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墨泪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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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湿意和清新的泥土味。似乎察觉有水滴模糊了视线,他压低了斗笠,行走的步子加快了一些。远方目光所及之处,隐约有茶铺的模样,寻思着是否去歇个脚,又恐多有与他想法一样的路人。那茶铺的巾幡已被雨水湿透,即使此刻雨势不大,下方已有一小摊积水。

      那茶铺只是搭在官道不远处的山路,只是一个茅草亭子,因三面只有用草编织的席子当作围挡的帘子,故而连房子的算不上。这茶铺的主人正是住在后头的那几间朴素农舍的老汉,在那茅草亭子的一角支了口炉子,卖起了茶水。他婆娘的茶汤和家常小菜很是可口,因而常有行经赶路的人在中转休息。因着雨势,仍有仓促赶路的行人,茶铺里仍有空余的位置。他径直走进去,要了一壶茶,就在靠边的空座位坐下。

      他捂着茶碗,才发现被雨水打湿的脸和手都已冻得麻木。从这到官道还要一段脚程,这雨此刻未有停的趋势,索性多坐一会儿,便又要了一碗茶汤,再点了盘花生米,开茶铺的老汉怜惜他雨天赶路,故送了他一小碟自己婆娘腌渍的黄瓜。

      不急着赶路,人也自在些,便悠闲地打量起茶铺内的路人。
      就在他身旁那一桌坐着的俩人,看衣着未湿、桌上的茶壶边略有水渍,似坐了好一会儿了。口音很是熟悉且相近,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二人果真是同乡。一个是受人之托回乡报信的信使,一个是外出运茶归来的商贩。

      原来这路绕过一座山通向的是这一带以贩茶出名的一个村子。因地形多丘陵、气候多雨水、阳光充足,虽是砖红色的土壤中不了普通的作物,却极其适宜种茶,故而以产茶出名,故那座山又名茶山。那村子较为封闭,约二十来户人家,日常供需多是靠村人外出贩茶换取。

      在茶山家喻户晓的除了家家户户引以为生的茶叶,还有两户人家。一户姓王。一户姓张。那姓王的人家开着茶山唯一一家私塾,同时他家是茶山唯一一户不种茶的人家,算是茶山一带的异数,他祖上是被昏君谪迁到这一带的官老爷,因朝中无人,后来也未得平反,故抑郁而终,子孙亦在此处定居。茶山的村民性情朴实,外出贩茶因老实不识字,立字据常遭人戏弄,而这一带鲜有读书人家,故那一家在茶山里开启了唯一的私塾,教村民识字,帮孩子启蒙。早先也有子孙想考取功名,但见茶山生活如桃源与世隔绝,这心思也淡了。
      那张家则祖辈皆是茶山人,世代以制茶为生,可算是茶山最早制茶的人家,且制茶技艺祖传,开着茶山最大的茶庄,前几辈出过有名的茶娘。
      若茶山中有何纠纷,多是请王家和张家一同从中仲裁说和,都能很好的解决,且得到众人认同。虽说如此,但茶山封闭,那二十几户人家可谓多有姻亲关系,都是和和气气,少有红过脸的时候。那两家人更是关系密切,多有来往。

      [二]
      那茶商有些时日未归,今偶遇同乡,约好一同做伴归家,不禁多问起家乡的情况。
      “唉,不曾想竟然有数年没有回去,不知那张家的小丫头是否已嫁人了。”那茶商感慨道。
      “你说的可是与王家小先生关系不错的那制茶张家。”那信使问道。
      “正是。那小丫头看着活泼可爱,和我家大娃一道耍过。之前是有听说那丫头和王家小先生走的近,似有订亲。”
      茶商说着,却看那信使神色不对,忙问:“可是有变?”
      那信使叹了口气,他此次归来正是为那王家小先生送信的。

      二人所谈的张家小丫头和王家小先生正是上文所提的张家王家的小辈。张家现有两女,相差八岁,姐妹两从小跟随父母,技艺很是娴熟,长女到了年纪后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帮着父亲理着茶庄。而茶商所提的正是幺女,村民都昵称张家二丫。王家如今仅留有一脉,天资聪慧,很小便在私塾帮忙,人称王家小先生。因着张王两家的关系,两个孩子一同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更有人说,王家早定了张家的丫头,等着二丫年岁一到,娶她过门。
      如今听来怕是不能如愿了。

      “你不知,我此次正是为那小先生回家报信的。小先生要在江淮娶亲了,娶的是礼部尚书李家的小姐。”
      原来王家小先生寒窗苦读十载终于考取功名,一月前高中的消息才传回家中。今日那送信人说,不但高中,还被恩师招为乘龙快婿,在江淮一带置办了大宅子,现接双亲去一同去居住。这信使正是先来报信的,而差役们带着马车落后一步,此刻刚到官道边的驿站。

      [三]
      突然间,听着雨声就知道雨势突然大了,原站在茶铺檐下想稍微躲一下,过些时候便继续赶路的路人不禁咒骂起多变的天气。无奈下只得进茶铺,正巧那二人所聊之事很有故事性,这情形竟无异于茶馆的说书,其他人也凑过去,追问张王两家间的故事,凑合着打发时间。

      茶铺边的草席帘子已有些遮挡不住渐大的雨势,些许雨点已能就着风砸在身上,刚有些暖和的身子似乎又察觉到了冷意,茶水已凉,但也仍不愿挪动亦不愿叫人换茶。头上的斗笠从他进茶铺开始就未摘下,仿佛随时就要站起离开。邻桌的故事似乎并不能吸引到他,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包袱,一言不发地维持着一个姿势。
      不过,开口的嘟囔却暴露他的心思:“不过是别人家的故事,那么关心!”

