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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问题,我会陪你
程炜的私人心理诊所曾经接待过一位病人,中年妇女,38岁。
刚到诊所的时候病人神志非常不清醒,主要表现在对自己的身份的迷失。她完全不清楚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把自己送到诊所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她甚至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病人的父母告诉程炜,她的发病非常突然,在那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发病的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加班到大约晚上九点,之后在公司楼下的拉面馆吃了个夜宵,吃完后就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自己郊区的公寓。
根据出租车司机之后在警局的陈述记录可以知道,病人刚开始在出租车上的表现没有一点异常,她甚至还和司机聊了好一会儿天。后来因为马路上突然冲出一条流浪狗,司机便急忙刹了一下车,正是在那个急刹车之后,司机发现病人开始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以为病人上班累了正在小憩,也就没有多想。可没过多久,病人突然问司机他们要去哪里,而且不等司机回答就开始大声喊救命,司机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将其送到警察局。
通过和患者的父母的沟通,程炜得知,患者的丈夫和孩子三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只有患者幸存,结合对患者的催眠治疗,程炜最后发现,病人患上了解离性失忆症。
由于生活中发生了一些灾难性的事件,心理无法承受后导致失忆,甚至产生人格的解离,这就是解离性失忆症。
病人因为无法接受丈夫和孩子双双离世的残酷事实,选择性遗忘了那一段记忆,因为患者和父母没有生活在一起,而且周围的亲戚朋友们也都不忍心再在病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导致病人虽然得了失忆症大家却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那天晚上坐出租车的时候,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突然让病人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她因无法承受痛苦的记忆而进入解离失忆症状态,甚至将自己的身份等等有关的记忆全都从记忆中分解开,更严重的是,她也因此产生了两种人格,发病前后患者的性格迥然。
程炜在University of Toronto攻读心理学硕士的时候,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失忆症,他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解离性失忆症的,虽然学术界和临床对解离失忆症的研究从没有停止过,但是确定的可靠的治疗方法目前还是未知。
林若暖此时的状态突然让程炜想起那个得了解离性失忆症的病人,虽然说迹象并不是很明显,程炜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如果林若暖要是真的得了解离性失忆症那就将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程炜看着林若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对她产生了同情和怜悯,他皱紧了眉头,希望林若暖只是暂时性的轻微脑震荡。
“程炜,别走。”林若暖听到电话那头称呼眼前的这个男人为“程炜”,她再次哀求道。
林若暖此时此刻如同漂流在无边的深不见底的黑蓝色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她不清楚此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更不想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处在一片混沌当中。
人在非常悲痛的时候反而会笑出声来,极端幸福的时候也会流泪,同样的,在非常恐惧绝望的时候不是呐喊狂躁,而只是无力和平静,林若暖就是这样的状态。
这个时候,程炜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程炜,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冷静一下。”电话那头是赵欣琪疲惫的声音。
“欣琪,对不起。”程炜有点心疼。
“我,就不去找你了,你,也暂时别来找我。”赵欣琪缓慢地说。
“我......”
“嘟……”程炜还没有说完,赵欣琪就把电话挂了。
程炜心想,或许赵欣琪是对的,他们是该好好思考一下两人的关系了,尤其是他自己。
程炜觉得身心俱疲,太阳穴胀胀的。
他转身走进屋内,坐在床边,将脸埋在手掌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对白珍和晓月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刚刚看到有几个人在楼下转悠,大概是要等着订房间的吧。”
程炜注意到晓月看了看林若暖,然后咬着嘴唇满脸为难地呆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说,“这个姑娘我帮你们先照顾一下,你们就放心去忙吧。”
“那......,我们就先下楼去了,我们忙完了马上就来接她,真是太麻烦你了!”晓月满脸歉意地对程炜说道。
“没关系。”
白珍和晓月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林若暖和程炜,程炜再次把脸埋进手掌间,一言不发,而林若暖也只是沉默地望着程炜,他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和灰色的冲锋裤,此时他弓着背坐在床上,微弱的灯光打在他高大的身影上,透出一股让人惆怅的疲惫。
不远处的小广场又开始新一天的锅庄舞,嘹亮的歌声悠悠地晃进这间阴冷的房屋。
程炜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和赵欣琪的事情,完全忘记了林若暖的存在。
“你喜欢村上春树吗?”林若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程炜一个问题。
“啊?你说什么?”程炜被林若暖的声音拉回现实,没有反应过来。
“你喜欢村上春树吗?”林若暖再次面无表情地问程炜。
“我们到一楼的休息区坐坐吧,等一会儿这房间的其他三个人估计就要回来了。”
