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圆

　　徐海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有所期待，看着妻子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他满是心疼，却更多是期待。
　　“我不生了，大海，我不生了！”苏慧已是满头大汗，本来就就不是很俊俏的脸更是布满了疼痛的皱纹，徐海慢慢地哄，细细地为妻子擦汗。
　　“哎呀，老徐，这孩子怕是总不肯出来啊。”产婆已经不耐烦了，眼看着几个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是无福享受膝下子女的天伦之乐了吗？
　　眼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徐海深深地叹了口气，怕是与他并无缘分吧。就在徐海准备放弃，苏慧突然脸一白竟昏了过去！
　　产婆见此景竟是更加着急了，“快！她晕过去了！快把她弄醒！不然孩子更出不来了！”徐海见状也是不停的唤着苏慧的名字，急得满头大汗，苏慧慢慢睁开眼，深深地看着徐海，徐海大喜，只听一声啼哭，“哎呀！孩子出来了！终于出来了！不枉老娘在这这么费劲帮你生！是个女孩！是个女孩呀！”
　　徐海接过手中的孩子，看着那俊俏的小脸，虽在啼哭却仍是那么可爱，女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她们母女平安。苏慧伸手想从徐海手中接过孩子，徐海抱到苏慧面前，“慧儿，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苏慧满眼欢喜的看着这个自己怀胎还不满十月的早产儿，差一点，娘就见不到你了……

　　天音宫内此刻已乱作一团，众弟子在殿前更是一语不发，台阶上站着掌门徽严长老，身侧一男一女两位近身弟子，男子白衣诀诀，玉冠束发，不可亲近；女子黑发洒落，不施粉黛，眉目清冷，不可一世。
　　“今日之事，是我徽严放纵弟子所致，一切恶念都由我来承担！日后谁也不许提及，若有违者，逐出天音山，永不许再踏入一步！”
　　“是！”身边两弟子更是默不作声，徽严扶手将天音印封在东侧悬台之上，告诫众弟子不许踏入一步，设一千八百四十级台阶与大殿隔绝。看着满目疮痍的天音宫，东边的天音印和西边的天音塔，遥相呼应，徽严低呼：“作孽啊！作孽！”
　　身旁的弟子再无抬首看过长老，默默地随长老返回阁中……
　　“师傅，寂留他……”白衣女子看着天音阁内躺着的男子，还是先开了口，床上的男子面无丝毫血色，双眸紧闭，白衣上布满大片血渍，就算布满血渍依旧遮不住他的天人之颜。
　　白衣女子话还没说完徽严重嗑一声，疲惫地瘫倒在地，嘴角的鲜血打在阁中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寂静的阁中竟只剩下水滴般的清冷。
　　“……我为寂留耗费了太多的内力，怕是已经支撑不住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做这样的决定……往后，不论是谁，都不要在寂留面前提及此事，我已将他的能记起的一切封印在天音塔……”
　　“师傅！你又何必如此！？”一直沉默的男弟子终于开口，深深地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醒了，掌门还是他的……其他的……希望他……他不会怪我……”天音阁内满是寂寞和冷清。

　　一．
　　“昭言！昭言！你怎么这么慢！”
　　木屋外，个头好像还没长开的男孩一直在大声嚷嚷。
　　“你喊什么呀，我这不马上来了吗！”
　　木屋内走出来的女孩足足高了男孩半个头，随意竖了一股马尾，匆匆忙忙跑到男孩身旁：“我说原彻，你要是再给我瞎喊叫，我真就对你不客气了。”
　　男孩不服气的扯着衣角：“昭言，你要是真这么烦我赶紧找另外的人陪你天天干些稀奇古怪的事吧，说的跟我多想陪着你似的。”还没走出木屋的门，他俩又吵起来了。
　　十几年前那个出生都费劲的小女娃，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个喘着气和原彻吵架的大姑娘，昭言越长越不像徐海和苏慧，又好像集合了他们夫妻的优点，孩子长得不像爹妈，要不是当年产婆亲手把她抱出来，说是捡的都有人信。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闲”昭言拍拍身上刚刚烧柴火留下来的灰，瞥了原彻一眼。
　　“哎，你不知道，今天咱们别去小树林练什么奇奇怪怪的法术了，集市里来了个白胡子大仙，大家都在那算呢，去看看呗你。”原彻越说越来劲，口水都要喷到昭言脸上了，昭言连忙躲得远远的。
