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无风无浪的夜晚衬得月色格外皎洁，静谧的深海之上缓缓行驶着一艘巨船。
　　碧波门的客房之内，众人面沉如水，几十双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地上瘫成一团的杨武，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沈清渠与辜富贵此次提审杨武算是动了真格，得了成鸿的首肯之后，不仅将之前参加过的初文君、程万里、蔺鹤年等人尽数叫齐，还将原本三层诸多小门小派还能理事之人悉数聚集，势要在江湖众人面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自蛊虫事件之后，船上死伤众多，其实说起来，这船上原本的许多小门小派也不过是得了风声，想要寻宝也罢，想要出海去到瀛洲海市开开眼界也罢，都未曾料到会有此一难。辜家家大业大，这些年来又于海运一途声名远扬，因此许多人才多花了大价钱也要坐上辜家这艘大船。孰料这一路上竟是风波不断，先是邰通死的不明不白，接着竟然连碧波门主的爱徒都遭了不测，后来竟在即将到达瀛洲之时遭此无妄之灾。许多小门小派如今莫说掌事的人，就连个能说句话、拍个板的人也找不出来，故而最后来到此处参加沈清渠这场大审的二三十人，也都算得上是江湖上稍微有些头脸的门户了。
　　辜富贵一双绿豆小眼四下里一扫，看这些人不像是想着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样子，偷偷摸摸用袖子擦了擦汗，心中稍定。
　　其实辜富贵心中对于沈清渠向主子提议提审杨武一事也是存疑的，一来此人新伤旧患不断，加之蛊虫发作的后果，如今说是半人不鬼也不为过，这样的情况还能否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谁也无法保证，如若此番把架势做足了，结果却换来个哭笑不得的结果，沈清渠倒是轻省，打着受害者的名头一推二五六，不过损失了一名徒儿，而自己呢，没了杨武这个目标，自己不被这些人生生嚼碎了吃下去就是好的，到头来背锅的还是自己。
　　二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船上此番发生如此大事，自己作为管事的是绝对逃不了干系的，莫说事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怒火何处发泄，就说回了辜家之后家主会如何处置自己便令人心中胆寒，要想从这种境况中摆脱出来，如何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辜富贵偷眼扫了一眼端坐的成鸿，最该做的事情，与最该抱着的大腿已经摆在眼前了，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该如何做。

　　“诸位！且听我一言！”沈清渠高声打破沉默开了口，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的成鸿，见对方并未有什么其他表示，心中便有了计较。在场众人见沈清渠率先开了口，纷纷抬眼朝她望去，众人望着瘫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那个“人”，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这东州第一美人了，面上皆是一派浮躁怒色。
　　沈清渠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过稍一停顿，便调整好情绪，朗声对着在场众人说道：“大家肯给我这个面子齐聚此地，清渠感激不尽！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我便不再说什么场面话了，今日只把肺腑之言与大家说个通透！瀛洲海市将开，天下瞩目，相信大家此番出海与我都是一样的初衷，不求什么稀世珍宝，也不求什么神兵秘籍，不过是想出海见见世面，谁料竟然遭此飞来横祸！”
　　沈清渠说着红了眼眶，一双美目盈盈朝着人群中海沙派的几人看去，口中说道：“此番航行风波不断，先是邰掌门遭了不测，紧接着我的爱徒便被这个妖人所害！这还不止，大家遭受的苦楚、失去的同门，也都是拜此人所赐！我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所为之事，只想从此人口中得来真相，还冤死之人一个公道！！”沈清渠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说的眼眶通红，梨花带雨，围观的众人有那亲朋好友恩师兄弟死于蛊虫的自然也被勾起了痛处，一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怒吼。

