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过

　　夜晚拉开序幕，整栋教学楼都张灯结彩地热闹着。吴绯若置身于兴致勃勃的氛围之中，却感到索然无味，挑了个靠近后门的位置像是准备随时撤退的逃兵。
　　直到开场，她都没有再和成杰搭上话，管芸的节目靠前，就一直跟在汪澜旁边帮着打点没有落座，胡彦婷因为紧张一早把汪芙雅拽走对谱子，卢君逸被自己拱上去做了主持，到了，只剩她吴绯若一个人干坐着当看客。
　　同旁边不太熟的同学勉强聊了一会儿后，晚会终于在吴绯若上下眼皮快合上的时候开始了。
　　听着自己写的串词被字正腔圆地念出来，原来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吴绯若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托着下巴认真地听了起来。卢君逸刚念完一段，面有得色地冲她抬了抬下巴，吴绯若表示冷漠地转过了头。
　　这一转，却正碰上了成杰在舞台角落递过来遥远的注视。吴绯若以为自己眼花了，下一秒成杰不着痕迹地低头转过身，跟身后已经在准备笔墨的戚媛咬起了耳朵。
　　唉，无聊出幻觉了。
　　跟自己腹诽了一会儿，听到报幕，吴绯若定了定神，看着眉飞色舞的戚媛抱着成杰的古筝上了台，出于节目效果，戚媛今天一身黑色的长袍，举手投足都是潇洒。
　　关注点跑偏了一会儿，吴绯若回过神来的时候成杰已经在琴前坐定，她对握住笔杆蘸足墨汁的戚媛点了点头，挥手，就是一串珠玉之声。
　　一曲完毕，笔墨已成，掌声雷动。成杰和戚媛并排站在台上捏着宣纸的两头给大家展示了一下成品，吴绯若的脑袋里竟然冒出了“老夫老妻”四个字，吓得她一个激灵。
　　哎呀一定是教室里太热了，热晕我了。这样想着，吴绯若站起身，离开了一片嘈杂，预备去盥洗室洗把脸静一静。
　　走廊里一地清冷的光，吴绯若不自觉地踱到窗边，这才看到今夜皎洁的月亮，冬天的月亮好像总是朦胧又遥远，难得这样清透，尽管掺着些寒气，却叫人欣喜。
　　吴绯若想到近日读的古文，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笑着摇了摇头，但少闲人，独似我身罢了。
　　身后的教室里又是一阵欢呼，吴绯若快走了几步，也不该在外面呆太久，不合群，洗把脸清醒一下就进去吧。
　　虽说如此，从盥洗室甩着水珠出来的吴绯若还是拖着慢悠悠的步子。经过楼梯口时，隐约听见汪芙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吴绯若心生恶作剧的念头，于是蹑手蹑脚地下楼，想给排练的汪芙雅吓个措手不及。
　　还有两级台阶的时候，吴绯若瞥见了汪芙雅的背影，立在一楼车库最靠近楼梯口的柱子边。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拿着小提琴，旁边那人看身高也不是胡彦婷。
　　等另一个人转过身来，吴绯若愣住了：蔡德宇？他刚刚不是还在主持？眼见着蔡德宇就要走过来了，吴绯若三步并作两步躲到了另一边的柱子后面。
　　还好是晚上，不然也太尴尬了。吴绯若扶着额头，准备等男生走了以后再去问汪芙雅有没有事。
　　脚步声响起，又停下，男生闷闷的声音低低地浮在空气里：“很抱歉打扰了你，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放弃，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吴绯若呼吸一滞，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虽然是无意撞破了别人的隐私，还是觉得很抱歉。原来跟别人坦诚心意是这样子的吗。听他的语气，难道是被拒绝过了。放弃，证明，喜欢，这些可以连在一起吗，好微妙。
　　月色真好，但在这样的场景里，似乎有点可惜了。
　　吴绯若垂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你觉得很可惜吗？”
　　耳边脆生生的一个问句，砸醒了沉浸在自我感慨里的人。吴绯若猛地转头，对上月光里汪芙雅略显苍白的脸。
　　问话的人表情淡淡的，吴绯若却被吓得结巴了起来，半天没哽出一句囫囵话来。也没来得及解释自己的存在，更别说询问对方的情况了，只闹了个大红脸。
　　汪芙雅见吴绯若一脸尴尬与惊恐，忍不住扑哧一笑，特别想伸手揉一揉眼前简直要自己炸起来的短毛，半晌忍住了，只温柔地看着她：“估计咱俩节目都快到了，回教室吧。”
　　吴绯若突然心定了定，盯着汪芙雅温柔的笑眼，点了点头。
　　一起上楼梯的时候，吴绯若停了下来，汪芙雅有点困惑地望着她，片刻的局促之后，吴绯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知道我说这话有点奇怪，也不晓得什么前因后果，但我觉得你拒绝他挺对的，你也别担心，没关系的。”
　　说完，她羞赧地笑了，像是害怕被嫌弃多嘴一样快步朝着教室奔去。汪芙雅反应过来，原本清淡的神情换成了灿烂的笑，轻轻一跺脚，朝着径自离去的背影喊道：“死小鬼你等我一下！”
　　因为基本缺席了整台晚会而被管芸敲了几个爆栗之后，终于轮到吴绯若上场了。她手持黑管缓步走到台中央，朝观众席欠了欠身，而后坐定。
　　深呼吸，含住哨片，放松手臂。
　　恰在此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以及随之而来的惊呼与混乱。
　　吴绯若在变故中一脸无语，几秒之后，她感到清明起来，因为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月色清亮，虽不能照明，却是足够令人祥和的光，没有恰到好处的停电，如水的月光哪里能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出现。
　　嘈杂未停，吴绯若已下定了决心，乐声就这样在教室中间响起。成杰感觉到身边的吵闹陆续消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停电前就注视的方向，月光流转在黑色的管身，修长的手指一扣一按一婉转，演奏者闭着眼睛，表情安定又温暖，仿佛是被聚光灯锁定的人，周身笼罩着清辉，根本移不开眼。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上个月陪亲戚家的小孩子看动画片，然后就单曲循环这支歌，当时拿来当博客的背景音乐还被眼前这个闭着眼睛吹奏的人评论说老气横秋，真是岂有此理。口是心非。成杰在腹诽中不断给吴绯若贴标签写大字报，勉强压住了从悠扬的旋律一出来就开始狂跳的心和自己无法正视的悸动。
　　该死的傻小孩，认真起来还……挺帅的……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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