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江雪

　　玄昊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见韩江雪不易说服他也不再坚持。

　　韦应来到岸边撑着长剑单膝跪下，“主上，属下救驾不力，让您受苦了。”

　　玄昊禹上了岸，站在韦应身侧命道，“起来！”

　　韦应不敢迟疑，当即立起身。

　　韩江雪见他上了岸，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摇着船桨顺流而下，没有原路返回。

　　玄昊禹看着小船儿离去，面容线条变得冷峻，“派个人跟着！”

　　“是！”韦应立时招来一个暗卫，嘱咐他跟上韩江雪。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小船，玄昊禹的那双黑眸就像是盯着逃走的猎物。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透着一丝势在必得。少年人的轻狂，大约如是。

　　“韦应！”玄昊禹抬头望了望天，目光放肆，无所忌惮，“沿江找一间芦苇掩映的竹屋，不许打草惊蛇。”

　　韦应一愣，立即领会殿下要找的是他这些时日藏身的房子。想来那女子是个谨慎的，并未让殿下知道自己藏身的位置。

　　否则也不会劳累一番，特意将殿下送来此处。

　　清晨的阳光照在玄昊禹俊美深邃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落下了一层阴影，眸中偶尔闪过锐利的光芒，仿佛能刺透凡胎肉.体，幽黑的瞳孔闪耀着淡淡的光泽。阳光下，似乎有一层的光晕笼罩他周身，令人不敢逼视。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韦应见他迟迟不动身，忍不住催促道。

　　玄昊禹颔首。

　　回身的瞬间，似是想起来什么，玄昊禹停顿了一下才翻身上马。

　　骑在马上的玄昊禹就像找回了自我，一如从前张扬洒脱。

　　临走，他又看向江面，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苏吟为何不见？”

　　说到这个，韦应又想起了苏吟昨晚给他舀汤的模样，总觉得他不怀好意。“苏大人昨晚喝了乌鸡人参汤又饮了酒水，大补后内热，发烧了！”

　　玄昊禹：“……”

　　这只狐狸！和他爹一样狡猾！

　　玄昊禹轻笑了一声，透着丝凉意。

　　他驾着马高喝道，“走，本王偏要大摇大摆进他的御史府！”

　　身后的年轻儿郎一个个兴奋地跟了上去，大有踏平御史府的气势。

　　韩江雪一路摇着小船进入了栀子花岭口岸，那里停摆着许多船只，舳舻千里，络绎不绝，花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旁边一只小船和她的船儿挤到了一块儿，韩江雪看了过去，那船夫戴着一顶斗笠微微抬头冲她一笑。

　　韩江雪朝后方瞥了一眼，确定那只一直跟着她的小舟被挤得老远后，她敏捷地转移到隔壁的小船。

　　待水面稍微宽敞些，那只小船就载着韩江雪继续沿着江面划去，并未在栀子花岭登岸。

　　“云叔，近来绣坊的生意可好？”韩江雪温柔地寒暄。

　　云叔回过头爽朗一笑，“托姑娘的福，绣坊近来颇受官眷青睐，连顾家的女眷都时常光顾。”

　　韩江雪点了点头，笑得意味深长，“顾府门庭显赫，倒是大主顾。”

　　小船驶入春江，在石塔附近停了下来。云叔独自划船离去，韩江雪自己一个人上了岸。

　　秋英已在岸上久候，手脚麻利地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沿着阶梯快步往上，“马车已在上边候着，姑娘快快移步。”

　　两人疾步赶到石塔前的广场上，一辆黄花梨材质的马车停在路边，车窗没有用名贵的纱布做帘子，反而用廉价的竹帘把窗口遮得严实，和精雕细琢的马车不大相衬。

　　车夫是女扮男装的红怜，她戴了一顶皮帽，看见她们过来赶紧掀开马车的帘子。

　　秋英扶着韩江雪登上马车，主仆二人往车内一瞥，突然脸色微变。

　　表哥竟正坐在马车里，高大伟岸的身躯坐在尚且宽敞的马车里，都显得车厢逼仄，一双大长腿微伸，似乎已经占满了车内的空间。

　　看见她脸庞的瞬间，苏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然后双腿微曲，优雅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韩江雪把手递给他，被他温暖的掌心包裹，借着他的力量进入车厢，小心避开他的腿，坐在了右侧的座位上。

　　秋英很识相地坐在了红怜旁边，没有跟着钻进去。

　　车内，苏吟沉静从容地直视前方。韩江雪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从精致的鬓角，到棱角分明的下颚线，面部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也难怪柔仪公主在内的长安贵女们为他痴迷。听说那位差点嫁给表哥的郑氏女娥，至今仍云英未嫁，痴痴地等着他，希冀有一天还能有机会嫁给他。甚至有书生被她的痴情感动，作了一首情诗歌颂她的爱情。

　　诗的内容自然是一对璧人本要结成连理，却被高高在上的公主生生拆散。相爱的男女不能结为夫妻，又不肯屈服于淫.威，男的不肯另娶，女的不肯另嫁。即使是高贵的公主，也不能战胜忠贞的爱情。

　　一首情诗写得那个荡气回肠，轰轰烈烈。惹得许多闺中少女爱上了郑氏女娥的爱情，成了她的情敌。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韩江雪扒开竹帘的缝隙看向车外。

