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明空与段星辰二人简单议定，交换了个眼色。王奔虽然如今站在这一边，然而此人一直有所隐瞒，不可尽信，因而决定暂且瞒下王奔一家，姑且将计就计，面上依旧做出一副悲痛欲绝却强忍难过的姿态。
　　“劳烦王郎君了，还请搭把手，将我儿抬回屋里去吧！”明空搀扶着段星辰重新躺在担架之上，便去院内找到王奔。
　　王奔与明空二人一人抬一边，将段星辰运回了屋内，重新躺下。王奔偷眼看了一眼父子二人的面色，皆是沉沉，想了想，还是有些踟蹰地开了口：“二位还望莫要太过痛心的好，人死毕竟不能复生。程小公子身体也不好，莫要忧思过度，伤了根本。”
　　明空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带他亲眼见了，他也是不会相信的，我这两个小儿子自幼最是要好的，如今竟然就此天人永隔，放在谁的身上，怕也是难以接受的。唉……都怪我这个做爹的不是，好端端的带着这几个孩子出什么海寻什么人呢，遭此无妄之灾啊！”
　　王奔正在斟茶的手一顿，眼中有一丝暗流涌动，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程老爷先前似乎提起过，说是来寻一位老友？这些日子事情冗杂，竟也没有为程老爷出一份力，不知如今，这位’老友’可有音信，又可有能效劳之处？”
　　明空叹了口气，情绪突然有些激烈地说道：“谈何容易呢，莫说寻人了，如今能保得一条命在就是不易了！我们一行几人那日晨起原本打算出去看看景色，却不小心走岔了路，好不容易竟然寻到了下船之时走散的孩子舅舅，还没来得及高兴，却阴差阳错地不知道如何惹到了你们那个鬼见愁的村长，竟然对我们下此杀手，我可怜的孩儿啊，生生被那歹毒的虫子吃了个干净！这仇不报，我就是死了也难瞑目啊！”说着话间，明空似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单手捂住脸，暗暗流起泪来。
　　王奔心中一口气似乎稍微舒缓了些，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眼已经在床榻上昏昏欲睡的段星辰，片刻方才说道：“程老爷还请节哀啊！我家宝儿的性命还是仰仗那位谢先生才救回来的，如今虽然还昏迷着，可总归是在我俩身边的，程老爷失了两位公子，心中痛处小的是能理解的，可如今程小公子的身体又是这般，与其纠结于报仇这般以卵击石之事，程老爷还是万事以小公子为重啊！”
　　明空略微抬了抬眼，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似乎被王奔这一席话说动，眼中稍稍有了些光彩。
　　王奔心下一喜，马上接着说道：“岛上如今的情况，程老爷也是看清楚了的，小的有个计划，当可保万全。两日后便是岛上三十年一度的大日子了，这几日村长定然会全力以赴为了祭祀做准备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老爷了！你们中原武林的传闻都是假的！假的！什么海市，什么仙岛，我们从未听说过！我们岛上，每三十年一回的，只有这场祭祀啊！可是这祭祀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上一次我年纪小，虽未参加过，可却也是知道的，所谓的祭祀，便是活人为祭啊！你们先前遇险，还有你们寻不到的那些个熟人，怕都是因为如此被那村长使计谋弄了去啊！可是程老爷，此时对我们而言却并非完完全全的坏事啊，祭祀那一日，岛上的护卫要分出大量的人马来看管被抓到的祭品，守卫必然松懈，届时便是我们脱身的大好机会啊！”
　　明空真真切切地这个消息震住了，一时间脑中飞速运转起来，之前疑惑的问题与不自然的点，就如同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在此时猛然被串成了一串，虽然还有许多不清晰之处，却已经不再如同雾里看花一般。
　　明空瞳孔猛地一缩，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丝震惊与惶惑，有些迟疑地问道：“这……王郎君的意思是？这是个骗局？可做局之人又是谁呢？骗了我们来只为了拿我们做祭品不成？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啊！可是离岛……离岛……可我孩儿不能这么白白就没了啊！还有我的老友，他指不定还在这岛上呢！”