　　段星辰在睡梦中猛地一惊，唰得睁开了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烟雾朦胧。
　　“吓着了？别怕，小舅舅在这里。”谢兰之原本单手持着一册药典在灯下细细翻阅，如今见段星辰被惊醒，忙不迭放下手中药典便来扶他。
　　“方才的声音……可是在审杨武？”段星辰一双眸子缓缓望向谢兰之，原本晶亮的眸子如今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再也看不分明。
　　谢兰之心中一痛，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抬手替段星辰掖了掖被角，略一沉吟说道：“你就好好养病吧，别操心了，你那小师弟是个机灵的，有他陪着你师父去，不会有事的。”
　　“那你呢？你不必陪着那个成公子么？”段星辰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身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舅舅，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谢兰之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段星辰的脑门，说道：“你这小脑袋瓜子整日里想什么呢？我此番下山随他出海来，也不过是受了我师兄所托，你当我愿意当这个跟班呢。我那师兄对这个宝贝徒儿可是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生怕他的眼珠子初入江湖被人阴了去，这才让我来压阵。可你瞧着鸿儿那心思，他不去害别人已经该是烧高香了，况且，他身边还跟着个甘椿，那可是只九尾狐狸成了精，这二人凑在一处……该担心的是别人。”
　　段星辰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以为这个小舅舅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人，没想到相处起来才发现竟然也是个难得的妙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不过是一层面具，揭开面具，下面是一个鲜活的谢兰之。

　　沈清渠心中有些满意，自己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现并非没有一丝真情实意在，可若要煽/动众人的情绪，将此事完完全全归咎于妖人作恶，将辜家的责任减轻到最小，免不得还是要做些表面功夫。沈清渠有些轻蔑地扫了一眼辜富贵，如果不是这人头猪脑的辜富贵处事没个章法，那般轻易地便让船上混进来这么多心怀叵测之人，如若不是怕连累辜家坏了主子的布置，自己又何必如此费尽心力地替他料理处置。
　　沈清渠拍了怕手掌，不多时楚湘儿变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一只细白青花瓷小盏，内里盛了一丸色泽有些发青的药丸。
　　“诸位！”沈清渠提高嗓音，众人被这一番煽/动隐隐已经有了以沈清渠马首是瞻的意思，闻言纷纷安静下来。
　　“诸位！此药丸是这位成公子带来的灵药，服下此药两个时辰之内可令人神智昏聩，出现幻觉，丧失自我，此时如有人提问，服药之人对提问之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清渠一只素手隔着帕子轻轻将药丸执起，展示给众人看。
　　众人闻言顿时一片色变哗然，谁人心中没有隐藏至深的秘密，谁人行走江湖没有不可告人的过往，世上倘若真有此物，与其说是灵药，倒不如说是压在众人心上的一颗巨石。
　　沈清渠一双美目扫过众人，轻轻一笑，色若春花，晃了人眼：“清渠知道诸位心中所想，索性今日也将话说个明白。说起这个杨武，落在我们手中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肯定想问，如此灵药为何不早日给杨武服下，逼他说出事情的始末？”
　　众人此刻已有些冷静下来，沈清渠何等人物，如若此药是这般简单便能用上的，那这个杨武恐怕早就已经将祖宗十八代交代了个底儿掉，又如何会将此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不知沈清渠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能继续听下去。
　　沈清渠看了一眼成鸿，见他神色如旧，心中安定，继续说道：“东州成家的名头想必大家没有不知晓的吧？以成家的威势，此药找遍整个东州也没有寻到第二颗。其实原因很简单，只因成家多年以前得此药之处，非在别处，就是瀛洲海市！ ”
　　沈清渠话音一落，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众人心中皆是大动，倘若……此药真的如此神奇，却从未在江湖中留下一星半点的传言，足可见成家势力之强大，海市珍宝之稀有……既然一丸丹药都有如此神效，那瀛洲海市之中岂不是还有更多奇珍异宝？！ 一双双隐约发红的双眼紧紧地盯住沈清渠手中的丝帕，伏在地上的杨武开始瑟瑟发抖。
　　破除恐惧与愤怒最好的方法永远都是放纵贪/欲，只要让这些人亲眼见到药丸的神奇，众人对海市的贪/欲就会远远盖过对真相的渴求以及对仇恨的清偿。
　　沈清渠勾了勾嘴角，见效果达到，继续说道：“这唯一的一颗灵药如今成公子竟肯为我等拿出来，实在是高义，清渠佩服！然而……此药虽是有效，可据得药之人所说，此药实乃福祸双生，吐露心迹不假，可两个时辰一到，待服药之人吐露完心中所有实情，便是服药之人身陨之时。”
　　“可是……”沈清渠有些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清渠踟蹰了多日，也不知该不该做下此番决定，这个妖人虽然可恨，却也是一条性命，我碧波门素来是不愿做下这般伤人性命之事的，如今此人又牵连甚广，清渠却是不敢擅自做主的。今日……诸位英雄齐聚此地，清渠还请诸位帮忙拿个主意，这药是吃还是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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