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
　　女孩趴在桌子上，微眯着眼。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女孩不自觉嘴角上扬。
　　杜雅像个男孩子一样，留着一头短发。喜欢哈哈大笑，喜欢搞恶作剧，喜欢和一堆男孩子混在一起。
　　那时候，她还住在老家，一个小乡村里。孩子们还没有接触到网络，没有接触到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他们还拥有着最质朴最简单的童年。
　　上山下河，逮兔子，抓泥鳅，翻螃蟹，捞小鱼，摘野果等等等等，什么都玩过。皮筋，四角包，跨步（可以这么说吧），以及跳格子，各种简单却有趣的游戏。
　　懵懂的童年时期，哪有什么男女之别，玩起来时都一样疯。明天早上干干净净的出去，总能弄的一身灰回来。妈妈生气也没用。
　　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个特别的男孩的话，杜雅相信自己的童年一定会很圆满。哪怕无厘头，也不会有遗憾。
　　那个男孩叫顾溪，他和村子里所有的男孩子都不一样。他穿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球鞋，怎么样穿出去就怎么样穿回家，不会那么疯，不会那么野，总是安安静静的，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村子里所有孩子都不和他玩，因为父母不允许。孩子们虽然爱胡闹，对于父母一些话还是很认真的遵守的。
　　顾溪不爱说话，他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看天空，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杜雅偶尔也会看天，她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小孩子的劣根性有时候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对于一个被众人排挤的人，他们从不吝啬嘲讽和取笑。
　　不谙世事的年纪，说话总是简单而直接，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直接往人伤口上戳。
　　顾溪便是被伤害的主角，在这个村子里，他没有朋友，孤独的仿佛与世界隔绝。孩子们总是半是意外半是刻意的去让他难堪。
　　这样的生活，他习惯了。走到哪都有人瞧不起他，都有人嘲笑他。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他。
　　未婚先孕，还生下了孩子，这在其他地方或许都不算什么大事。但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还拥有强烈的传统文化观念的小村子里，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了。
　　小孩子还没有形成独立的是非价值观，此时父母的话就是圣旨，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杜雅或许是唯一的例外，她的父母早在好几年前就不知所踪了。抚养她的是奶奶，村子里名望最高的人。奶奶是村子里唯一不排斥顾溪母子的人，也是有了她老人家的点头支持，母子二人才能留在村子里。
　　奶奶说过，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论腰缠万贯还是身无长物，死后都只是赤条条的灵魂。钱财名利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奶奶读过好多书，知道好多好多东西，在杜雅小小的心里，奶奶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奶奶很喜欢顾溪，常常邀他来家里玩。不过一般是下午放学后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这时杜雅还在外面玩呢，所以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
　　小孩子一般都不太能安静下来好好看书，杜雅属于那种一看到书就晕的类型，她搞不清楚为什么奶奶能看书看到笑，书里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啊。奶奶对于这样的孙女也无奈，总不能逼着她看，毕竟舍不得看她不高兴呢。
　　或许是没有人玩耍的缘故，顾溪特别喜欢看书，一旦沉浸进去就遗忘了世界。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陪着杜奶奶一起看书，看不懂的地方她都会提点他，获益良多。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杜雅放学后没有在外面玩，而是回了家。那一天，有点特别，是奶奶的生日。她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思绪悠悠飘回了家，之后老师讲了什么都没听到。
　　话说，知道奶奶生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但是杜雅默默记在了心里，想要给奶奶一个惊喜。
　　在回家之前，她特意跑到了后山的那棵大槐树那里，折了好多槐花。奶奶喜欢槐花，那棵槐树是爷爷为了奶奶种的，只可惜爷爷去世的早，没有看到满树花繁的那一刻。
　　把一大把的槐花藏在身后，她在奶奶的书房外探头探脑，没有看见想看的人。房间里只有少年，认真看书的模样在阳光下温暖美好，杜雅呆滞了片刻，忽然脸就红了。哪怕好久以后，这个场景，她也没忘记。
　　喜欢一个人，只要一瞬间；遗忘一个人，却要一辈子。
　　那天礼物被奶奶发现了，杜雅的目的没有完全达成，这让她有点小郁闷。
　　奶奶很高兴，晚上做了好多菜，还把顾溪留下一起吃晚饭。那或许是杜雅第一次和顾溪说话呢，后来想起来，她都囧的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敢看他的脸，和他说话的时候都结巴了。最可怕的是，奶奶说了一句：小雅害羞了……
　　害羞，这个从来没在假小子杜雅生命中出现过的词，第一次被用来形容她时，意外的精准。