　　王奔心中啧了一声，暗道一声麻烦，有些后悔与他多说了这许多，语气里稍微带上了一丝急切与烦躁，却掩饰的很好，面上依旧一片诚恳：“程老爷可是忘了我方才的话？我们才几个人手，古老仙那里又是怎么样的人手？况且程老爷您也是亲眼见着了的，他手中那法宝何其厉害，片刻间便将两个大活人给……我家宝儿如今也昏迷不醒，我心中难不成就不着急？只是报仇却不可送死，我们如今势单力薄要如何报这个仇呢，难不成真的以卵击石？”
　　明空深深沉默不语，面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王奔见人始终不表态，心中焦虑，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便不知道要到多久以后了，心中想了想措辞，又道：“我也无甚可以隐瞒程老爷的，索性便和盘托出了吧。您几位并非此地之人，不晓得那祭祀的厉害！三十年前，神王救下这一岛的人，留下三件法宝，天宝便是如今脚下这处阵法，阵法以我岛上家传灵石为驱，进可制敌，退可自保，地宝便是你们那日所见的蛊虫，厉害无比，以人血饲之便可认主，供人驱策，人宝，呵，便是这古老仙了。”
　　王奔眼中闪着寒光，狠狠地说道：“天地二宝皆是极好的东西，倘若我们运用得当，断不会至此！糟糕就糟糕在这人宝古老仙身上！此人狼子野心，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神王在时，尚且做出一副人模狗样来，等神王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他先是提拔了一批与他亲近之人当做亲信，然后硬是将灵石从我家家户户中收走，过不了几日，竟然连神王分给大家的蛊虫都收走了，由他统一分配使用！这又凭什么，岛上的灵石都是家中代代传下来的，蛊虫试神王赐给大家的，他古老仙一句话就想要拿走？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明空眼中一闪，似乎有些抓到了问题的症结，于是试探着开口说道：“所以……古老仙便将岛民全部分散开来，他的亲信得了最好的对方，不是他亲信的，便被发配到了……”
　　“没错！”王奔情绪有些激动：“确是如此！可怜我等，祖祖辈辈在岛上居住，竟然被个外来的歹人占了我们的家！”
　　“那……岛上的祭祀是何道理？既然每三十年一次祭祀，那是为了什么？这个习俗，该是在古老仙来之前便有了的吧？”明空问道。
　　“这……”王奔面上神情一拧，思考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我便实在不甚清楚了，我如今的岁数也不过三十有四，三十年前那一场乱象我亦是无甚印象了，一则我当年年纪尚小，二则那会儿岛上来了那么多中原人烧杀抢掠，保命已是难得，如何会再思考那许多？三十年前那一场灾难，岛上许多老人也都因此死于非命，如今就连许多人的爹娘爷奶都死在当年那一次了，更别说打听这祭祀的由来了。”
　　“原是这样……”明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不知小的的计划，程老爷是否同意？”王奔见说了这半天，眼前之人依旧不表态，心中已经很是不满了。
　　明空苦笑了一下，说道：“王郎君莫要多想，郎君的计划是极好的，只不过我如今风烛残年之人带着个身负重伤的孩子，如何就敢贸贸然答应你？还是要问问孩子舅舅的意思的！况且宝儿那孩子还昏迷着，郎君不如先行回去，再与夫人商量商量，待谢公子回来，我们议定了，再去给宝儿瞧瞧。”
　　王奔听了这话，也无甚可反驳的，只得答应，对着明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哈，师父你厉害了，方才说的我险些落下泪来！”王奔稍一走远，段星辰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杜思舟没有死的消息，就如同一团轻飘飘的羽毛，柔柔地搔着段星辰的每一寸神经，令他完全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
