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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红又开始了。
疯狂的用手挤压着她脸上的青春痘,这一次是两个,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她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
她每天必须定时挤痘痘,她把它们叫做敌人。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它挑破?”
我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又继续睡去。
“我感觉到了它的压抑,它必须得到释放。”
“它会自己破的。”
“不会的,病是不会自己好的,试卷也永远做不完。”
在她幽幽的语气里我又沉沉的睡去。
我是被一阵冷飕飕的风给吹醒的,身上的被子早已不知所踪,目光所及之处,我看到蓝把两层被子批在自己身上,站在窗户前,从十二层往下看去,可以看见街道上裹了厚厚的一层银妆,医院的停车处也积满了白雪。
我靠近旁边紧紧抓着自己的被子睡的正香的红,想汲取点温暖,被她脸上正冒着的血吓得一下子精神了。
蓝也是我的室友,她有个不好的习惯,每天早上都会披上白色的被子站在窗口遥遥相望着远方,她说那是天堂的衣服,有人会来接她。
红挤完痘痘的时间正好是蓝起床等人来接她的时间,所以每次都是我的被子被她拿去,而我毫无知觉。
在这个凉透的早晨,医生闪闪发光的出现在我们房门口,穿着我最喜欢的白大褂,像一朵洁白如新的百合花,他有着好看的眉眼,神赐的鼻子,温暖的笑容,我叫他空。
我对他的感情来的就像忽然而至的台风,世界久久未能平静。
“醒了吗?”声音永远那么柔和,我的身体瞬间没有了寒意。
“别让她跑了,她该吃药了。”走廊上传来一阵拖鞋拍打在地上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早晨伴奏。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痘痘跑了吗?”
红忽然从被窝里起身,摸着自己的脸,那上面的血迹晕染开来,聚集了两个小坑,是她早上的杰作。
“恭喜你,红。你又杀死了两个敌人,说明你又做完了两张试卷。”
空每天都会对她说这句话,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说一样,他好有耐心。
“外面下雪了你们知道吗?”
空把手里的三份药放在那里,轻轻走到蓝的旁边。
“他很快就会来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吃药,你感冒了。”
据说,蓝得的是感冒。
红得的是皮肤病。
而我,空说我对空气过敏。
所以,我们三个每天必须吃药,不能离开这家医院,里面还有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而我知道,自己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02
我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我到来的那天,蓝被几个人驾着送回了这间房间,她嘴里一直嚷着,“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那里,在冲我招手,我必须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她始终穿着一条蓝色长裙,长至腰的头发在挣扎中一直洋洋洒洒的铺洒在背后,很美。
红坐在床上,拿着镜子愣愣的盯着自己,脸上被白色的绷带包扎着,仿佛外面的一切吵闹与自己无关。
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爸妈一脸担忧的看着医生。
“医生,我女儿已经两周没有说话了。”
“你看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我的眼前忽然被一片白色淹没,他轻轻的抬起我的下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空,在我觉得世界已经坍塌之后。
我的世界又以潮水退潮的速度迅速的恢复重建起来,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他仿佛是我的救世主,我的大片大片的黑暗,开始慢慢被揭开,有点点星光进来。
“我要住下来。”
爸妈听到这句话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喜的是我终于开口说话了,惊的是我却要住进这样的医院来。
然后,不论他们说什么,我都没再开口,没再看他们的表情。
空让我选房间,单间还是合住,我选择了蓝和红的那间。
03
一周,我们房间很平静,除了每天走廊上不分昼夜的嘈杂外,不断有人逃跑,有人哭闹,有人寻死。
我选对了房间,这两个很安静,空也会每天来看我们。
自从住进医院,遇到空,我就没再梦到那个可怕的场景了,这里给了我安全感。
“夏,你爸妈有打电话问候你,你要不要回个电话。”空看着我吃完药后,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像在抚摸一个孩子,我不喜欢这个感觉,我已经过完了18岁的生日,一个月后是大一的下学期。我可以做他的女人了。
我摇摇头,我的病还没有好,我还要在这里看着你。
空把一个玻璃瓶放在了我们房间的茶几上,瓶子里有一枝山茶花,朝着窗台的方向。
他临走前看了看蓝的反应。
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前,静静的绽开的姿态。
在这冬天里,会很快枯萎吧。
“假的。”
空走后,红懒洋洋的说,她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全是英文的书,《我的名字叫红》。
她的枕头边每天有很多试卷,不同学科的,好像停留在高考前。
“什么是假的?”我在这里只跟她们说话,因为长时间的沉默,每次开口声音里都充满了空洞,我不敢与空说话,我害怕他不喜欢我的声音。
“花。”
我走上前,用手捻了捻山茶花的花瓣,确实是假的。
“我可能要走了。”
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端起了山茶花,“跟以前的那束一样。”
声音比这外面的雪花还冷。
“为什么走?”
