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万丈天渊，深不见底。

　　温择玉也不知道自己坠落花费了多少时间，他痛恨着张丹师，也懊悔着自己中了张丹师的计，没能亲手杀了他，也无法动用灵力自救。而在撞破天渊结界掉下来之后他的神智便渐渐昏聩，合眼前，身体似乎停留在了什么地方，不再是那种眩晕与无力。

　　温择玉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公孙九？

　　温择玉使劲睁眼，却抵不过意识的昏聩，眼前变作一片黑云。

　　此时，抱着昏迷过去的温择玉的男人也看清了他的容颜，俊美的脸上由疑惑渐渐变成了十二分的惊喜。

　　“小玉？”

　　温择玉再睁开眼时，是在一个山洞里。

　　周围很冷，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几乎是扎进骨髓般的阴冷，让他无法忽视的轻轻颤抖起来，缓慢地坐了起来，身上麻木的痛苦便随之苏醒，尤其是坠落时撞到山壁上的，肩膀上钝痛不已，让他倒抽口气，当即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的山洞，岩石被削得平整，成了床和简单的桌椅，而温择玉先前躺着的石床上铺着好几层的兽皮，身上还盖着一张绣工精致的大红锦衾，看那花色，与他穿着的一身嫁衣竟有些相似……

　　温择玉猜这洞府里的人不是寻常人。

　　自然，能在天渊下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从前也听说过有人掉下过天渊，这么看来，他昏迷前那并不是错觉，坠落天渊时的确是有人救了他，应该也正是这个山洞的主人。

　　这个山洞也很大，在角落处有一方小池，清澈见底，波光粼粼，而小池顶端是一个小小阔口，可见外头的天日，光便是从这里进来的，风也是从这里进来的，身负灵力的修士可能不会觉得冷，但是温择玉不行。

　　温择玉这个身体，是受不得一丁点的冷的。

　　这个山洞还有其他出口。

　　温择玉想了下，忍着痛下了床，坠落时太过匆忙没注意，直到脚沾了地，他才发觉小腿也受了伤。

　　不过已经被人包扎好了，看了眼已经变得破烂的红衣，他眼前一黯，一瘸一拐地往山洞外走去。

　　山洞很深，也很大，外面一部分像是被人生生凿出来的洞府，里头打通了很多天然的洞穴。

　　温择玉没有细看，只朝风声呼啸的山洞口走去，洞口前地上有一个深坑，像是被人用利器劈开似的。

　　他避过这个坑走出山洞外，倏然，眼前一阵惊诧。

　　原来这天渊底下，竟是一片雪白，是茫茫无际的冰原。

　　冰天雪地，雪花还在飘扬，西风呼啸而过，瞬间，一个偷跑出来的小动物被冻结成了一块冰雕。

　　难怪这么冷。

　　温择玉很快退回山洞里，抱着双臂，唯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丝暖意。

　　山洞内与山洞外虽然都冷，可差别却如同天与地一般。

　　温择玉想起来从前总听前辈说不要靠近天渊，一来，天渊的结界可能会将你的神魂灼伤，二来，一旦掉下天渊，便永无再上来之日。

　　天渊底下原来竟是这样一片天地，此地并没有灵气，只有无边的冰雪，没有草木，只有一片冰冷无情。

　　看清了这里的状况，温择玉更坚定了自己还要上去的决心，也不知道之前那一击能不能成功杀害张丹师……

　　“小玉！”

　　正当温择玉谋算这如何上去时，远处忽然传来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印象中的一个人，温择玉皱了眉头，还以为是幻听，没当回事。

　　他醒来后身体一直不适，胸口闷得难受，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不过片刻后，还真有人从远处走过来。

　　温择玉也渐渐看清了不是幻觉，他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气息。

　　初时隔得有些远，他按着隐隐抽疼的额角，只见到那是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而后那男人越走越近，他心底那种熟悉的感觉便越清晰。

　　男人可算走到跟前，大氅上披了一层雪花，带着一身冰冷的气息，温择玉也在这时看清了他的脸，竟是愣住，双目睁得很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男人像是没注意到，自顾自解下身上的大氅，抖去上边的雪花，手一扬便将其披在了温择玉肩上。

