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渊

　　暗夜中，滂沱大雨骤然而至，惊起了密林中的飞鸟。它们惊慌失措地扑着双翅，失去了方向感般撞在一起；纵然有十之一二侥幸抽身，却也被漫天的雨柱打湿了翅膀，沉甸甸得飞不起来。层层的峰峦，错落的林木，全都在这风雨中模糊了轮廓，隐入天地间。
　　一道身影如利箭一般，划破重重雨幕，疾驰在泥泞的山道上。那是一个女子，身着骑装，衣袂被雨点打得透湿，裹在手臂和身体上，难受得紧，她却无暇顾及，一手抓着身下黑马的缰绳，另一手高高扬起马鞭，不断地挥舞着，阵阵破风之声“嗖嗖”地回荡，显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一袭红衣，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雨中。凌乱的发丝沾着水珠，却丝毫不能遮掩她绝色无双的面容，即使隔着厚厚的雨幕，也依旧明媚动人，光彩夺目。
　　她叫姬灵。
　　姬灵面色苍白，牙齿在嘴唇上咬出道道血印。她抬头看向远方，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无边的夜色和萦绕着的淡淡白雾。
　　“快了…快了……”她强作镇定，道。然而焦急的神色和川字形的眉却出卖了她的心理活动，“怎么会！好好的怎么又复发了？！”
　　“轩郁，你一定要坚持住！……你必须坚持住！你还没有等到她！”姬灵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呐喊，拽着缰绳的手猝然收紧，青筋毕露，“驾！驾！驾！”马鞭狠狠地甩在马的屁股上，令人心惊的巨响如闷雷般在山谷间骤然炸开，一时间竟像雷声大作。
　　姬灵□□的马，是百年难遇的千里宝马，训练有素，却也挨不住，吃痛地仰天长鸣一声，便甩开双蹄，拼命地跑起来。姬灵知道，这已经是它的极限了，再压迫下去，只会物极必反。她只恨这马不能再跑快点，让她早点到轩郁的身边。
　　大雨冲刷着，渐渐地，姬灵的视线模糊了，雨水顺着脸往下淌，握着缰绳的手冰冷到麻木。她一直在赶路，此时此刻，就快到了，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没想到一点点松懈，竟使得寒气侵袭入体。姬灵打着寒战，牙齿咯咯咯地响，只觉得那风，那雨，都如霜刺骨。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姬灵不住地叹气。情绪过于低落的她没发现马已经停在了一棵枯死的老榕树面前。那榕树的枝干盘曲虬节，弯弯绕绕，有点像蛇；然而枝干上却没有一片树叶。它就这样站在那里，显露出一种灰败腐朽的气息，给午夜的山林平添了死亡的气息。
　　直到马跺了跺前蹄，又抖抖身子，姬灵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盯着榕树的主干，目光奇异，有期待，更多的却是恐惧。
　　她自然是着急的，她只恨不能飞到轩郁的身边。一天两夜的长途跋涉后，她离目的地，离轩郁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却停下来了呢？为什么不敢进去呢？姬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同雨水。冰冷刺骨，似乎也要将她的心冻结起来，永不跳动。
　　她知道为什么，当然知道。
　　她不敢，因为她怕自己来得太迟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不敢，因为她怕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她不敢，因为她明明答应了那个人，却没有做到。
　　马暴躁地来回踱步，马蹄哒哒地响着，清脆而富有节奏。
　　姬灵轻抚着马柔软的毛，忽然一笑，道：“拂霜，你倒是想得比我明白。”说着，她举起右手，咬破食指，将鲜红的血涂在老榕树干枯开裂的皮上，一道又一道。血，蕴含着人的生命力，代表着“生”；而老榕树，早已死去，自然代表着死亡。两者互为极端，构成永无止境的循环。
　　血红色和褐色冲撞在一起，怪异又和谐。
　　然后，血迹勾勒出了一个图案，像是一柄末端缀有流苏的长剑的简笔画。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图案画完后，姬灵便霎时消失了，像是从未来过这里。泥泞里的马蹄印消失了，老榕树上的鲜血也不见了。雨还是那么下着，如同被风折磨变形的巨浪，只是山林里更寂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连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失去了踪迹。
　　而榕树内，或者说以榕树为媒介，被藏匿起来的，就在榕树之后的另一片区域里，却乱作一团。
　　这片区域，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只有一棵枯死的榕树的荒芜的山丘，但对于某些人而言，那里却是别有洞天：漫无边际。山峰层峦叠嶂，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俨然是世外桃源；到处都是酷似汉朝时期的建筑，有种大气磅礴和威严的美。
　　这是一座看不见的古城。
　　姬灵脚下生风，驾着拂霜一路横冲直撞，终于在一栋最为高大，装饰也最为精美的府邸前停下了。
　　“姬”——门的牌匾上用雄劲利落的草书写道。
　　直接来到最深处的院落，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再把杂役递过来的水盆接过来，递进屋内。除他们外，还有不少医官站在院中，他们都很年轻，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眼中却有与年龄不符的阅历与沧桑。
　　“怎么样了？！”姬灵欲往屋子里冲，却被医官们拦住了。
　　“情况很糟。”为首的医官最年轻，也是最有能耐的。他面色凝重，道：“未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怎么会！”姬灵急得快哭出来了，眼眶红红的，“阿晋，我知道你可以的！求你救救他！明明毒早就解了，轩郁他也一天天好起来了，怎么又吐血了？！他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怎么和姐姐交代啊？！”
　　姬晋扶住姬灵的肩膀，道：“你冷静一下，听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他体内的毒素陆陆续续地排出，但仍有一些余毒留在了体内，因为某些事情，那些余毒被激发了出来。”说到“某些事情”，姬晋明显变得有些吞吞吐吐，不敢看姬灵。
　　“什么事？”姬灵追问，目光一下子恢复了明亮，像剑一般明晃晃的，直刺入人心底里。
　　“琚家和君家到访，前来观摩两日后的族内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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