程炜没有回答林若暖的问题,他知道林若暖现在可能依旧是神智不清的状态,而距离她晕倒后醒来的时间早就超过了半个小时,他心里想,看样子应该不是轻微脑震荡无疑了。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可以带她去哪个医院,况且拉萨的医院程炜确实也没抱多大希望,虽然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但是程炜对林若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总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
林若暖看到程炜起身向外走,立马跑到他身边,再次伸手牵住程炜的衣角,程炜感觉到林若暖的小动作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而林若暖也刚好抬头盯住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几秒之后,程炜突然感觉有点滑稽,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若暖睁大眼睛问程炜,脸上露出天真的表情。
“没什么。”
青旅到了晚上果然要比白天热闹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的笑声、来自全国各地的方言和故事,还有来自每一个不羁的灵魂的不羁的歌声,在这个叫做“尘埃落定”的小角落,在这个叫做拉萨的小城市,交织成一支无声的曲子、一首无言的诗。
程炜住过很多西方国家的青旅,也见识过各种各样奋不顾身、无所畏惧的青春和热血,但是这里的,不一样。
在这里,你能感受到一种像是从水浒中走出来的绿林豪情。
大家不问出处,不问去向,也无需寒暄打招呼。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一杯甜茶,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下午。如果想要离开,也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就此别过,互道珍重,没必要留下联系方式,有缘自然重逢。
程炜和林若暖面对面坐在露天休闲区的木质桌子旁,面前各放着一杯甜茶。
“你叫什么名字?”
“……”林若暖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程炜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我……我……”林若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嗯?”
“我......不记得了。”林若暖说完之后低下头,咬住嘴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泪水。
程炜担忧地望着林若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林若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就又问:“你,记得自己的家人吗?”
“沈忱朗。”林若暖脱口而出。
“他是?”
“家人。”林若暖望向别处,躲开程炜询问的眼神,她害怕这样的对话。
程炜发现她在躲避,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不过他现在应该是确定林若暖的确是患上了失忆症,至于是哪一种失忆症,他目前还不清楚。
“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今天发生了这些事情,你应该也很累了。”程炜对林若暖说。
林若暖没有回答,她趴在桌面上,把脸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程炜发现林若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
程炜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林若暖身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说,“没事的,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就记起来了呢?”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林若暖仰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程炜。
这种场面他在自己的诊所其实是见过很多次了,但是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心情还是会忍不住随着对方的情绪波动而起伏不定。
或许是因为他经验不足,但是很多时候他都在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适合这个职业,当初自己放弃在硅谷亲手创办的IT公司重新回到大学去学习心理学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听着小妹妹,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程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若暖,他现在也只能说出这种“不专业”的话来了。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林若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你说。”
“在我恢复之前,你都陪着我好吗?虽然我知道我们或许关系不是很熟,也或许今天在我失忆之前我们正好吵过架,但是请原谅我好吗?我现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我真的......”林若暖的声音越变越小。
“没有问题,我会陪你。”程炜没有犹豫。
晚上八点多,拉萨的天空还有隐约的蓝色,休闲区的顶篷上系了几条经幡,一阵风吹过,彩色的经幡摇曳,林若暖仿佛听到念经人的呢喃,一股温暖和安宁静悄悄地在心底升起。
还好,至少他会陪我,林若暖想。
送林若暖回房间休息后,程炜已经彻底没有了睡意,而拉萨夜晚的低温让他更加精神了,他打算回吉瑞酒店去陪赵欣琪。
今晚欣琪肯定没有吃饭,程炜想着想着就又叹了一口气,今天程炜感觉自己简直是一个小老头,没完没了地叹气。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约莫十五分钟左右他就到了吉瑞酒店。
他本来想敲门的,但是想了想,赵欣琪应该还在气头上,估计不会给他开门的,索性就自己拿卡悄悄刷开了。
他轻手轻脚,生怕赵欣琪睡着了自己又把她吵醒。
大厅的灯是关着的,他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摸着墙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传来微弱的光,赵欣琪应该还没有睡。
当程炜走到卧室的门口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他仿佛触电了一般,呆立在门口,这一瞬间,一切静止,有什么东西在程炜的胸口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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