　　死亡总是来的很突然。杜雅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直犯困。她悄悄地瞟了一眼少年安详的睡颜，马上转过头看窗外的天空。没有看见少年在她目光移开时微眯的眼眸中满满的笑意。
　　邻家的那个小鬼跌跌撞撞的跑来，大喊着杜雅的名字。听到喊声的一瞬间，她突然心痛到窒息。她甚至没听小鬼说什么，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直觉告诉她，奶奶出事了。
　　如果要顾溪说对小雅的印象，那或许要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说。妈妈带他回到这个村子是在一年之前，妈妈说她等不下去了。他打小就没见过那个应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
　　在外面的时候，他就习惯了被孤立。回来的时候差点被赶出去，那个时候杜奶奶正好带着杜雅看望杜爷爷回来，开口劝村人让他们母子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杜雅躲在奶奶身后，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直打转，一看就是个鬼灵精的孩子。她的目光大部分时候都停留在他的身上，那个好奇却善意的目光被他记在了心里。
　　他感受过太多的恶意，这样的善意，他想珍惜。没有朋友，在学校除了看书，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他发现，她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一直就像个小太阳，不停的发光发热，让周围的人感到温暖。
　　后来，他喜欢上了她的笑，阳光灿烂温暖人心。
　　这样的笑，在那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去世之后消失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谢的那个老人，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她最疼爱的小孙女一个人来面对这个世界。
　　那天他一直跟在杜雅后面，看着她一路慌忙，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家，却只看见那个她最爱的亲人安详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呼吸。看着她嚎啕大哭，眼泪一直哗哗的流。听着她呼唤那个老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还只是个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呆的立在一边，旁观着她悲痛欲绝，沉默着一言不发。
　　原本还在房间里的邻里悄悄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这个刚刚失去至爱亲人的小女孩。顾溪默默的跟着他们离开了房间，静默的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她。
　　杜雅的父母回来了，在老人逝世的第三天。他们的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头发也是凌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一路风尘，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两个人都红了眼眶，这些年，他们在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给家里寄的信大都石沉大海。这一次，是他们正好觉得自己已经在外面可以安身立命了，打算回来接女儿和母亲一起出去过日子的，没想到在半途听说了噩耗。
　　世事无常，谁也说不清楚命运。奶奶再坚持三天就可以见到想念许久的儿子媳妇了啊，不久啊，只要三天啊。
　　杜雅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在看见双亲的一瞬间猛然再次爆发。三个人，就在老人灵前，相拥大哭。
　　风树之悲，是一辈子的心伤遗憾。
　　奶奶和爷爷葬在了一起。
　　老伴，你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急了吧，别慌着走，我就来，我真的，好想你。
　　这是奶奶的绝笔书，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曾经，那个深爱她的男人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她的命。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她还是因为那个命中注定的疾病而失去了生命。
　　解脱了，我不用再熬下去了，我熬不下去了，我真的好想你。
　　奶奶死前的微笑，很安详很幸福。
　　杜雅要走了，失去了奶奶的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父母让她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只是舍不得小伙伴们，不舍得……顾溪。离开时她忽然意识到，他对她而言，是比朋友更重要的存在。
　　在送别的人们都离开以后，顾溪才来送别杜雅，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忽然很难过。
　　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什么也没说就紧紧抱住她。就像那天她哭累了出来看到他时，那个拥抱一样。只不过意义有些不同，那个是感动，这个是祝福。
　　他在她手心上留下四个字，叮嘱她离开足够远了才能看。她一直紧紧攥着手，等到打开时，字迹已经被汗水弄糊了，再也看不清楚。她抬头望天，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照在身上却有些寒冷。
　　这样，或许是永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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