　　“不去，一个破算命的都能稀罕的你不行不行的，瞧你那出息，你自己去吧。”昭言说完转身就要走，原彻紧拉慢拉才拉住她。
　　“你说你吧，天天练也没什么效果，我天天陪你练你就不能陪我去看一次啊，去吧去吧！”这小子缠人的功力还真是有增无减。昭言也懒得和他拉扯。
　　“行行行，去去去，就这一次，看完没意思就去小树林。”原彻堆了一脸的笑：“好好好，走走走，一言为定。”
　　说是离木屋不远他俩也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集市，原彻拉着昭言穿小道直接走捷径，不一会就看见了前面被围成的一个圆。
　　“哟，原彻，你这轻车熟路的，看来没少溜出来啊，连抄近道都知道，信不信我告诉你娘。”昭言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一回合略胜一筹，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我说祖宗，你就别找事了行吗，哎，看，就那！”原彻拉着她穿过人群，白胡子老头虽然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却是一身不染尘埃，昭言上下打量这个老头，虽然看起来很窘迫的样子，但是又完全不同于那种骗人的算命先生，她开始觉得或许这回来值了。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都在问白胡子老头各种问题，有的大婶干脆直接拉着孩子的手一把扯过来让老先生给看手相，碰到这种人，老先生也不恼，就是微笑的回答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懂，看手相是找错人了。
　　昭言看着老先生不像俗人，便上前搭话，“不知老先生从何而来啊？”
　　老先生抬眼看了一眼昭言，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一言不发。昭言与他对视也是一语不发，原彻上前推了推昭言，她才回过神，老先生收回眼光，慢慢地站起了身。
　　“老身从何而来姑娘无需了解，可问姑娘是否靖元年十月初八生人？”
　　昭言一听这老先生竟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就越觉得他不简单。
　　“对，老先生说对了。不知老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昭言还打算慢慢的摸清老先生的底细，却不知老先生却不再语一言，转身便要离开。
　　原彻上前一步拦住老先生，“老先生，你虽说对了她的生辰，却不肯再透露其他，说你是碰巧猜对的也不为过吧？”人群听见原彻这番话也是点头应和，昭言却是一语不发，好像等着老先生再说些什么。
　　老先生笑着转身，深深地看着昭言，“既然如此，那姑娘便以为老身是猜对的也无妨，告辞。”
　　原彻这回也不好再拦，昭言看着老先生走到巷口便消失了，人群看着没什么稀罕也便都散去，原彻看着消失的白衣老先生撇了撇嘴，“早知这样便勾起了你的好奇心，我就不带你来了，现在还没吃饱，喂饭的就跑了。”
　　原彻转身要走的一瞬间，昭言赶紧拉住了他，“他还没走，快，跟我走。”
　　昭言拉着原彻一路沿着刚才的小巷找到了走在前面的那位老先生，冲上前去，拦在了前面。
　　“老先生，昭言冒犯了，我知道刚才你是因为人太多才不愿多说，所以昭言便追上了老先生。”
　　不料老者竟开怀大笑，笑的昭言和原彻一头雾水。“徐姑娘好聪慧，老身确实没看错人啊！姑娘对修仙看样子兴趣颇深啊，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天音山？”
　　天音山？好熟悉的名字，昭言小时候跟随爹爹去山上找草药时听过路的人们提起过，“是禹城南面的那座山？据说是修仙的好去处。”
　　“没错，那就是天音山。”说罢老者手指南方，昭言和原彻都向南看去，“什么也没有啊，哪有山？”原彻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都没有看清南边哪里有山，分明除了树丛还是树丛。
　　“哈哈哈哈，这位小兄弟仙缘还是不够啊，不知徐姑娘看到没有？”
　　远处烟雾缭绕般露出的山间，隐隐约约就在眼前，“一点点，只可以看见一点点。”老者闻言笑道：“你便是从那里来，便还要回到那里去啊。”说罢，就消失在他俩眼前。
　　“你，你，你看见没，那，那，那老头消失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原彻张大了嘴四处寻找才确定了那老头确实是消失在他俩的面前。
　　昭言捏了捏原彻的脸，“臭小子，今天果然没白来！”
　　“你不会真的想听那个老头说的去那什么天音山去吧？”
