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圆

　　五．
　　城下是暑，山上却飞雪数日，众弟子下山试炼，天音山更显苍茫冷清，浮白站定在清河边若有所思。
　　“浮白”长渊信步走来，昨晚自他见过昭言之后便匆匆赶回来，为的就是怕做错决定，辜负了天音山，辜负了寂留。
　　浮白面露讶色，“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除了什么问题？”
　　长渊心下也觉如果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怕是引来浮白无端的多虑，也许还会惊动到寂留那里，便也是试探。
　　“放心，并无任何问题。”
　　“支支吾吾作甚，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长渊轻笑，“果然还是瞒不了你。”
　　浮白望着清河那端只管悠悠的说：“你我寂留三人从小就在徽严掌门门下修炼，怕是没人更能比我们有默契了。”
　　“越卿呢……”
　　说罢，俩人心尖一滞，往事前尘何时能忘，往事又该如何再忘，往事又怎敢随意忘，这个名字仿若一把刺刀，横在他们中间，任你修为再高，也难以拔除。
　　“你忘了徽严掌门的话了吗？无端提起她干什么。”
　　“若……今生还能相见呢？”
　　今生还能相见？怕是想见也不能见。
　　“师傅说过，怎能让他们相见，当年师傅耗损所有修为才有了今天的结果，怎能让相见就毁了这一切。”
　　长渊苦笑，“是我多嘴了，无端提起，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浮白不再说话只是走上清河桥，清河少有结冰，尖锐的冰面下游鱼缓缓，好期盼天音山能熬过这寒天。

　　昭言他们为了等天音山弟子修炼完，苦苦在山下等了大半月。夏重夏白天天就是在客栈的后院练剑，原彻则是把丰城大半的赌场和集市都逛了个遍，昭言看不惯了就和他打一架，无聊了竟也扮了男装随他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夏重终于盼来了长渊。
　　长渊客栈门便招呼夏重，“夏姑娘，明日我们便回天音山，今日你打点一下包袱，明早便随了我们去吧。”
　　这几日在客栈苦等的日子夏重可是吃了不少苦，心下是既担心又焦虑，现下长渊给了准信，她也是从心底松了口气。
　　“那我呢，祁仙！？”
　　长渊看着昭言那张脸，脑中想起浮白那日在清河边和他说的话，再怎样，也不能让他们相见，哪怕都已没有了记忆。
　　“徐姑娘，十分抱歉，长渊还是无法带你去天音山。”
　　“为什么！我一直在这巴巴的等着，现在你就告我不能带我去！？”昭言气的满脸通红。
　　“修仙不是儿戏，不可意气用事，天下修仙之处也不止天音山，姑娘为何执意要去天音山呢。”
　　“……既然不带我去何必找这么多借口，走，原彻，我们走便是了！”
　　夏重看场面越来越控制不住了，赶紧拦住了昭言想要替她说清，昭言却拽了拽她的衣袖。
　　“嘘，小重，你和夏白先随他去，我和原彻会想办法去找你们的，放心吧，他甩不掉我的。”昭言冲她眨了眨眼，拉着不明所以的原彻气呼呼的走出了客栈。
　　长渊望着他们摇了摇头，“明早我们出发，不要晚。”

　　原彻回头看长渊出了客栈，松开了昭言的手，“行了，他走了，别演了。”
　　昭言笑着回头，“行啊，原彻，越来越懂我了啊。”
　　原彻撇了她一眼，“你这点小心思，费了这么半天劲能轻易就走吗，明天跟着他，去了他也没办法拿你怎么样。”
　　“聪明！今天我们就好好睡一觉等着吧。”
　　想甩我哪有那么容易，等我到了天音山还需要你个祁仙来管我，哼，到时候我直接去找掌门！哎……那掌门叫什么来着，叫……寂留？

