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运歌

　　一>渔夫

　　海。
　　目之所及，只有海。
　　蔚蓝得像可以夺走呼吸。游客们如是说。他们携家带侣，旁若无人地在这块租来的土地上放肆地逗留。悠闲呵，可这是我的家园。
　　我喜欢淡季。沙滩蘸着海水有深深浅浅的过渡，人被还原成了渺小的活物。本来，人群是只会带来腥臭味的。那样蝇营狗苟的热气，蒸腾，摩擦，我总是对脚下的鱼说他们是夏天的源泉。
　　我可算是个渔夫吧。但我食素，所以捕鱼，只是闲极无聊。
　　不卖，不吃，不杀。大概只是为了看那小小的鱼眼珠中大大的惊恐。
　　多像人啊。

　　是夜，我听到门被叩响。
　　吱呀着像是被微风动静，像傍晚山岚似有若无。然而我们这地形连绵少险峻，来的风都踉踉跄跄，少有这样不疾不徐的。心想：果然是有人敲门吗？这又似乎太过荒谬。我确认了又确认，还是打开了门。
　　人。
　　他像是站不稳般，身形却恰好挡住我的视线。面目不清，衣着晦暗，甚至连他是否带了其他行李我都丝毫未留意。唯一看清的，是他一双巨大的赤足，其上有无尽的沙砾和一粒银白色海贝。
　　“这里能借住么？”
　　“……”
　　淡季投宿的人，多半不是滩上那些游客，可这附近鱼庄离我这一隅最近的也得一天脚程。我摸不透客的来意，也罢，心怀善念总归错不在我。我旋开，他走进。
　　他不索要，不要水，不要多的空间，就那样在月光照不见的角落抱着双腿睡去，极疲乏的样子。而我。
　　我在不成眠的梦里凝望着他，他该是走了多远的路，光着脚，涉过漫长的海岸线，发现我？
　　不穿鞋又声音好听的人，大约不会太坏。当时的我这样觉得，多年后的我仍这样觉得，因为那就是他在我心中的模样。
　　深秋的月光凉薄，他整个人像为避寒似的，将身体缩进黑暗。却有倏忽一闪，是他脚上那块海贝壳。盯了许久后，我终于忍不住潜过去，把那蠢物取下，看了看它又看了看他，把它放入内侧贴身口袋。重装入一颗新鲜脏器般。
　　我面朝大海，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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