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的葬礼

　　我感到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我脚底升起，然后慢慢渗进我的骨髓，融入我的血液，最后直窜天灵盖，把我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

　　我的脑海里像是忽然卷起了狂风骤雨，此时我甚至连安琪的葬礼都不想参加了。我只想找出证据，然后拍在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脸上，证明他这种说法的无稽，。

　　又或者说……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正确。

　　这种想法很可怕，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怀疑。而且这种怀疑就像是最猛烈的神经毒素，飞快地腐蚀了我每一寸神经。

　　江凡应该是关注了我们很久，见我迟迟没有动弹，他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像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把我挡在了身后。

　　他一言不发地与宗侪对峙着，宗侪见状只好摊开双手，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似乎刚刚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明明是很漫不经心的动作，但在他身上却再一次化腐朽为神奇地展现出一种优雅的无奈。像是包容一个神经过敏者大惊小怪的过激行为。

　　江凡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以为他隔绝了宗侪对我的影响，殊不知这种行为只是加深了我的怀疑。

　　江凡从来没像这样保护过我，唯一享受过这种特权的，只有安琪。

　　又或者说，他知道这种行为的后果，但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避免我进一步地接触真相。

　　我自昏迷以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像是被人从没顶的沼泽里撑开一条缝隙，有一阵清新的凉风猛然灌了进来。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目送宗侪远去，继续和江凡一起，在这个阴沉沉的十月，送我们的小公主安琪离开人间。

　　这点倒并不叫人感到悲伤，因为想起安琪这样的小姑娘，你就不由觉得，到达天堂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回到了真正的故乡。

　　尤其是看到她墓碑上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时，这种感觉往往会更加强烈。

　　在回程途中，江凡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宗侪和我的谈话内容。我知道以我们的智商差距和了解程度，对他说谎是没用的，于是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拼命地拿琐事打岔。

　　我了解江凡，江凡又何尝不了解我？于是江凡很快就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地开起车来。

　　没一会功夫，车就到我家楼下了，说是我家，其实是我这些年攒钱买下的二手房。原来是一家工厂的宿舍楼，地段奇差，房子老旧，三天两头还停水断电。但对我来说，聊胜于无。

　　更何况这钱大部分还是找江凡借的。

　　下了车我就麻溜地钻进小区。在等了一会确定江凡的车走了后，我又迅速地钻了出来，随手打了辆出租车，让师傅往老城开去。

　　我们仨曾经住过的出租屋就在老城，这里有我和安琪共同的秘密。

　　到了出租屋楼下，我没有急着上去，我有点担心江凡会来这里睹物思人，于是在避开曾经的街坊邻居侦查了两三圈，发现没有江凡的痕迹后，我才撸下卫衣的帽子，气定神闲地朝楼上走去。

　　虽然我向来以揍江凡为乐，但不可否认的，我内心其实是有些畏惧他的。

　　除却高中“晚自习锻炼”的黑历史，江凡几乎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至少打我进福利院认识他以来就是这个样子。他总是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对自己应该干什么有详细周全的计划，什么时候该锻炼，什么时候该学习，他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而最可怕的是，这点从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导致我在认识更多的同龄人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智障被抛弃的，因为我总也控制不住自己整天想跑出去玩的冲动，我甚至连尿床都控制不住。

　　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自卑之中，觉得自己傻的无可救药。直到我认识了安琪.......

　　咳，当然啦，不管怎样我们都爱着安琪。

　　如果叫长大一点的我自己选的话，我可能甚至都不会选择认识江凡，我畏惧这些看起来就完美无缺的人，我老觉得他们不是没有缺点，而是时时刻刻都在酝酿着放大招。

　　酝酿的越久，搓出来的必杀技就越可怕。

　　所以小时候我抓住机会就爱撩拨江凡，小时候的他自制力还没有那么可怕，每当他气急败坏的和我打上一架的时候，我才觉得他身上有了那么一点人味，像是个正常的人类小孩。

　　这点要感谢安琪，自从江凡为了她被欺负而生气开始，他就被拉下了神坛。

　　不过现在想想，我都对当初挑衅江凡的行为感到后怕。特别是想到后来那些得罪过江凡的人的下场，我都觉得我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感谢我青梅竹马的不杀之恩。

　　出租屋就在三楼，拉开大门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那段时光：实习回来的江凡已经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但听到我粗鲁的摔门声还是忍不住冷冷瞪了我一眼。而身后的安琪正和只小蜜蜂似的忙里忙外，叮嘱我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很快，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就从阳台上临时搭建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想到这我狠狠拧了下大腿，阻止我的鼻头继续发酸。

　　失去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回头看的，更不能幻想如果它还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人如果一直维持着这种虚妄的幻想，就会失去面对现实的勇气，很难再继续活下去了。