　　六．
　　天还没亮，昭言和原彻就守在了城门口，生怕错过他们，果然刚刚擦亮，就见远处浩浩荡荡来了一片青衣天音山弟子。
　　“众弟子听令，师傅昨夜已回山，我们直接从结印回山。”
　　说罢，走到队伍后面对夏重夏白说：“二位，待会结印打开你们就直接跟在我们后边就可以了。”
　　夏重夏白点头，夏重悄悄撇了撇墙根，看见昭言冒出来的一个小脑袋，虽刚刚擦亮还看不真切，但那一荡一荡的马尾就是她了。
　　之间木仁以剑为笔用内力在地上结印，淡紫色的光芒仿佛照亮了半个丰城。
　　“好了，众弟子，我们出发吧，夏姑娘，请跟好。”说完，一个一个弟子跟随木仁进入了结印。
　　昭言看着夏重夏白马上就进去了，赶紧拉着原彻跑了进去，踩进结印的那一瞬间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好像要被甩出去一样，她紧张的拉着原彻的手，不敢放松。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是雪，刚刚还是大热天现在这里竟然下雪了！天音山果然好神奇，刚想转身和原彻说句话，才发现身旁竟空无一人，原彻呢？夏重夏白呢？那一众弟子呢？我怎么自己在这呢？
　　昭言觉得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辈子霉，连进个结印也进丢，刚刚明明抓着原彻的手呢啊，怎么就剩自己了。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下来观察周围才发现，这地方好像是什么后山，放眼望去，山娥远岱，白雪皑皑，脚下的雪印深深地陷进去，远山勾勒出了长长的一条银白色天际，天音山果然好美，不愧是仙山，周身清心静气的气场让她完全深深地迷醉。
　　“你是谁门下弟子，为何在这？”
　　完蛋了，自己是偷偷跑上来的，被人发现了要怎么交代，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们仨，自己可不能先被赶下去。
　　“啊，我是，哦，我是木仁师兄新带上来的弟子。”
　　小弟子看着昭言，“门派规定不许随意带弟子上山，走，跟我去找木仁师兄对峙去。”
　　“哎，别别别呀，你想，要不是他带我来的我怎么可能上得了天音山啊，你想想，是不是啊？”
　　昭言拿出了原彻那套忽悠大法继续忽悠小弟子，只要不被发现怎么骗都好。

　　原彻跟着结印再睁眼时发现昭言不见了，四下张望也没找到，赶紧拦住了夏白。
　　“夏白，你看见昭言了吗？”
　　夏白看了看周围，“她刚刚不是和我们一起进来了吗，怎么了，不见了？”
　　正说着，木仁闻声喝来。
　　“你是何人！为何上天音山！”拔剑怒指，吓得原彻赶紧解释。
　　“哎呀，别拔剑啊大哥，我是那个山下那个小兄弟记不记得啊。”
　　原彻在木仁面前比划半天，生怕他拔剑砍死自己。
　　木仁收剑，“师傅说过你可以随我们上来吗，为什么你没跟我们一起，现在突然冒出来了？”
　　“哦哦哦，我这不是起晚了吗，紧赶慢赶才跟上你们啊。”
　　木仁看着原彻不解，原彻才先开了口。
　　“我说这位兄弟啊，你就先别纠结这些了好吗，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姑娘呢，你记得不，就山下那个姑娘，她丢了。”
　　木仁这下脸都白了，嘴巴一抽一抽的说，“完了完了，要是让其他师兄弟撞见了，我可真就惨了，不被师傅罚死才怪呢。”
　　夏重看着木仁如此为难局促，也是担心昭言的安危，
　　“木仁师兄，你先别急，先带我们去找祁仙，毕竟在我看来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夏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个清冷细目的祁仙并不是他表面的样子，从刚开始见到他从一众弟子中信步踱来便也觉得他器宇不凡。
　　木仁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赞同夏重的话。
　　“喂，你先别着急，我姐姐也和担心昭言，你先跟我们去找祁仙，你再去找说不定把你也丢了。”
　　原彻诧异的看着夏白，这还是从他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夏白被原彻盯得脸微微泛了红，瞪了一眼他便转头随木仁和夏重走了。

