为妻年过三十，已是衰败年华。”
　　又想起她几年奴役，那是刘彦卿无法插手的地方，只能要她受苦挨着了，“朕来背你如何。”
　　他若是愿意，那为何不可，吕悠到石椅坐下，捶捶膝上，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刘彦卿最是了解她，那便是愿意了，喜欢也不开口，这许多年，她何曾如嘉姬，日夜在耳畔提及爱意。
　　移开步子走到她身旁，将她抱起。
　　“诶。”这突然一抱，可将吕悠惊着了，顺势抱住他的脖子。
　　逗得他大笑起来，“朕带你走。”温声道。
　　有他这时的宠，吕悠竟将脑子里那些想法都忘了，垂下头如小姑娘一般偷偷笑起来。
　　才不过几步路，便听着他粗重的喘息，说道：“放我下来。”
　　“这才到哪里，你我走完这条路我再放下。”他俯视着吕悠的脸，若是在艳阳之下，也为她的姿色添彩，她眼角唇角的细纹也就不得见了。
　　“陛下将我放下吧，为妻这年岁，可不是当年亭亭玉立的时候，只怕身子沉重要陛下受累，若是叫人看见，可要笑话了。”
　　怎与他亲近也是觉得难捱，毕竟都不再是那爱玩闹的年纪了。
　　刘彦卿并不理她这话，只管抱她朝前走着，只是再垂下头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才想起她的端庄秀丽，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相待。
　　“你若不愿，那便罢了。”温柔笑着，将她稳稳的放下。
　　并非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时候不对了，心境也不同，若是与他大婚之后，当时一日更加一日如此的缠绵，想来会更高兴与舒心。
　　劳累半生后的缠绵，而他的缠绵又并非是独一无二，只可自己一人独享，又有什么意思。
　　人的乐事，果真是时候也对，人也对，境遇也对才会真正开怀。
　　吕悠的双臂还抱在他的脖子上，慢慢道：“不是为妻不愿，实在是没法勉强。”而后才将手臂拿开。
　　“为何？”随着问道，于她的耐心，永远是用之不完，她似深海幽沉，有看不尽的气魄。
　　这话还是不与他说的好，游离之间的矛盾，想将他抛下又做不到，他真情款款，却又不敢承受。
　　若是看不清该多好，偏偏她却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才会心寒到此。
　　只管用别的理由来应，“我已年老，陛下身旁美人儿又多，我是怕，旁人嘴巴里的比较，会将为妻比的全无颜面。”
　　她怕这些，可刘彦卿一个男人，却无法感同身受一个女子在容貌之上比较的畏惧。
　　那嘉姬太过美颜，只怕世间少见，吕悠从心里早早便知，她的容貌，秀丽端庄，不可与外露的娇美相较。
　　人说一见钟情，所钟情的便是容颜。
　　想从前，对刘彦卿也是如此，他若生的不好，怎会嫁与他。
　　发妻的担忧，从回宫之后，刘彦卿便时时见到，他想不通，她为何会这样惧怕，似乎，惧怕儿子会教养的不好，便提起要两位宰相相教，此时提起较早，即便不论权势之上，过早要一个五岁的孩子接触重臣。
　　必是要人视为眼中钉的，再者，他身强体健，不过三十有余，日后日子还长着，传位也要选最为出色。
　　她好像还在怕，怕宫中人欺辱于她，早在她入宫那日，为要她放心，便下令杀了对她不敬之人。
　　难道为她做到如此，都不能令她放心吗，她这心里，到底装了多少畏惧。
　　念她心慈又是难得的得体，与她好言道：“容貌易变，即便是好时，也不过要人养眼，娥姁，你放心，有朕一日，毕竟不要你受丝毫委屈。”
　　这承诺是好听的，可却是不牢靠的，他发誓的时候，倒真像是能够做到，可岁月终究会将一时的承诺慢慢改变。
　　而女子的容颜，却可在一时迷心啊。
　　“为妻见了嘉姬，她美貌惊人，陛下与她一见倾心，而娥姁自知，即便容颜还在，也是不及。”眼神悠远看向前方，却不见幽色。
　　“你可是介怀朕的身旁有其他女子？”随着问道。
　　吕悠没应这话，淡淡道：“陛下身旁有多少女人都是应该的，而我却只有一个丈夫，如何不介怀。”
　　你有，我却没有，还要顾及人妻的道德，对你三妻四妾要大方接受，可做起来，却是那么难。
　　听她说起这个，刘彦卿倒是哑口无言了，眉头聚过不耐，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罢，你若是介意，那朕即刻便将那些闲人赶出宫去。”
　　他是真的愿意为吕悠做出这些事，还是装成这个样子呢，他以为他再做出这副模样，还能再信他的？
　　话赶话把他逼到这个份儿上，可真是不容易。
　　想必那些女人在他心中占了很大的份量，何必呢，都已经不求他全心相待了。
　　忽而起了一阵热风，扑到刘彦卿的头上，原本身上就是有伤，被这一阵风惹得咳嗽起来。
　　罢了罢了，他才是要女人宠的那一个，吕悠稳步走到他身边，将他的衣裳拉紧了些，温和道：“不过是闲说几句，你怎么当真了，多几个女子，为陛下生儿育女，我高兴还来不及。”
　　刘彦卿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娥姁，朕怎样做才能要你相信，你心中为何这么多顾及。”
　　她看起来容貌也并非改变多少，只是此次她再从南国回来，变得很是陌生。
　　从前的她对丈夫全心信任，而当下，她诸多考量，似乎在暗自排兵，她这样做，刘彦卿又不能拦她，与她说话一字一句都要考量再三，生怕哪个字落地不对。
　　“此时不同了，我自然思量不同。”温声答应，“这太阳越发毒起来了，陛下回去歇着吧。”
　　没再多言，便上了轿撵回到宫所。
　　扶他到榻上躺着，可他还不放心，紧着问道：“娥姁，南国几年，你是如何度过，朕从未听你说起。”
　　大概是被烈日烘烤，他的面色也比起刚才苍白，
　　“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吕悠清淡的答应，抻开锦被替他盖上。
　　南国的几年，每一日都是被人奴役，可外人的加害，不足以要吕悠对他的忠心改变，真正毁了他们之间深情的，是他的粗心。
　　他不够用心，让吕悠和孩子的平安都破碎，若是还不自己打算着，难道还要落得那凄惨的下场吗。
　　刘彦卿的眼神转过，看向高粱之上，似是自语说道：“朕总觉得，你待我不如从前了。”
　　还以为他是没有心的，情谊多重，还能感觉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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