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因缘有

　　这已是裴卿云十日内第二次去往大慈恩寺听法了。

　　“裴家九娘定是犯了什么魔怔。”长安相熟的女郎们皆是如此认为的。
　　家中也有劝过她，河东裴氏之人断不可如此失仪，但如此这般变故，也总归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又能料到崔家的郎君竟然在纳彩问名，甚至是小聘之后，外放去了陇右。
　　照理来讲，那门荫入仕的崔七是不必去往秦州那样险远之地，如他一般的士族门阀子弟，留于京中安安稳稳地在三卫领个职官才是正道，他却承了折冲府的别将之位去了陇右。
　　裴卿云是从别家小娘子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生在河东，入了京兆后便再未去过别的地方，也不太明白秦州是怎样远离长安的地界。
　　“听说那崔七是自请去的呢。”早些日子嫉妒崔裴两家这段秦晋之好的女郎如今幸灾乐祸了起来。
　　裴卿云没有说话，她本就是少言寡语，众人只当她早已知晓此事，也就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她父母亲听说别家人说漏了嘴才面露难色地将此事告诉了她。

　　“秦州……是个怎样的地方呢？”这是裴卿云得知后说的第一句话。
　　“倒不是那样远，只是近日多有吐蕃进犯……”之后她父亲便不愿多说。

　　之后许是想让她宽心，裴卿云就随着她母亲第一次去了大慈恩寺。
　　她对于佛宗佛经什么的一概不懂，只知道这寺建成之时是何等壮观之景，她愿意随着母亲前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看这长安城中幡虹曳曲阴的光景而已。
　　这短短一次的出游，裴卿云只记得寺内僧人提及秦州的一句话：“玄奘法师曾过秦州而停一宿。”
　　原来那样的地方，佛家的僧人也是会停留的啊。

　　裴卿云开始读起了佛经。
　　若问缘由，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是不相信什么佛神巫卜的，虽然有些不敬，但每日诵经抄写便能延年益寿这种论调于她而言可谓是痴心妄想。即便如此她仍是好奇，为何有那么多人，士大夫也好庶民也罢，会如此狂热于这些似乎虚无之事。
　　奉佛了的裴家老夫人听闻向来冷淡的九娘从慈恩回来后，怕是对佛说有了兴趣，便差人送来了一份《仁王经》，裴卿云也就读了起来。
　　无从了解也无人解读，经中那些“法若法非非法是名非非法空”的语句，她连句读都做不来，又何况是读懂，没看几日便放之一边不管不顾了。
　　问及读经一事，她无以可答，老夫人更像是不出所料的神情，裴卿云也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所以当问到可愿去听法之时，她便应了下来。

　　她不认识讲经的僧人，只觉得那些佛语被人这样一讲也并不是那样难懂。
　　《仁王经》说，天竺十六国王听佛讲法，闻佛七诫所说未来世事，悲啼涕出声动三千。佛可知三界六道之事，那么更别说那小小一个秦州了吧。
　　裴卿云第一次拜了佛，许了愿。
　　她没什么事情忧心，非要祈愿的话，便“佑他在秦州万事皆顺吧……”，她闭着眼跪在蒲团上这样想。
　　这样做了之后，裴卿云觉得大概大慈恩寺每日络绎不绝的人群多数和她一样，不过是在那些或肃穆或高大的佛像面前求个心安罢了。
　　这样的心安，不都是明知危险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如此寻求到的虚幻假象吗？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前仆后继了。
　　回家之后，她又自己重读了一遍经书，虽说听了经讲，到头来还是只能在其中得到一知半解而已。她这样读过些书的氏族中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些只知字句的乡城黔首呢？
　　在那些晦涩难懂中的言辞中，找到自己看得懂又似是有些共鸣的词句，便觉得就是佛祖的明示了吧。
　　“盛者必衰，实者必虚，众生蠢蠢，都如幻居。”
　　《仁王经》中尚且这么说，世间之物，包括这佛与非佛，又何尝不是这样？

　　裴卿云第二次去大慈恩寺时，禅师讲的是《金刚经》。
　　崔家的夫人前几天拜访了裴府，说是探望裴家老夫人，其实是来安慰还未过门却在长安城内被当做谈资的儿媳的。
　　“七郎从小就这个性子，九娘你千万别置他的气。”崔夫人看着仪容端庄，眼里却不起波澜的裴卿云却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瞥见案头放着的经书，倒像是找到了话头：“九娘可是在诵读佛经？我听水陆法会的大德讲，持念《金刚经》可逢凶化吉呢。”
　　可以逢凶化吉的经文，又会讲些什么呢？她开始有些好奇。

　　听经讲之前，裴卿云不曾看过经文，因此更像是听故事一般在听着禅师说法。
　　或许是较之《仁王经》难了许多，又或许是她本就不诚心向佛，《金刚经》她一看便是大半个年头。
　　不知句读，她便找了些做了注释的放在一旁，长安城里其他上师若有讲此经的，她也多有参加，朝夕下来也是大致明白了经中所说所讲。
　　“阿姊这样倒也不输给那些每日诵经数遍的信众了呢。”除夕迎新之时，家中的小娘子这么打趣着裴卿云，这一年过去，连在河东的裴家人都知道九娘多了这样一个读经的爱好，却也仅仅只是读经，没有半点信佛的念头。
　　如今隆冬已过，裴卿云觉得到了立夏读完整部经书，便不会再继续下去，这一年多来像是读得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读得，就此作罢倒是更好。
　　转眼便是四月八日佛生日，长安城的寺庙都要以五色香水以灌佛顶，在坊外行走也似是能闻到那满佛堂的香花。
　　她不是信徒，因此拒绝了去参加诵经法会。
　　此日为佛生，于自己倒更像是佛灭。

　　“小娘子！”侍女慌张地跑了过来，“快跟我来！”
　　没等裴卿云反应过来，侍女已经领着她到了中堂，看见堂中愈发挺直的身影时，她忽然为这一年来的读佛找到了结果。
　　日诵仁王可消灾解难，日诵金刚可逢凶化吉。
　　她原本并不相信的东西倒好像真的实现了一样。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九娘。”崔家七郎对她这么说到。

　　佛经说，诸法因缘有，裴卿云虽然知道这样是曲解了意思，却也觉得用在此时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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