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是流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夕阳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河边的老人摘下斗笠，用力一扯鱼线，问道：“流沙，这鱼要怎么装进鱼篓里啊？”
　　流沙一脸茫然，迟疑着接过大鱼，直接丢进鱼篓里，不解道：“爷爷，不是直接放进去就好了吗？”
　　爷爷满是皱褶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散漫出柔和的光芒，他笑着笑着，竟越来越模糊。
　　“铃铃铃……”
　　“爷爷！”流沙猛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喃喃道：“原来是梦，我就说爷爷不会问这种没营养的话。”她按掉一旁响个不停的闹铃，打开床边的柜子，取出一颗棕红色的琥珀，仔细端详，“真好看，爷爷会不会怪我没把你带在身边呢？”她笑着拿来一条绳子将琥珀串起，挂在脖子上。

　　“流沙，早！”
　　“早啊！”
　　“刚刚萤石找你呢，好像有什么急事哦！”
　　“哦哦，好的，她在办公室吧，我这就过去！”
　　“萤石，刚刚紫菱姐说你找我，怎么了呀？”
　　“你怎么才来啊！”萤石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对不起啊，昨天睡的不大好，你怎么了嘛。”
　　萤石又急又怒地拉过她，低声道：“你猜我刚刚看见什么了，你这傻丫头，平时就是心太大。我刚刚上班的时候路过若冰她们办公室，里头就她跟刘伟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还笑的特别……”
　　流沙的脸白了白，道：“那关我什么事啊……”
　　“真不关啊？那还是我白操心了，可是你真就一点不喜欢他吗？”
　　“他……他那类型不适合我啦。”
　　“说的也是，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大家都这么觉得啊。他一高富帅花花公子，你这样一个乖乖女，肯定是不搭，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肯定也不答应……可是你看他这几年来对你的殷勤劲儿，事无巨细，我都差点以为他为了你改邪归正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装不住了，不过也好，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省的你以后伤心。不过丫头啊，你最是心软，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其实这段时间，你对他也有些心动了是不是？”
　　流沙眼眶一红，忙别过头去，“是有些感动，毕竟像我这么平凡的女生，从来没有男生对我这么好过。可是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我……我是不该喜欢他的。”
　　“萤石，我有点饿了，我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什么早点。”
　　“你早餐还没吃啊，那你小心点啊，露台那边的栅栏松了，今天刚联系了物业还没来维修呢！”
　　“知道啦，那你先忙，我一会就回来！”
　　流沙和萤石的办公室在十二楼的最东边，食堂由西边的电梯下去，中间有一个宽敞的露台。流沙原来只打算匆匆到食堂那几个馒头回来垫肚子，却在路过露台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这个可好玩了，你看看。”
　　“啊哈哈哈！没想到你也好这种！”
　　“我买了这个呢，你要不要吃？”
　　“哇塞，这个特好吃，吃了会上瘾哦！”
　　“哈哈哈啊！”
　　声音是从十一楼的露台传上来的，那也是刘伟和若冰所在的办公室。流沙停住了脚步，理智告诉她不该回头，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走近了露台边缘。
　　十一层的露台上，刘伟和若冰两双大长腿依偎在一起，互相勾肩搭背地轻声细语着，时不时发出魅惑的笑声。
　　流沙不禁想到：“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想到此处，心头略略的刺痛感，她不由伸手撑住锈迹斑斑的扶手，喃喃道：“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
　　若冰拿着手机，额头和刘伟几乎贴在一起，指着屏幕上的信息笑个不停。刘伟勾起坏坏帅帅的笑容，爽朗的笑声竟有些肆无忌惮。
　　“哎呦，光顾着和你闹了，没有刷新都黑屏了，我解下锁啊……”
　　“等等！”刘伟拦住若冰的手，抢过她的手机，那暗了的屏幕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十二楼露台上少女的身影。
　　“流沙！”刘伟急忙回过身，朝着她大喊：“你怎么站在那，危险！快退后！”
　　“啊！”猛然被刘伟发现自己的存在，流沙慌乱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个不稳，竟扑断了栅栏，从十二楼飞了出来。
　　无边无际的风声，刘伟和若冰惊恐的叫声，流沙仿佛看见云从身旁飘过，鸟从身旁飞过，阳光的尽头，爷爷微笑着向她招手。