　　她惊讶地回眸看向苏吟，“这是去杭城的路。”她们明明计划绕道回落霞村的。

　　“嗯。”苏吟鼻腔里只蹦出了这么一个音节，没有多余的解释。

　　韩江雪恼了，“嗯什么？你倒是解释啊！”

　　“竹屋拆了！”苏吟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韩江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拆了？你把我的竹屋拆了！”韩江雪声音都拔高了几个音阶。

　　见苏吟不为所动，韩江雪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静地问道，“那为何去杭城？”

　　“故人到访，回府待客。”苏吟嘴角微挑，眸光亮了亮。

　　故人？韩江雪不淡定了。千万不要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如你所想，正是我那位贵为燕王的表弟。”苏吟就像她肚里的蛔虫，时刻知道她在想什么。

　　韩江雪感到有点无奈，“你要把我藏在他眼皮子底下？所以你就拆我房子？”

　　苏吟点点头，微微一笑，“就在你划船离去不久，我就派人将那里夷为平地，顺便种上了不少竹子。”

　　没有什么比竹子长得更快更能抹去痕迹的植物了。

　　韩江雪知道了他的用意，不禁叹道，“他已对天发誓不会回来寻我。”

　　“表弟乃天之骄子，自幼骄横霸道，好勇斗狠。十二岁便跟在先太子身边随军东征西讨，十七岁领兵上阵杀敌，十九岁灭南陈一统天下。居功至伟，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就连陛下也夸他有气吞山河的气概。”苏吟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盯着韩江雪，神色令人难以捉摸，“他这人，一旦认定了，便咬死也不会放过。发个誓算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

　　苏吟对玄昊禹的评价过于笃定，话还离奇地多，而且还不像是什么好话。这一点让韩江雪微微愕然。

　　表哥很少会对一个人有情绪，而玄昊禹似乎让他有了一点不悦。

　　苏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嗓音变得冷沉，“招惹一只不松嘴的兽，怕是难以逃脱。”让一个位高权重、权势在握的男人盯上你，不是你想全身而退，对方就会放过你。

　　韩江雪不由回忆起与玄昊禹分别前的对话。他只答应，他不来而已。可她却没有细究。也许，她本就是故意给他机会。

　　“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盲目的信任，就要先赢得他的心。”苏吟漆黑的眼睛眯了眯，看向韩江雪的眼神含着审视，“表妹聪明伶俐，自然深知这一点。”

　　韩江雪长长的睫毛很明显颤动了一下。

　　表哥真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许是因为，除了亲人之外，表哥于她还有半师之谊吧！毕竟自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说到亲人，其实姨母与她母亲并非同胞亲姐妹，只是同出河东薛氏的同族姐妹。

　　姐妹二人各自的曾祖父才是同胞亲兄弟。

　　姨母在世时，他们苏韩两家还来往密切。可惜姨母故去后，因苏姨父不肯续娶薛氏女非要另娶，而与薛氏亲族生了嫌隙，自此他们两家几乎再无往来。

　　只不过，她母亲怜惜族姐留下的遗孤，常常照应表哥。表哥这才与他们家有些情分。

　　他们第一次见面，韩江雪大约十岁。那时韩江雪功课样样皆好，偏偏字如鬼画符。彼时表哥是十八岁的少年进士，一手好字就连今上亦一再赞扬。于是韩母出面，请来表哥教授她书法。

　　七年时光流逝，回首往事，竟发现那才是最美妙的日子。

　　马车缓缓将他们载往前路，而另一队人马已冲在他们前面，一派气势汹汹。

　　玄昊禹领着一群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奔向杭城南大门凤山门。远远便见前方彩旗飘飘，兵士分列两旁，神情肃穆，威风凛凛。

　　“吁——”玄昊禹勒紧马绳，后边的骑兵纷纷跟着勒停了自己的马儿。

　　不一会儿，前方有几人急忙快步而来。玄昊禹眼睛眯了眯，只见节度使顾峦领着手下几位要员，疾步赶到他跟前揖礼，“臣有罪！臣失职！请殿下治罪！”

　　玄昊禹笑了。不得不说，三哥这老丈人很是能屈能伸。翁婿俩倒是一样假惺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本王倒不知顾卿犯了何罪？”玄昊禹连眼皮都懒得抬。过了好一会儿，才随意瞥了眼天边的云朵。

　　“臣既领江南道节度使，本该平乱克敌，保一方安宁，然域内匪寇作乱而不知，此乃臣失职；匪寇屠戮而伤殿下玉体，此乃臣大罪，请殿下治罪！”顾峦满脸的羞愧难当。

　　匪寇？有意思！天底下竟还有吃皇粮的匪寇。

　　“保安治乱乃是道御史应尽之责，顾卿之职在于卫国守土。何言失职，遑论治罪？”玄昊禹低头看向马下的顾峦，神情平静得令人胆寒，“该向本王请罪的并非顾卿，而是另有其人。”

　　顾峦压低了脑袋，假装没有听懂燕王话里的深意。他那几个心腹更是敛声闭气，丝毫不敢动弹。

　　一时间除了马儿不耐烦的喘气声，气氛安静得可怕。

　　玄昊禹向右扯了扯缰绳，马身从顾峦等人身旁略过，身后数十骑跟随。

　　顾峦揖首于原地，一动不动。不一会儿，马蹄声已尽在他身后。他正要起身，忽而听到玄昊禹扬声道，“苏御史有恙，顾卿何不一同前去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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