　　瞬间，冷得不自觉瑟瑟发抖的温择玉被裹在温暖当中。

　　之后，男人皱着眉开了口。

　　“你怎么出来了？腿不疼吗？”

　　还真是他……

　　“公孙九！”

　　温择玉咬牙切齿地念出男人的名字，见到他，他竟忘了这里的彻骨冰寒，胸膛里燃起了一把火。

　　除了这个人，又有谁敢，又有谁会这么肉麻地喊他？

　　这一张脸分明是公孙九，又不太像他，这个身体也有些陌生，温择玉不敢肯定，可是见到男人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公孙九！

　　男人听到温择玉喊出这个名字后，也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时隔多年，小玉还记得我，还认出了我。”说着，男人忽然将人横抱起来，吓了温择玉一跳，就要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男人又说：“先别动，我们先回山洞里，然后……”

　　公孙九望着温择玉，勾起一个稍显狠戾的笑容。

　　“小玉还是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下来的吧。”

　　这种霸道而狠戾的语气已是多年不曾听过了，温择玉心下一颤，下意识地停下挣扎，片刻后入了山洞，他开始懊恼，推着公孙九的肩膀。

　　“放我下来！”

　　快走到石床前了，公孙九快走几步，轻轻将人放到了石床上，温择玉坐下，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

　　“公孙九，你不是死了吗！”

　　殊不知他此刻双眼通红，像是被气得快要掉眼泪了，脸色也极其苍白憔悴，看起来可怜得有些吓人。

　　公孙九眉头一紧，软了语气。

　　“小玉是希望我死吗？莫非小玉会下来，是跟我有关？”

　　他们之前在一旁的那些年其实一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公孙九一日不发疯都不正常，他从来不愿意好好说话，可温择玉却是真的气。

　　他以为公孙九死了，还留了他的尸体好几年，结果……

　　他为了给公孙九报仇不成掉下天渊，还在这里见到了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择玉声线开始颤抖，瞪着公孙九道：“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换了一个身体！”

　　他当年让陆千珑烧了公孙九的尸体，陆千珑就一定会做到，可是眼前这个公孙九也是活生生的公孙九，他好像是不一样的，温择玉一下子懵了。

　　他说不出来现在的感觉，他愤怒的感觉自己被人玩了，心底还有被他苦苦遏制的欣喜，他不愿意那样。

　　公孙九并没有要解释，“你身上有剑伤，这是怎么回事？小玉！”

　　这话还未问完，公孙九惊呼一声，见到温择玉突然吐了血，急忙冲过去扶他，掌心贴到这个人瘦的不像话的腰间，灵力缓缓渡了过去。

　　温择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只是因为见到了公孙九一时太过激动，牵引了内伤，当他好一些时，半搂着他的公孙九就被他一把推开了。

　　公孙九眼前一沉，见他唇角还挂着血，才忍下心里的暴戾，站在他面前说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行，我告诉你。”

　　温择玉直直盯着他看。

　　公孙九很快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温择玉他死而复生的原因。

　　他原本就是这天渊底下待了八百年的一个魔修，琢磨了八百年才琢磨出一个法子，抛弃肉身以元神逃逸出来，可逃逸之时被天渊上的结界灼伤了，导致夺舍之后失去了记忆。

　　然后他便成了公孙九，用公孙九的身份活着，不过内在的性格还是他以前那样的暴戾和无情，后来同温择玉撕破脸皮后，他索性也不再装着温柔了。而当他在清闲庄中了裹着神火的那一剑，他本来也以为必死无疑了……

　　“能死里逃生是因为我逃出天渊用的秘法的缘故，我的残魂逃回了天渊，回到这具身体上才活了过来，而今我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我闭了个关养伤，出来时正要想办法逃出天渊，结果一上去就见到你了。”

　　公孙九说着，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着温择玉的身体。

　　回到本体上后的他似乎比之从前更加狂妄，温择玉有些受不住他赤，裸得露骨的目光，偏开脸去。

　　“原本我是要上去的，没想到小玉也下来陪我了。”