　　婢女的哭喊声，大夫唯唯诺诺的求饶声，管家冷漠地劝谏，还有……一个清冷孤高的声音，不知道说着什么。
　　流沙在一片噪杂中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繁华。金纱裹帘，流苏垂幕，柔软的蚕丝锦被裹到了她的脖颈处。
　　那个清冷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障碍，来到了她的身侧，“她到底怎么了？”
　　一个声音恭敬而又冷漠地答道：“夫人上赏秋阁游览，不小心跌了下来。”
　　那个清冷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你这个管家就是这么当的？”
　　管家从容跪倒在地，恭敬道：“是贱奴治理不当，请公子责罚。”
　　“离颜！”
　　“公子，府内诸事繁多，夫人性情活泼，恐有下次，贱奴依然无法保证夫人的安全。这就请公子将我逐出府中，另请高明！”
　　“罢了罢了。”那公子叹了口气道：“你下去吧。”
　　“是。”离颜恭敬地做一深辑，缓缓退到门口，这才转过身，沉吟道：“公子终究太过心慈手软。”语毕挥袖离去。
　　屋内一时寂静如雪，良久一小婢惊喜大叫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咳咳。”流沙挣扎着起身，一脸懵逼地看向四周。
　　一个青衣长衫，头戴玉冠的男子大步向她走来，修长刚劲的手指托起她的脸颊，问道：“可有何不适？”
　　“没……没有。”流沙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这……是在干嘛呢，你是谁啊？”
　　“流沙？”那男子疑惑地皱起眉，一旁的大夫即刻上前，匆忙地拿出软垫为流沙请脉。
　　“启禀公子，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需要再好好调养。”
　　流沙不悦地甩开他的手，“你们干嘛呀，我要回家了！”
　　“你要去哪？”那男子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至身前，淡淡道：“这就是你的家。”
　　“你太无理取闹了，干嘛一直抓着我，你们怎么穿的奇奇怪怪的，你是谁啊？”
　　那男子看向一旁的大夫，道：“这就是无碍了吗？”
　　“这……”大夫跪在地上直抹汗，“请……请公子再让老奴细查一番。”
　　那公子强行按着她，让大夫又仔细诊了一遍脉。大夫苦恼道：“夫人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啊，也许是受惊过度一时失忆了也是有的。好好调养，应该可以恢复。”
　　“嗯。”那男子稍稍松开她，道：“忘掉一些事情，也许反而是好事。最近就都呆在府里好好养病吧，还是让小莲照顾着你，有什么需要，让她跟我说就好。”
　　“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公子府，我是公子稷，你是我的夫人，流沙。”
　　“什……什么？”流沙用力扯了扯脸颊，道：“我……我穿越了？哈？你们难道不是再拍戏吗？”
　　公子稷不解地看来她一眼，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流沙从婢女小莲的口中得知，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穿越回到了历史书上仿佛也没见过的晋王朝。晋王是一代明君，在他的治理下，晋王朝人民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晋王有两个儿子，大公子疏是丽妃所生，据说丽妃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和善良仁慈的心，却在大公子出生后不久离世，因此晋王极为偏爱大公子。二公子稷是晋王的嫡子，也是晋王后的独子。公子稷生来体弱多病，儒雅文弱，虽也得晋王恩宠，却不加重用。晋王朝历来传位于嫡子，但因公子稷的身体不适，又无治国志向，因此晋王逐渐培养起了大公子，近年来大公子在朝中的如日中天，竟已经到了连王后也压制不住的地步。
　　而流沙是大公子疏的表妹，也是公子疏为晋王引荐为公子稷夫人的唯一人选。数年来，因为王后的反对，流沙一直没能够成为公子稷的夫人。但是三个月前王后突然暴毙，公子稷伤心过度，几欲不振，公子疏趁机为晋王举荐了流沙成为夫人，好照顾公子稷起居。三个月的守丧期一过，公子稷便迎娶了流沙。
　　虽然小莲没有明说，但是流沙可以感觉得到，在大家看来自己就是公子疏安插在公子稷身边的人。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何为公子稷还要娶她，难道只是迫于形势的无奈吗？

　　月夜，桂花枝头小酌酒，旧伤添新伤，无情堪不破。
　　管家离颜将带氅的斗篷为公子稷披上，道：“公子，天凉了，早些入寝吧。”
　　公子稷拉了拉斗篷，道：“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离颜恍然，苦笑道：“你心太善，那些事让我来做就好。”
　　“别再伤她了。”
　　“那是，伤她太费劲，杀了她就一了百了了。”
　　“离颜。”公子稷按住他帮自己披斗篷的手，道：“她已经是我的夫人了。”
　　“公子，您糊涂了！她是我们府里的刺啊！”
　　“我不信她会害我。”
　　“若不是她，王后也不会遭了公子疏的毒手……”
　　“别说了。”公子稷疲倦地扶着额，道：“母后的仇我定会亲手报的！”