　　祁仙的住处和这天音山的气氛简直完全不同，木质的大殿被松香重重包裹着，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和祈元岛的花香不同，那是一种淡淡的，可以深入心肺的干净。夏重心里更是坚定了之前自己的想法，他的心中一定有着与他坚硬外表不一般的柔软。
　　“师傅，木仁带了祈元岛岛主之女前来复命。”木仁颔首。
　　缓缓地木门打开，长渊一席黄衫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发髻不同于在山下那样，只挽做一个发髻，木簪简单的插在发髻中，和满殿的松香相得益彰。
　　长渊看着盯着自己已经发愣的夏重微笑提醒，“夏姑娘，你，是喜欢这发簪？”
　　夏重吓得赶紧低头，原彻看着夏重绯红的脸偷笑。
　　“我好像不记得我也允许你上天音山了吧。”
　　原彻收了笑脸，“偷上天音山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不要怪罪其他人。”
　　说着侧头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木仁。
　　“但是你要弄死我也得等一会。”
　　“哦？怎么说？”长渊竟也觉得这个小子或许挺有趣。
　　“因为昭言和我一起偷跑上来，现在，不见了……”
　　大家也没想到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神情自若的祁仙在听到昭言的名字时脸上泛出的惊慌，好像在山下一般，大家都不知为何。
　　“我说没说过她不许上山，现在不仅已经上山了，还丢了！”
　　长渊这才觉得事情已经发生的不受他控制了，若让寂留看到她，那岂不……
　　“木仁，你先带他们去侧殿休息，我去找。”
　　夏重心里也有许多疑问，祁仙亲自去找？究竟昭言做过什么，竟让他这么紧张。
　　原彻自知自己就算去了也是添乱，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索性就让他去找好了，看样子他也不会对昭言怎么样，随了木仁去到了侧殿。

　　七．
　　昭言简直用烂了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才说的刚才那位弟子不惊动其他人，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是木仁师兄带上来的，那自然就是祁仙门下了，那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祁仙殿。”
　　昭言一听那可不行，原彻还没来找她，她要是自己先去了岂不是自己找死，还是乖乖的等着原彻来找她，藏在这后山算了。
　　“啊，不用不用，呃，木仁师兄说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带我去，你就不用操心了啊。”
　　看这个弟子呆头呆脑也是刚刚入门的吧，也就信了她的话，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在这等木仁师兄吧。”
　　呼，可算走了，再不走自己就要心脏衰竭而死了，说了这么久了也该歇歇了，一回头正巧看见后山山脚有一块大石头，嗯，就去那歇会吧，顺便藏在那可不要被其他人再发现了。

　　寂留在殿内就听见众弟子在广场集合的声音，慢慢的坐起身，收下手边的书，依旧和之前一样，看了一眼窗户外的桃花树，这几天是怎么了，总感觉有东西在抻着自己的心思，想要看书安静下来都无法入定，越想越烦索性开了门去后山好好看看那株桃花树。后山的积雪因为无人清理而少人路过积的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寂留慢慢的踱着，眼看着就要走到那株桃花树下，却看见后山脚的巨石后有一缕黑色的头发。呵，又是哪个弟子在这偷懒，绕过去才看到是一位女子，寂留看着她的脸好像入定一般，竟也说不出话来。
　　昭言睡的正香，才感觉到有人站在她前面，虽然天音山今日的大雪让阳光都悄悄不见了，但是这一片巨大的阴影还是让昭言感觉到了有人，揉了揉眼抬头看了眼前的人，玉冠束发，青衣长身，肩膀看起来宽厚结实，一双眼睛深邃直透人心，只是嘴紧紧的抿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就算是眉头深锁也不觉得不好看。
　　“呃，你……”昭言看着他盯着自己怪不自在的，先开口说了话。
　　这块冰山总算也是开了口，“你是谁，为何在天音山。”
　　昭言这才想起来她是在天音山，她可是偷跑上来的啊，惨了，这家伙看上去就不像刚才那个那么好骗，用忽悠那招肯定是不顶用了。
　　“我我我，我是祁仙带上来的，随这一拨师兄弟一起回来的。”
　　长渊带上来的？寂留还是不说话的看着昭言。
　　昭言自知这回是死定了，索性把自己偷跑上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哎呀，也不是祁仙啊，就是我一直想来天音山修仙可是祁仙答应把我的两个朋友都带上来就是不带我，我实在是不服就偷跑上来了。”
　　说罢，看着寂留。
　　“呵，偷跑上来？本事不小，修仙？你懂什么叫修仙吗？”
　　这在昭言看着他面面相觑的时候，长渊赶来，看到他俩站在雪里，终究还是相见了。
　　“寂留”长渊给昭言使了个眼色，昭言迅速躲在了长渊身后，
　　“她是我在山下遇见的，一心想要修仙，本不想带她上来的，现在她倒自己跑上来了”长渊瞪了昭言一眼，吓得昭言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刚才说你还带了两个人上来，是谁。”
　　“哦，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是关于祈元岛水脉一事。”
　　“祈元岛？可曾发生了异动？”
　　“你随我去祁仙殿，他们在那等着，具体的事情说是一定要见了你才肯说。”
　　“好”
　　寂留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昭言，
　　“你也跟来吧”
　　昭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这是答应她可以留在天音山了？太好了！自己终于可以留在这里了，不枉费自己费了这么大劲才进来，这下只要留在这就什么都好说了。