　　温择玉眉头紧蹙着，“我听说过，八百年前是有一位魔君被打落天渊……”说罢，他狐疑地看着公孙九。

　　公孙九脸上笑容渐渐没了，俊美的容颜满是冰冷。

　　“没错，我就是他。”

　　温择玉顿了下，确实，公孙九这具身体的修为在他之上。

　　“你当年被人打下来……”

　　“不说这个了，小玉，你说说你是怎么下来的？”

　　公孙九明显不想和温择玉提什么旧事，他对温择玉该有的耐心还是有的，变脸也跟以前一样比翻书还快，这时已经坐下，扶着他的双肩。

　　忽而，他挑眉看着温择玉道：“我给你的东西丢了？”

　　温择玉垂头看了眼胸前，知道他说的是那把邪剑。

　　“早丢了。”

　　“那么好的宝贝你不留着？若是留着，放在今日，我可带你出天渊。”公孙九也并不是责怪温择玉，相反，丢了这么宝贝他还笑得出声。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有小玉在，这天渊出不去也无所谓。”

　　见温择玉明显不想听他说话，公孙九便又说：“这个天渊里只有你我二人，小玉还是紧跟着我比较好。”

　　这时温择玉才抬眼望他，目光复杂。

　　果然，不管是何时的公孙九，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掉下了天渊，反而……

　　因祸得福？

　　温择玉下意识想到这个词，又觉得并不符合实际。

　　他该是时运不济才对，掉下天渊不说，还撞上了没死透的公孙九……

　　温择玉受的伤不轻，又吐了血，没过多久就又昏睡过去，倒下之前公孙九眼疾手快地将他抱住，看了看怀里的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温择玉太瘦了，跟上次离别时变化也太大，往日他被寒毒逼得脾气极差，那时他还哄着他的，而现在，他才不在温择玉身边几年，温择玉已不复当年的光鲜漂亮了，更近了鬼魅般的憔悴与苍白，看得他……很心疼。

　　温择玉再醒来时，这山洞还是那样冷得让他受不住，甚至这次也是被冷醒的，他尽量忽略这里的冰冷，感受到身上受的几处外伤的疼痛已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了，除了肩膀后的撞伤和小腿上的伤还针扎般的疼着。

　　应该是有人给他疗伤过，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温择玉一觉醒来，倒是冷静许多了，只不过起身掀开锦衾时，他忽然被手上的光鲜的红衣惊了下。

　　这次公孙九出现得比较快，他手里还端了一只碗。

　　听见脚步声，温择玉木着脸看向他。

　　“你换了我的衣服。”

　　这是肯定的语气，他身上的衣服是被人给里里外外都换了，从前那一身嫁衣被换上了一身新的，同样绣工精致的红衣，同样，也很像嫁衣。

　　看着这身衣服，温择玉实在是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只觉得，公孙九果然还是公孙九，品味一如既往的……

　　神经病。

　　公孙九不以为然的笑着点头，“换了，喜欢这身吗？”

　　温择玉没有回答，看着他走过来，青玉小碗被放到边上，里头盛着的是鲜红的，散发着热气的液体。

　　“若是不喜欢这一身也没关系，我的储物戒里还私藏了很多嫁衣，男装、女装，什么款式都有，小玉喜欢的话，天天换着穿都成。”

　　今日的公孙九格外温柔，不过温择玉早已习惯了。

　　公孙九向来就是这么阴晴不定的一个人，时而温柔，时而暴戾，时常多疑，从未信任他人。

　　但公孙九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只是温择玉还是为他这种特殊的收集癖好感到不耻。

　　温择玉将话题移开，“碗里是什么？”

　　“小玉要喝的药。”

　　温择玉猜测这是给他治疗寒毒的药，见到那碗深红药汁就想起记忆中的灵犀的血，他有昆仑玉支撑，寒毒已经很多年没再发作了，直到现在……

　　身体里的寒毒被这一片冰封天地覆盖的阴寒勾出来，温择玉身上又开始了那种密密麻麻的冰冷刺痛，可如今见到这药，他也是真的犯恶心。因为每次以前喝过灵犀的血，他都会变得异常暴躁，常常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喝。”