　　这点我从小就明白。

　　于是我快步走进房子里唯一的房间。

　　房间里是一张床形榻榻米，老实说这种东西很实用，尤其是对我们这种工资微薄得可怜，只能成群挤在这种狭小出租屋的年轻人来说。因为这种床既可以睡觉，又兼具储物柜的功能。

　　当然，没有人会把重要的秘密直接藏在储物柜里，这张床另有玄机——床中间的一块可以升起来，当做桌子使，秘密就藏在桌子升起后中空的那块床板下。

　　我那下面有我和安琪的日记，这点连江凡也不知道。

　　这是我和安琪从小就开始玩的一个游戏，我们约定彼此间没有秘密。于是我们每年会选择一个很厚的日记本，我从正面开始，她从反面开始，记下我们每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这在当时看起来很没必要，我们总是呆在一起，自然秘密也很少，发展到后来这几乎成为我们俩的吐槽交流本。但出于习惯，这种交流方式还是被我们保存了下来。

　　直到后来我们分开住了，我们才决定把日记本藏在这里，两人有空就过来更新，反正这破地方十天半个月也租不出去。

　　没想到现在却发挥了作用。

　　吹开日记上厚厚的灰，我打开了这本已经有些泛黄的硬皮抄本，直接翻到了4月，也就是我和安琪进公司的那个月。

　　【四月一日，晴：
　　今天是我们进公司的日子，公司居然还相当不错，真不像是江凡这种小医生能介绍来的。这种日子按理应该庆祝一下，可惜在巷子里遇到了倒胃口的家伙，你也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猜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霸道总裁的傻傻小甜心？感觉还挺合适的。】

　　这是四月一日那天的事情，也就是我殴打宗侪那天。

　　【四月八日，阴：
　　在茶水间听到一堆八卦，安琪你是好孩子，就不必知道内容了。
　　然后我在楼梯间看到宗侪了，和他聊了两句。他......感觉是个好人呢？
　　我有点不太清楚。
　　不过他说周末带你回家是不是真的？】

　　楼梯间？宗侪？

　　我揉了揉又开始发痛的脑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那好像是个星期五，天气阴沉沉的。眼看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办公司里隐隐有些躁动。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打算去茶水间摸个鱼混到下班时间。

　　然而好事多磨，听着茶水间里传来的八卦议论声，我深感自己时运不济。我忘了，公司的茶水间、高中的女厕所、小学教室的课桌，简直是非八卦聚集之所，堪称会移动的现实版人肉“天涯”。

　　正当我打算离开时，一句话把我定在了原地。

　　“你们知道那个实习生安琪吗？听说她和小宗先生好上啦！”

　　于是我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往茶水间贴近了些。虽然我不喜欢偷听，但我实在很关心这件事。

　　况且这姑娘深谙标题党的精髓，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茶水间果然炸开了锅。“小宗先生？你是说月初刚调来公司的小老板？那怎么可能，安琪和他前后脚来的，这才过了多久啊？”

　　像是知道他们不信，开八的女人又扔了一颗重磅炸弹：“听说啊，这个星期，小宗先生就打算带她回家，和宗老先生他们摊牌了。”

　　这个炸弹威力实在太大，瞬间就把几个不服气的小姑娘炸出来了。

　　“什么摊不摊牌的，你有证据嘛！人小宗先生不仅有钱有能力，长的也帅，凭什么看上她一个实习生？”

　　“对啊对啊，国产偶像剧看多了吧你”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女人没有动怒，反而一脸饱经世事的过来人表情，悲悯道：

　　“唉呀，这个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等过几天，就下个星期，你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管她们信没信，反正我是有点信了。

　　趁着茶水间的人还在热议，我顺着墙根偷溜着绕出了门。

　　茶水间就在楼道口边上，四周除了洗手间就是走廊，为了掩人耳目，我直接挤进了楼道，打算等一会下班了再出来。

　　楼道里久无人经过，已经积了很重的灰，当我费尽力气终于打开不太灵活的楼梯门时，我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灰呛出了喷嚏。

　　我吓了一跳，硬是生生忍住了喷嚏，扭头朝茶水室望了一眼。

　　幸好没人被惊动。

　　然而更受惊的显然不是我。

　　当我与指尖还夹着一支烟的宗侪面面相觑时，我感觉自己似乎走错了片场。

　　为了纠正这个错误，我打算假装没看见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边上飞快走过。

　　最后，我和他并排坐在了台阶上，动作整齐地吐了个烟圈。

　　如果你非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的话，也无非就是他咳了一声问我要不要坐下来抽支烟我没办法假装看不见他加上又担心安琪的事很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加上他看起来又很苦闷所以我只好坐下来陪他抽了只烟。

　　事情往往就是因为一些简单的转折，而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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