“因为他一直在我旁边叫我。”
“谁?”
“他。”
“他是谁?”
蓝忽然转过脸看我,那样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像瞪大的铜铃,里面充满了疑惑和不可思议。
“你不认识他?”
说完后没等我开口又摇了摇头,“你是不认识他,没有人认识他,只有我认识他,还有阿空。”
她为什么叫他阿空,跟我们不一样。
残余的雪仍在飘落着,一片一片的,像被慢放的镜头,很久才落到地面。
“它们多累啊。”
红站在床上,书被它放到了一边,居高临下的与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
“不是累,是不想落在地上被践踏。这是一个苛刻的世界。”
蓝略带沙哑的声音,清晰的响在我的耳边。
04
隔壁的房间死了一个男孩,17岁,还在上高中,自杀。
我是在空的办公桌上看到的他的死亡资料。
照片上的男孩眉清目秀,笑起来像个女孩。
我是见过他的,在一天凌晨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我偷偷的潜入空的值班室看他还有没有在值班,长颈鹿似的瘦高个子,削弱的肩膀,身上却是穿着女孩的衣服,裙子的袖子过长,我没有看到他的手,黑暗里他转过脸,嘴唇上的艳红异常鲜艳。
他轻飘飘向我走来,却穿过我看向了我的身后。
“你挡着我们了。”
他的声音在夜里冰凉如水。
我顺着他的方向转过身去,玻璃里映着我们的影子。
“妹妹,你这样很漂亮。”他对着玻璃笑了笑,他管自己的影子叫妹妹。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我爸妈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我们是双胞胎。”他直直的盯着玻璃里的“妹妹。”
“你有妹妹吗?”他转过脸看着我。
“没有。”
“那你一定很孤单。”
他可怜的看着我,又走向了走廊尽头。
“妹妹,我不会让你孤独的,你看那个人,孤独的那么可怜。”
走廊的灯忽然灭了,在黑暗里我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这一面之缘,一天晚上的凌晨我多披了蓝枕头上的一件衣服,
在走廊的尽头给他烧了纸,火星缭绕中,我仿佛看到楼下有一个影子在跟我告别。
空出现在身后,把蓝的那件衣服从我身上拿下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给我。
“蓝找不到衣服,情绪失控了。”
蓝总是把这件衣服枕在手臂的,我一直不知为什么。
一件简单的牛仔外套而已。
我跟在空的后面,第一次单独这样跟他走在一起,好想时间能慢一些,走廊再长一些。
“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没能掩饰住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微微的笑了,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
“5年。”
好长的时间,他一定见证过很多死亡和意外。
“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应该多说话的。”
他停下来,摸了摸我的头。
爱情能够治愈伤口,那一刻我从内心深处痊愈了伤口。
蓝又站在了窗口,全身都在发抖,嘴里念念有词。
“对不起,我把它弄丢了,对不起。”
空轻轻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把牛仔外套披在了蓝的身上,一瞬间蓝泪流满面。
空的双手迟疑的抬了起来,最终又无力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
我感到心疼,为空的表情。
红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是时候了,该查了。”
“查什么?”
我坐在床上,看着仍不清醒的红,她迷茫的看了我一眼。
“镜子呢?”
我把手边的镜子递给她,她赶紧拿了过去,黑暗里她颤抖的用手去确认着什么。
然后没再说什么抱着镜子又睡去了。
空把蓝扶到了床上,她紧紧的搂着那件衣服,蜷缩着。
空朝我拜拜手,走向了门边。
“阿空,我可能要跟你告别了。”
蓝没有起身,像是一个人喃喃自语,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空气里一片静寂,我看到空仰起脸,努力睁了睁眼睛,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相信,那一瞬间,蓝是清醒的。
05
早上我没有冻醒,也没有看到该站在窗口遥望的蓝。
红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照着镜子,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脸上的痘痘淡去了不少。
“早。”
“今天我要去高考了。”她淡淡的看着窗外,语气正常了不少。
“高考吗?”这外面冰天雪地的。
“蓝已经走了。”
我转过脸,发现蓝的床已经空了。
“有人来接她吗?”