　　“不是人血。”公孙九将药端起，勺子舀了鲜红药汁送到温择玉嘴边，难得的耐心十足，“小玉乖，喝药。”

　　温择玉也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他默默地看着对方。

　　二人对视着，公孙九的耐心被一点一点的耗费殆尽。

　　但最终，公孙九深吸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说，“这是给你治疗寒毒的药，我在天渊下待了八百年，这地方我熟，这是我采来的能治疗寒毒的火云芝。”

　　他以为只要说出是治疗寒毒的药，温择玉一定会服下的。

　　因为在他眼里，温择玉会依附他就是因为想摆脱寒毒之苦。

　　温择玉向来最清楚公孙九在想什么，若说这世间最了解公孙九的人，必定非他莫属。而公孙九之前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从未给过他半点信任和自由，他也从来不会放任自己贪恋在公孙九偶尔会施舍给他的那一点温柔。

　　于是温择玉静静地看了公孙九好一阵，选择低头喝药。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苦是一定的，只是这药极烫。也不是公孙九故意要拿滚烫的药汁欺负他，烫的不是药汁的温度，而是入喉那一瞬间药性如浓度极高的烈酒一般辣喉咙。

　　喝完满满一碗药后，他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也不再发抖了，只是肚子里还是有些烫得不适。

　　温择玉含着公孙九递过来的温水漱过口，等对方起身时，他纠结了片刻，还是抓住了公孙九的衣袖。

　　公孙九挑眉看他，“小玉有话要说？”

　　温择玉点下头，抿了抿唇，一双不知何时恢复光彩的明亮凤眸望向公孙九，“我的衣服，还给我。”

　　“就那身衣服？破了。”

　　公孙九的笑声像是带着浓浓的嘲笑，温择玉不敢细想，仍是固执地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我就要那一身。”

　　他说完没敢再抬头看公孙九，怕被他看出来什么。

　　沉默了很久，才听见公孙九笑了一声，“那我得先洗洗。”

　　这是同意了，温择玉这才松了手，低着头没再说话。

　　公孙九其实一直在看着温择玉，时隔多年不见，他的小玉变化实在是极大，包括外表与性情，不过这种变化在他眼里看来，也非常可爱。

　　于是公孙九打算出去洗衣服。

　　洗完衣服，公孙九又回来了。

　　这个山洞很大，里头还有许多被打通的天然生成的岔道和洞穴。

　　温择玉不知道公孙九钻进了哪个洞口，只知道当他身上不觉得寒冷了，试图自行修炼疗伤，灵气运转了一个周天后，公孙九就出现了。

　　“衣服洗好了。”公孙九说。

　　温择玉没真的指望他会洗衣服，以前公孙九就不是那样会做这种杂务的人，更何况他还说了自己就是几百年前被打落天渊的那位魔君……

　　只能在心里惋惜那一件可能已经化为碎片的衣服，温择玉攥紧了大红衣袖，这袖摆上绣着的是精巧的云纹，他实则不太喜欢这个图案。

　　“我要修炼了。”温择玉说。

　　这其实是变相的拒绝跟公孙九说话和见面，公孙九面上果然一沉，却一屁股坐在温择玉床边。

　　“行，我给你护法。”

　　他好不容易洗好了衣服，结界温择玉没有一句夸奖，公孙九看了眼自己被冻红的双手，还是意难平。

　　温择玉没再搭理他，自顾自的打坐修炼，双眸紧紧阖着。

　　公孙九觉得无趣得很。

　　外头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寒。

　　想着，公孙九就支着下巴看着温择玉，看着看着，无声笑了笑。

　　天道对他并未太过苛刻，还给他送来了他最喜欢的小玉，只不过……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阴沉，直勾勾盯着温择玉。

　　他的小玉总是不喜欢他，也不想见到他，只有为了治寒毒时才会听他的话，主动放松身体与他亲近，公孙九很厌烦这种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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