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燕南归

　　秦燕先是舒服的洗了个澡，往日里她洗澡只用小半个时辰，这一回却几乎泡了一个上午，直到手脚开始皱了，才不情不愿的从热水中爬出来。

　　紫藤见了，知她身处云州，寒冷异常，偏偏地势高峻，水总也烧不热，像这样能洗个踏实的热水澡，怕是三年来都没有几次，心里又是好一阵心疼，险些又要掉泪。

　　秦燕脱下一身戎装，换上了白底红纹，金丝描边的常服。通身白绸衣料，针脚规矩，女式长袍更显其腰身纤细，与平日里顽劣冲动的将军形象很不一样。当然，与平常人家贵女皇亲的样子也不算接近。

　　“姑娘，起码戴个簪子吧。”白芷有些不耐地看着玉冠束发，再无其他，明明清秀可人，却偏偏将自己打扮的如男子一般的自家小姐。

　　眼见着白芷若是不满意，这去赴宴的一路上怕是要不停唠叨。秦燕这才不情愿地撇撇嘴，随手抽了一根，胡乱别在束发中。

　　赴皇宴要走官道，便是日常百官早朝走的那一条，唤作华街。街上俱是亲兵守卫，王宫贵胄的马车于其间穿梭不息。

　　因着卓向宇说了，众臣皆可携眷前往，华街上的马车比平常多上几倍，看得秦燕一阵咋舌。

　　秦府的马车倒是简单，父女同乘，只此一辆。身边也只带了秦忠的贴身守卫穆诚和白芷两个。

　　行至宫门前，马车便不能再走了。各家车夫被宫人带着到马厩歇马，百官及家眷则被带进后花园。

　　甫一下车，女子脂粉味便扑进秦燕鼻中，冷不丁使她打了一个喷嚏。大家闺秀，此举实在不算雅观。但就算她再怎么出格，旁人也早就习惯了。

　　若是规规矩矩，行事乖巧，才有鬼了。

　　秦燕自小常常出入宫闱，不用带路便能寻到御花园。园中早梅新开，十分清丽。只是初冬仍未下雪，红梅之姿倒不能尽兴。

　　离开席还早，秦燕轻车熟路行至梨花苑一堵砖红宫墙前，四下观望无人便纵身一跃，轻松翻过，稳稳落在一块青色大石之上。拍展长袍后，一派自得地闲逛起来。

　　行不多远，便望见一棵歪脖海棠树下，一个纤瘦的女子背对着她，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正对镜描眉。

　　“锦华之姿，仍需粉黛？”

　　舒朗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锦华公主执黛笔的手略一顿，不消一瞬便猜中了来人。

　　锦华着霞红长袍，尾长拖地，绣粉紫海棠图样，绸缎轻盈，随微风漾出如波光泽。她惊中起身回头，对上秦燕的笑眼后便转惊为喜，下意识掩住因含笑微张的嘴唇，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霁云将军！”

　　几个宫女前一秒还想向宫外近卫求救，下一秒便认出了秦燕，纷纷惊慌下跪。

　　秦燕行近跟前，学着锦华的样子，轻轻为她画眉，随口便道“三年未见，你身边的守卫却愈发松懈了。”顿了顿又道“墙边那块青石，早同你讲过要搬开，别说是我，便是不会武的人也能轻易翻过你的院墙，未免不安全了些。”

　　锦华待缓过了久别重逢的惊喜后，低低笑了几声，轻轻躲开秦燕胡乱的笔法，抬手夺回黛笔道“你若不在京州，便没人翻墙到我这儿来。除了你，我可不用防别人。”

　　秦燕失笑。

　　“瞧你说的。”

　　几个宫女见秦燕没有理会她们，便均识趣的退在远处。

　　“今日晚宴，锦华也去？”秦燕坐在桌旁，看着对镜梳妆的锦华。

　　锦华凤眼低垂，轻轻一叹“父皇的意思，让我出席。听嬷嬷讲......”白嫩如凝脂的脸颊上染上可疑的红晕，“说是......该为我的亲事做打算了。”

　　秦燕闻言略一滞，细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也是，锦华今年十九了，早该许了人家。”说完还颇为正经的看了锦华一眼道“锦华可有心上人？”

　　这一问，锦华脸上红晕更浓，垂下头半饷才轻轻摇头。

　　秦燕有意调笑，便一脸坏笑望着她“若是有了，万万不能藏着掖着，告诉我，燕姐姐帮你。”说完自顾自哈哈一笑。

　　锦华被笑得不好意思，嘴上却没有秦燕厉害，只能红着脸，不作理会，随口反击道“却还说我，你不也未出阁。”

　　过了不一会儿，笑声渐止，锦华这才抬头，却见秦燕早已敛起笑容，面带愁色，似在想事。锦华对南凉之事有所耳闻，见秦燕如此，也能猜到几分，但她身在宫闱，前朝之事，她不便问，也知秦燕必不会同她说，便只当未见，沉默了片刻。

　　宫墙之外，人声渐起，两人便不再耽搁，整了整仪容，一起去了御花园。

　　锦华不似秦燕，又穿了长尾宫服，走得自然慢些。纵是疾走了几步，两人仍是迟到了。

　　甫一坐定，便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说道“都说秦将军虽是女儿身，却无女儿姿，行举间俱是豪爽果决之态。吾等方才还说这秦将军竟如此不给皇上面子，特地为其设的接风宴都要迟些，却不想是因为女儿家青莲碎步走得慢了。”

　　秦燕微怔，抬眼看去，那说话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精瘦黝黑，一手端着玉杯，另一手抚着胡须，神态倨傲，十分可憎。