“大概有吧,她一直念叨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阿空医生的弟弟,蓝的男朋友,因为发现哥哥也喜欢蓝,酒后出了车祸。”
我听到自己内心有翻山倒海的声音,脑子一片空白。
房间里有脚步声在靠近,我抬起头就看到同样一身黑的空,
我的全身瞬间冒出无数个鸡皮疙瘩。
“走吧,她应该会想看到你们。”
蓝是从我们房间的窗口跳下去的,无声无息的走了,只留下一滩血。
她的葬礼极其简单,除了一直在抽泣的父母,只有我和红,还有空。
空被打了一拳,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没有还手。
我把手中的手帕递给空,男人看了我一眼,让人不寒而栗。
“蓝那边应该四季如春吧。”
红荒芜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中,她变得清醒了不少。
三个人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没有再看到空温暖的笑过,他很少再来我们房间了,除了必要的检查。
医院里有一间房因为病人玩火而发生了火灾,差点危及我们这间房,人命关天,大家反而兴奋的满走廊欢呼。
“一群疯子的狂欢,以为自己考的多好。”
红似乎把上次参加蓝的葬礼当作了高考。
“红,你呢,考的怎么样?”
红呆滞了半天,疑惑的看着我,久久没有转动眼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一直喃喃自语,“你是他们派来问我成绩的吧,一定是,一定是,你们都只看成绩。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眼泪奔出来,再也没有看我,跑了出去。
06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红,她像是人间蒸发了,除了护士小姐按时给我送药和饭之外,我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晚上楼道里又热闹了许多,自从那场火之后,大家似乎都被点燃了。
“砰砰砰”我们房间的门被豁然打开,此时凌晨一点。
“我们要逃跑。”一个头发及肩的男人,深沉的跟我说。
“哦。祝你们成功。”
“你不走吗?”
“我在等人。”
“你在等人接你回家吗?不会的,没有人接你回家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腿是瘸的。
他每天都会找到一个人和他一起逃走,可至今没有找到同伴。
我懒得跟他解释,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还是又走出了房间,想看看空。
凌晨的走廊没有开灯,四处黑漆漆的,只有月光洒下的一些余晖让我摸索到了空的房间。
“跟我走吧。”是那个瘸子。
“明天成绩就出来了,我要去大学了。”黑暗里我没看到红的表情。
原来她一直在空的房间,那空呢?
“跟我走吧。”他重复了一遍。
“你要帮我查成绩吗?”
“好,跟我走吧。”
“好。”
月色下我藏身至拐角处,看着男人把红拉到了他的房间,久久没有出来。
瘸子叫光,他真的拉着红逃走了,我从护士那里听说,他房间里有个洞。
他秘密挖了很多年了,红就那样离开了医院。
护士说,她是因为多年前的高考失利来到这里的。
我让护士给爸妈打电话,我也得走了。
这里有些阴暗和潮湿,我感觉到了孤冷。
07
我见到了恶梦里的那个女人,跟爸爸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的女人。
自从在家里看到那一幕后,我就开始了做噩梦。
“我家红呢,什么叫跑了?她精神有问题怎么会跑了?”
跟她呻吟的声音不同,此时充满了尖锐,真刺耳。
“小潘,你怎么在这里?”爸爸从身后走来,熟稔的和女人打着招呼,好像普通的熟人。
“罗经理,我,我来接我女儿。”她悄悄的看了妈妈一眼。
“我们公司行政小潘。”爸爸向妈妈介绍,很自然。
我悄悄的退到了房间里,上了锁,止不住的想呕吐,憋出了眼泪。
我跟红,其实还有这一层关系,呵呵。
门外有开门声,我忘记了护士有钥匙,来不及躲藏,我定定的望着窗外,像蓝那样。
“你们的主治医生呢?我女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妈妈边说边和护士走了进来。
“抱歉,先生太太,我现在替小姐检查一下,她的精神状态其实一直很好。”
“她后天要开学了,我们必须得保证她是正常的。”
“夏夏,感觉怎么样?”爸爸现在很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
“还是不肯说话,昨天不是说要见我们吗?”
我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她真可怜。
丈夫和女儿曾经都是她的骄傲,也许现在依然是,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门外有刺耳的高跟鞋声,一阵香味袭来,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罗经理,夏夏怎么样了?”好亲切的声音。
“正在检查,红呢?”
“医院方面正在找,不过想查下红的病情状况也查不到了,她们的主治医师前几天往生在一场火灾里了。”
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脑子里一片虚无,寸草不生。
08
我被接回了家,车接车送上学,只是我再也感受不到旁边人的欢喜和痛苦。
我成为了一名失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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