　　“你这小猢狲！还笑呢！可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明空给了段星辰一个暴栗，有些无奈地说道。
　　“嗨，师父你真把我当傻子啦，不怕他不说什么，只要说了，咱们便能寻到蛛丝马迹！”段星辰眸子亮亮地说道：“是不是啊，小舅舅！”
　　谢兰之轻笑一声，利落地从窗上翻进了屋内：“心情可好了，瞧你总算是有点活气儿了！”段星辰嘿嘿一笑，裹着布巾的笨重身体在床上开心地滚了滚。
　　明空摇了摇头，不再搭理这个小疯子，转头对着谢兰之说道：“如何？可曾查到些什么？”
　　谢兰之收敛了笑容，微微蹙眉，对着二人说道：“与我们预料的一样，岛上这些大大小小的阵法，虽不足一百之数，可却有不少江湖人士借住。住在其中的有八成中原人在登岛的那一夜遭到袭击，现场的情况来看，下毒、偷袭，方法不一，因为有些阵法里岛民还在家中，因而并没有一一查探得到。这些被袭击之人有的当场身亡，有的奋起反击，现场有许多地方都有很激烈的打斗痕迹和大量的血迹。那些当场身亡的，肩膀都能寻到尸骨，而奇怪的是，还有许多人凭空消失不见了。我先前还在纳闷，结合方才王奔所言，这些凭空消失的人，便是被抓走做了’祭品’！”
　　“那思舟与新蕊姐姐呢？可曾寻到他们的踪迹？”段星辰忙不迭插嘴问道。
　　谢兰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问题就在这里，我寻访了多处，可谓是’生不见人，死却可见尸’，死去的人尸身尚在，而活着的人却难觅踪迹。动手的岛民可以想见，必然是古老仙的亲信或者说信徒，如王奔这般人压根不会听从古老仙的指令。可我所见的情境，就连岛民的尸身也未被收敛，可见死掉的人对古老仙而言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于是这些尸身就这样无人在意地曝尸荒野。”
　　“呵，这古老仙可真是心狠手辣啊！可是，那被掳走的人究竟会在哪里呢……还有哪里是被我们漏掉了的……”明空喃喃地说道……
　　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王奔回了自家屋内，床上王宝儿还是昏迷不醒。王奔低下身，轻轻摸了摸王宝儿有些冰凉的额头，眼中一阵酸涩。
　　“如何，当家的，他们可松口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翠莲手中端着个水盆，自门外走进来，一眼望见王奔坐在床边，有些期待地问道。
　　王奔点了点头，说道：“我瞧着那程万里像是被说动了，毕竟他已经没了两个儿子，如今这一个又满身是伤，怎么着，也不得不为他孩儿考虑考虑了。不过他并未给我个准信儿，说还要听听那个谢公子的意思。我那日躲在暗处瞧得清清楚楚，这几人身手可都是不错的，就连躺在床上那个小的也是个高手呢，对我们的计划可是大有助益的，不然我也不愿意冒着被古老仙发现的风险，暗中驱散蛊虫，保那小子一命了。还好他们并非为了寻宝而来，不然我们的计划也不能这般顺利，我们一家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若是仅靠我们几个，如何能够穿越茫茫鲛鱼海，平安脱出呢？”
　　翠莲放下手中铜盆，拧了一条湿布，为王宝儿擦了擦脸，柳眉轻蹙：“可是当家的，我总有些担忧，他们若是知道了，是我们把他们的行踪泻露给古老仙的，那可不就糟糕了！”
　　王奔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冷笑一声：“兵行险招方能制胜，把他们的行踪泻露给古老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我不这么做，古老仙便会发现我有二心，一个活人交不上去，咱们可有命活，古老仙可正等着时机收拾我们呢！如今不是一切都按照我们的预想在进行了么，很快就会好的，我的宝儿，我们一家人，都能重新在中原好好生活下去了！逃离这个囚牢！逃离这个活死人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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