　　祁仙殿内众人已经聚齐，夏重原彻他们看到昭言自是万分激动，但碍于祁仙和掌门的面，也不好造次。
　　“寂留掌门，在下祈元岛岛主之女夏重，这是我的妹妹夏白。”说罢夏白俯首。
　　“刚刚听长渊说，你来是为水脉一事。”
　　“是的，几百年来祈元岛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不久前突然闯入一拨人企图盗走水脉，我父亲以内力封印，现在封印日渐减弱，我怕那拨人贼心不死，所以才来天音山求掌门能护我祈元岛水脉。”
　　“祈元岛虽说是以水为脉，但长年来被祈元岛岛主封印于岛下也是当年岛主私占水脉所致，所以于情理，这水脉却是先被你们祈元岛盗去的。”
　　夏重夏白的脸瞬间变成了灰白色一样的黯淡，昭言和原彻也是大吃一惊，原来水脉是他们爹盗取的，而不是祈元岛原来就有的！
　　“现在你还觉得是别人盗了你的水脉还是人家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呢？”
　　夏重看着寂留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被汗浸满。
　　“就算是我爹盗取的，水脉也以数百年滋养着祈元岛，如若真的封印破解，水脉再次被盗，那我祈元岛不也一样要毁于一旦！”
　　寂留走到夏白夏重身边，看着她们一字一句的说：“那你又为何以为当年你爹盗取水脉时，被水脉滋养的地方也是毁于一旦呢。”
　　夏重再也说不出话，眼眶中闪着泪光，夏白看着寂留再看看说不出话的夏重
　　“不帮就不帮！何必说话如此难听！岂不说你说的是不是事实，就算再怎样我也不许你诋毁我爹！”说着就要拔剑上前，原彻看见她这么激动，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她前面。在这场博弈中完全不占上风，对天音山掌门动武简直是太不明智的选择了。
　　长渊看着夏重，也竟一时不知如何张口安慰。
　　“寂留掌门是从何而知水脉在几百年前是小重爹盗取的呢？”
　　昭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以这么顶撞一个门派的掌门。
　　“我怎么知道的，需要告诉你吗？”
　　昭言想了一百种回应，偏偏没想到是这一种。
　　“你们天音山住下，其余事情等我安排妥当这次的下山历练的事宜，再做处理。”
　　他们四个面面相觑的看着寂留走出了祁仙殿，留下长渊一人。
　　“既然寂留这么说了，应当不会不管你了，夏姑娘你们先安心待在这。”
　　夏重还没有从刚刚的情况中回过神来，“哦……好的，谢谢祁仙。”
　　“那我呢。”
　　“你难道不算在‘你们’中吗？”
　　“哦哦哦，那我也在这住下了。”
　　“寂留只说了让你在这住，没说过你修仙的事。”
　　“不急，我自己跟他说就是了。”
　　长渊交代了木仁几句就出了大殿，心中还是十分不安，浮白这几日并不在天音山，若是她回来了看见长得和越卿一样的女子在寂留身边，不知会怒成何种情景，简直不敢想象，当下之急，还是先弄清这个昭言到底是什么来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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