　　“对啊”昭言点了点头，“反正你天天陪我练法术你也烦了，正好我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不行！”原彻突然收了笑脸，“我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就听那奇怪老头说了两句就去那什么天音山修仙去呢！你知道那天音山到底是什么样啊，万一去了回不来呢，再说了你去了那找谁去啊！不行就是不行！”
　　昭言一言不发的看着原彻，丝毫没有因为原彻的这番话而气恼，反而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冲我笑什么笑，再笑也不行！”原彻丢下她转身就走，昭言也什么都没说，跟在原彻身后，离开了树林。
　　二．
　　一名弟子跪在天音殿外，空旷的广场上除了他，路过的弟子都不敢驻足。
　　“弟子请求掌门饶恕凤灵，要罚就罚弟子一人吧！”说完就不停的在殿外磕头，额头已满是血渍。
　　大门终于打开了，出来的却不是掌门，而是折仙浮白，她还如十几年前一般清冷且不可一世，细长的眼眸略过跪在地上弟子的额头，并不做过多的停留。
　　“掌门一早便说过，触犯了门规要做何处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弟子闻言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弟子不求掌门和折仙能饶恕弟子，只求要罚就罚弟子一人，求掌门和折仙不要降罪于凤灵！”
　　浮白轻笑，片刻便收了笑脸，“给我一个理由放过凤灵，虽然她是我门下，我也不会轻饶她，我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过，门派中不许谈及感情，也一再说过犯了又该如何处罚，究竟是我没说清还是你们不懂！”
　　跪在地上的弟子看着自己在大殿前磕下的血印，大笑不止，“既然折仙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们，又何必一再强调我们触犯了门规呢？！”浮白走下台阶，睥睨的看着他。
　　“折仙不知何为爱，又岂能亵渎我们的感情呢？”头上的血印因为嘶吼而挣开，一滴一滴的鲜血滴在地上，轻溅在浮白的鞋上，“十几年前，掌门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啪！浮白挥手在弟子脸上印了一记，“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浮白冷艳的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
　　“哼！”弟子不怒反笑，嘴角的血在浮白看来更加的刺眼，“折仙极力想要抹去这一段天音山掌门不堪的过去，谁又知这本就是事实，任谁也抹不去！”他抬手指向大殿西边的天音塔，“那里封印着什么天音山有谁不知？为什么封印又有谁不知？！”
　　话音刚落，他的脑颅即刻间被粉碎成沫。浮白诧异的看向身后，寂留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一如曾经的他，丝毫没有改变，那天人之颜依旧令人痴醉，却是眼神中不再有昔日的神采，多了看穿一切的不然。
　　“该罚的罚就是了，何必在这听他浪费口舌，你在犹豫什么？”寂留侧头看向浮白，浮白垂手一语不发。
　　“你门下的那个女弟子，你自己看着罚吧。”说罢转身进了殿中，浮白看着他的背影，竟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刚才那一番话必是被他听了进去，而他却不问，为何？是他根本不在意，还是他早已看透。浮白心里是虚的，自从他醒来后，整个天音山小心翼翼的过了十几年，到现在才渐渐恢复了老掌门之前的样子，那一天的事再无人提及，就连她和长渊也选择忘记，但是大殿外的天音塔和天音印却好像一直在提醒他们，那天的事情谁想忘记都不可能。

　　过了晌午，原彻按照惯例到了昭言家的小木屋，“昭言，我来了，赶快出来！”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原彻一拍脑门，赶紧踹门进去，才发现屋里早就空无一人了。
　　“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她得背着我跑掉！”原彻气急的跑出屋，边跑边想她得找谁才能去得了那什么天音山。平时花一个时辰才能到的集市他跑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驾车的老曹在一旁的马厩喂马。
　　“曹大哥！你有没有看见昭言？”老曹看见原彻满头大汗赶紧扯了脖子上的毛巾递给原彻，“哦，你说徐丫头啊，天还没亮就给我这等着了，死乞白赖非得要我拉她去什么南边的山上，我往南边看哪有山啊，结果可好，她一拍脑门就跑了。”