　　尚书院太侍，刘成奉，司掌宫廷典籍，是个迂腐重礼的书生，平时便看秦燕不顺眼，时时都要批评着，更是对秦燕不养在深闺偏要带兵打仗这一点颇有些微词。

　　秦燕心里厌烦得很，她这厢刚回来，刘老头就不能给她几天安生日子吗？

　　虽如是想，却不能直接反顶，省得更加被人诟病粗鲁无礼。秦燕不怒反笑，举杯冲龙椅之上的卓向宇一揖道“皇帝舅舅见谅，燕儿跟锦华多年未见，聊得久了便忘了时间，燕儿自罚一杯赔罪。”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理都没理刘成奉。眼见着刘成奉脸色微变，卓向宇却是嘴角弯了弯，没有说话。

　　这边刘老头儿刚败下阵来，那边又冒出一个赵太傅，大腹便便，眼带算计，刚开席便已略带醉意的道“我倒看，霁云将军早该有些闺秀样子了，像方才那般踩着碎步来才像话嘛，毕竟这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此言说的却是意味深长，明白人一听便知赵太傅实则有意提及秦燕的亲事，既说给秦燕听也是说给卓向宇听，为了一探口风，也算是用心良苦。

　　秦燕心里冷哼一声，望了一眼卓向宇，只见他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酒，面色自是不辨阴晴却没有要开口搭话的意思。

　　秦燕只好又站起来，挑眉带笑看着本无醉意却硬要装出醉状的赵太傅笑道“太傅说笑了，在下既为武官，便要为众将士之表率，我若作女子娇弱姿态，还叫我飞燕营怎么上战场。”说完转身面向卓向宇又是一揖道“身为人臣当尽忠，身为营将当立表，燕儿先为臣子，后为女儿，不破燕贼，誓不轻言婚嫁。”

　　字字有力，掷地有声。一时席间，皆是哗然。

　　秦燕起初也没想提那句“誓不轻言婚嫁”，但场面话说到激昂处不免有些刹不住，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倒也没什么不妥，既然卓向宇现下正为秦燕的婚事烦恼，倒不如先发制人，表明心迹，免得卓向宇日久生出嫌隙。况且她也没说死，只是“不轻言婚嫁”又不是一辈子“不婚嫁”，等以后想嫁了再说。

　　秦忠只幽幽看了秦燕一眼没说话，卓向宇则是放下酒杯，颇有些玩味的看了秦燕好一会儿，秦燕作揖的手也不敢放下，但她心里坦荡，也没觉得忐忑。直到卓向宇终于弯起嘴角，浅笑出声道“罢了，说得好似朕有意遣你守关，不让你嫁了一般。倒是你确该寻个好归宿了......”话说到这儿却再没了下文。

　　秦燕慢慢坐下，再看赵太傅拧着眉，似乎也没听懂卓向宇话里的意思，心下稍安。

　　卓向宇一直以来便是这样，心思深沉，不想说的便从不透露分毫。刚才他对秦燕的话分明是满意的，秦燕说不嫁，等于给了卓向宇一个拒绝南凉的借口，但后来他的话却像是将秦燕的亲事放在了心上还急于将她嫁出去。前后矛盾，不明所以。

　　还没等秦燕琢磨明白，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来“皇上且宽心，秦将军嘴上虽说着不嫁，心里却不见得这般想。臣倒是有所耳闻，叶家的嫡三公子跟秦将军过往甚密呀。”

　　叶三公子？叶启昭？

　　秦燕略一皱眉，心里暗暗咒骂，她跟叶启昭向来清白，他们两个，又怎么扯到一起去了。

　　待她再一思索，顿时了然。

　　礼部尚书萧全面上带笑望着秦燕道“我听说，秦将军与叶将军实乃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可确有此事呀？”

　　没等秦燕开口，赵太傅急忙插嘴道“这还有假？叶三公子可是自请接替云州戍边的差事的，那等苦寒之地，若非深情，谁愿意去？”接着提高了嗓音接着道“我可还听说，叶三公子刚到云州见了秦将军还情难自禁，不顾礼数，当众与秦将军相拥，虽说武人不拘小节，此举倒也不甚合礼数，纵是情深，也该自持呀。”

　　这一番话添油加醋，说的生动，若非秦燕是亲历者，否则她都要觉得她和叶启昭情深似海，私定终身了。

　　秦燕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随后冷冷一笑道“我与叶兄的确算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但情难自禁倒是不敢当。老友经年未见，甫一重逢，自是激动了些。在萧大人看来，情谊深厚便只限于男女之情吗？这未免狭隘。况且秦燕也实在好奇......”说着秦燕轻轻一笑，眼神自是冷了几分“这云州远在千里，我今日上午刚刚返回，萧大人便知道了在云州时发生的事，若是我不知道，便真要以为萧大人就在当场了。”

　　萧全神色微变，一时语塞。秦燕转头向席间下手望去，远处的梁信触及秦燕的目光时下意识的抖了一抖，手中的酒自是洒了半杯。

　　赵太傅没听明白，兀自开口道“可你与叶三公子举止愈矩又怎么说？”

　　“这个嘛......”秦燕耸耸肩“他冷，抱我取暖。”

　　一旁服侍的宫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这一声笑引得席上众人皆忍俊不禁。气氛稍一缓和，便听得卓向宇沉声道“行了，启昭和燕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中琐事我自有数，此事莫要再提了。”

　　秦燕乖巧应了一声“是”，还觉得不解气，冲着萧全一挑眉，冷笑着坐下了。

　　回京州一天还不到，没想到就接二连三的遭算计，秦燕暗暗怪自己大意，该早做准备，若是更加注意些，今日也不用费这番口舌，还闹了一肚子气。她越想越觉得心冷，袖中的手渐渐攥成拳头。

《擒燕南归》
女将军与男军师的爱情故事......等等你真的以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