　　之后的半个月里，公子稷不再踏足过流沙所居住的浣芳苑。流沙倒也乐得自在，每日里逗逗鸟，赏赏花，和小莲聊天唠嗑，时日过得飞快，逐渐了解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人情世故，竟然觉得有些习惯了。
　　“夫人……您还是不记得我吗？”
　　“知道，你是小莲嘛！”
　　“额，那公子呢，想起他来了吗？”
　　“额，那个……就那天见了一面，屋子里又黑漆漆的，他长什么样都不大记得了。”
　　“惨了惨了，都半个月了您还一点记忆没恢复，公子要问起来，奴婢少不了要挨责罚了。”
　　“责罚？这个公子很凶吗，脾气是不是不好？”
　　“不不不，我们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他性情温文儒雅，心地善良仁慈，从不苛责下人的。只是奴婢照顾您这么久，您都没有恢复，奴婢实在没用！”
　　“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倒有事想问你呢。你知不知道我受伤前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天在赏秋阁，管家命奴婢去为您端燕窝，奴婢只离开了一小会，回来的时候就见您倒在赏秋阁的草丛中了。听说是您赏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
　　“哦，这么说也是从高处摔了下来。我记得我当时分明是在2016年公司十二楼的露台上，撞见了刘伟和若冰，不小心触到了腐坏了栅栏，从十二楼飞了出去……天哪，我命真大！”
　　“夫人……您在说什么呢？”
　　“那我有没有什么首饰啊，比如说琥珀啊，棕红色的，圆圆的一个像平安扣的样子？”
　　“夫人深受公子宠爱，金银细软堆积如山，可是没有您说的这个模样的啊。”
　　“哦，难道留在2016年了，那可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别丢了才好……对了，你刚刚说我深受宠爱？你从哪看出来的啊？你们公子一直都对我爱理不理的，他肯定觉得我是大公子安排到他身边的细作，不对我使坏就不错了。”
　　“确实……自从夫人嫁入府中，公子都很少到我们浣芳苑看望的，很多下人都说……”
　　“说什么？你说啊，没事的。”
　　“都说夫人是公子迫于大公子权势不得已娶回来的摆设，一早就打入了冷宫。”
　　“哎，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公子但凡有什么奇珍异宝都是命人送来给夫人赏玩，进贡的罕见水果冰镇什么的，也总是第一时间送到我们浣芳苑呢！而且，听说您从赏秋阁摔了下来，公子还气急攻心，吐了血……”
　　“公子身子那么弱，生的是什么病啊？”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自从奴婢进府中公子就一直是这样了，请了许多名医也看不好。以前王后在，她为公子诸多操心，现在王后病逝，公子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了。”
　　“守着一世繁华，却没有享受的好身体，公子稷也是挺可怜的。”
　　“夫人，请您慎言啊，公子最忌讳别人同情他了。”
　　“嗯，知道了。”
　　“啊，管家先生！”远远地看见离颜走来，小莲忙恭敬地退到一旁。
　　离颜欠了欠身，道：“夫人。”
　　流沙不自觉也站起了身，奇道：“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据她所知，这位管家先生对自己可谓恨之入骨。
　　“夫人近日在府中调养了大半月，足不出户，是否觉得有些烦闷？”
　　“嗯。”流沙点头道：“是挺闷的……亏得你们府里景致好，不然困了这么久，我都要长霉了。我平日里也见不到你们公子，你能帮我问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看看吗？”
　　离颜笑道：“公子担心夫人烦闷，此次去避暑山庄，特意命老奴邀夫人前往。”
　　“哇，真的啊？”流沙兴奋地跳了起来，“那我可以带小莲一起去吗？”
　　“这……”
　　“这很为难吗？不是一般有身份的人出行都是带一堆随从的，我是夫人，带个小丫头都不行吗？”
　　“夫人言之有理，那就带小莲一起去吧。小莲，即刻去帮夫人收拾行囊，一切从简，一刻钟后出发。”
　　“这……这么快？”
　　“嗯，一刻钟后老奴会命人前来迎接夫人，请夫人尽快准备妥当。”
　　“嗯，好。”
　　“小莲，我们可以出去玩了耶，自从我来了这里……额，不对，是我醒来后，都还没踏出过公子府的大门呢！”
　　“夫人，可是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为什么去避暑山庄这么突然，一般公子出行，我们都是要提前许多天打点的。而且，平日里管家先生……对您可都没今天这么友善啊。”
　　小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浇灭了流沙心里的火焰。
　　“小莲，前几天你给我看的那个珠宝箱呢？就都是装着公子赏赐物品的那个。”
　　“在这呢。”小莲使劲从床底拖出一只沉重的大铁箱。
　　流沙坐在地上翻翻捣捣，终于挖出了一支镶着宝石的小匕首，她拭了拭匕首的锋芒，削铁如泥，将匕首轻轻回鞘，藏于靴里，嘱咐小莲道：“不许跟别人说我带了这个。”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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