　　“你确定她是自己跑的，不是坐马车？”原彻早该想到，曹大哥肯定也是看不见那天音山的。
　　“当然确定，那小腿巴拉的快的，就我见她上茅房估计都没这么麻利！”
　　原彻一把撒开老曹就往家跑，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死丫头，让我逮着你你就完蛋了！”刚跑回家就火急火燎的收拾东西，隔壁大娘看见他这么着急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文娘”原彻一溜烟跑到她面前，“我这就走了，去哪我也不能告诉你，对了，如果过几天你看见昭言了，帮我告诉她我去找她了，让她在我家等着我回来，千万别乱跑啊。”说完扭头就要走，末了又返回来一把抱住文娘，“文娘，我自小就没爹妈，要不是你没事就接济我一下，我估计就饿死了，我走了，千万不要想我！”
　　文娘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一溜烟跑了，留下文娘一个人还在思考他刚才说的一番话。

　　昭言从早上出村走到现在也累了，干脆就坐在树边休息，疲惫感瞬间就侵蚀了她，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的处境，想起小时候和爹在树林里找草药，想着听娘念诗给自己听，想着现在连原彻也不在身边了，竟然直想掉眼泪。自己因为那白发老先生的一番话就莫名其妙的要跑到天音山，前路是什么样自己也说不准，没准还没到自己先被野兽吃了也说不准，竟然是满心的后悔，刚刚站起身，又想到自己早早就没了爹娘，难道要一辈子在那个小村庄生活到死吗，想着想着又不甘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后边也有只饿极了的野兽在看着她，直到她觉得脖子后面暖暖的，像谁在脖子后面呵气，她刚想转身一把就揪住原彻的头发，刚抬手就定在那不敢动了，原彻不在身边了，那身后的是什么呀。昭言还没敢回头就使劲边跑边喊救命，可这荒山野岭谁又来救她啊，完蛋了，这回真是死到这了。
　　想着怎么这一辈子这么窝囊，突然野兽就轰然倒地了，“咦？死了？难道是我有仙体庇护？”“什么仙体庇护，是我们救了你。”昭言赶紧回头才发现眼前站了两个可人儿，一个看上去年纪略长一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另一个长得圆圆的，眸子里写满了天真可爱，从穿着上昭言猜测这应该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吧。
　　昭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嘿嘿，多谢二位小姐的救命之恩，在下昭言，不知二位小姐怎么称呼呢。”
　　小的那个抢着说了话：“她是我姐姐，夏重，我是她妹妹，夏白。”
　　“哦~原来是夏家的两位小姐啊。”昭言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好，看样子她们也并没有想要告诉她要去哪的意思，索性就告辞了，刚踏出去一步，夏重就先开口了。
　　“徐姑娘不知要去哪里，自己一个人碰到刚才那种情形怎么办？”看来这个夏家大姐心底还挺善良。
　　“啊，我要去南边的一座山，就是那。”说完就往南指，突然又想到好像目前为止除了她自己谁也没看见那座山，就干脆放下了手。
　　“哦？天音山？”昭言听着这仨字从这个夏重嘴里说出来，顿时感觉她不是一般人啊。
　　“对对对，就是天音山，你能看见？哎呀，太好了，我跟谁说谁都看不见，终于找着个看见的。”昭言跟找到了组织一样使劲往夏重身边凑。
　　“我和我姐姐都能看到，那有什么稀奇的。”
　　“小白，不得无礼，这位是姐姐，不能没大没小。”夏重拍了拍夏白的头，夏白冲昭言吐了吐舌头。
　　“啊，没事没事，我平时在家也是没大没小的，习惯了。”昭言看着夏白圆圆的那么可爱，想着自己要是也有个妹妹该多好。
　　“既然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不如结伴同行吧，遇到刚才的情况也可以互相照应。”
　　昭言找到了救命稻草，“好啊好啊好啊，互相照应算不上，我什么也不会不给你们添乱就不错了。”
　　夏重也是好脾气，微微一笑：“不会。”
　　也好，有个人和自己走还不至于太寂寞，自己连个武功也不会，要是遇到危险自保都难，现在有了两个夏小姐帮忙，武功还那么高强，自己的安全也有点保障，虽说也不知道她们去天音山干什么，但和修仙也八九不离十了，自己就放心和她们走好了。看着南边渐渐清晰的天音山，才觉得这次出来也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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