      那说话之人正说的起劲,蓦然被泼了盆冷水很是扫兴。听的人亦是不干了。
      “这位小兄弟,你要是不愿听,也不勉强你,何必如此扫兴。”
      “快说快说,那张家的二丫可知道这消息么。”

      知惹了众怒,忙把嘴抿得紧实。
      若是家姐在定护着他指着在场人的鼻子把话语全顶回去,而好脾气的姐夫则在一旁好好地和人赔不是。
      想着熟悉的画面感,居然不争气地红了鼻子。若是他再见到阿姐,一定要好好和她道歉,不然又是揪着她的耳朵满茶山跑,姐夫怎么拦也拦不住。虽有些不舍和想念,但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回头了,正好那人也没想回头。不然怎么后来连人都不回来,反而是托个送信的。

      没错,“他”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不是那高中的王家小先生,亦非尚书家的千金小姐,而是茶山的张家二丫。

      她知道青梅竹马高中的消息,她也猜得到,因为她知道他的聪慧敏捷,和心中的抱负,一个小小的茶山,困不住他。
      但是她不知道他怎么快娶亲,虽然她从小就知道,他未必会娶她。

      [四]
      她的青梅竹马,新科进士,是王家第十三代子孙,单名一个植。三岁识字,五岁启蒙,八岁指物作诗,文才和道理都有可称赞之处。一直以来,阿植都是王家的骄傲。虽然王家家长未言明,那个年过古稀,仍然耳清目明的太祖爷爷,对阿植寄予了极大的期望。

      而她只是一个茶户人家的女儿,她知道,虽然王家的奶奶和伯母都很慈爱,经常会那糕点给她吃,但是他们并不喜欢自己,至少在自己去找阿植都时候会把给自己指向反方向。虽然她后来在半道上看到其他的伙伴就忘了找阿植的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以前她只是二丫,张家的二丫。是阿植在私塾的时候给她去了小字,芝。阿植说是香草美人的意思。她问阿爹,阿爹说是灵芝的芝,是一种很珍贵的草药,说明你很重要。阿植说她很重要。

      阿植和她一起长大,茶山里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帮家里种茶制茶,她和阿植却是例外。她是因为有个厉害的姐姐,父母不太要求,日子很是悠闲。而阿植是因为要念书。
      所以阿植如果没有完成功课,和她外出会被王家爷爷罚。她就会有一段时间没法和阿植见面。
      后来阿爹阿娘说,阿植要念书,阿芝你也该学着制茶了,书塾就不要去了。她能和阿植见面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制茶是个复杂而又枯燥的过程。
      小小丫头很难有定力。这时她就会偷偷爬到自己家后院的围墙上,一墙之隔的地方正好是阿植的书房,就这样趴在那看阿植写字。后来阿植发现了,会拿着书搬把椅子坐在墙根处。
      有时阿植会和她说说话,有时会在那背书。
      每日如此。
      后来多是念书给她听,虽然那时的她听的似懂非懂的。

      后来,她听说阿爹被王家爷爷请到王家去,之后就传出两家订亲的消息。
      她知道其实是王家太爷爷有次看到了趴在墙上睡着的她,和墙下未知觉,仍在给她念书的阿植。
      那次拜访后,她收到了王家太爷爷的礼物,一支玉簪子。
      可是她知道,植的心不在书塾,更不在茶山。阿植给她念的书里,在茶山的另一边,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他一直想去看看。而且他说过,他是王家的希望,他不想让王家失望。

      十二岁那一年,阿植十三。刚过完生辰,阿植来同她告别,因为他要前往山的另一边去求学。
      “我会去实现太爷爷的愿望,考取功名。待我高中了,就来接爹娘,还有”说到这,他突然顿了一下,面上一红,摸摸她头上的与簪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阿芝,太爷爷说,等我回来了,我就可以娶你过门。”
      待她理解了阿植说的话,才发现他早已远去。
      那时阿娘还笑她不知道害羞,听阿植说这话都不会脸红。她却没有对阿娘说,那一次,看着阿植的背影,感觉她的阿植就要慢慢离开她,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那种抓不到的沉闷感,让她有种难以喘息的难受。

      [五]
      “那王家的小先生离开茶山去求学,不知怎的竟得礼部尚书青睐。”
      “人生有两大盛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小先生也是全了。”

      她的阿植一直都是聪明的。离家俩月后,阿植有来信,说苦于没有门路,难以入书院,没曾想竟有这般幸运。
      可惜后面的来信越来越少。信本是就是托在给王家的家信里的。王家伯母劝她阿植念书辛苦,就不必回信,他们会代为传达的。她知道王家的意思,也不再去叨唠,更加专心的在茶庄研习制茶。只是偶尔会在后院想起在墙根给她念书的少年,和他描绘起未来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在那光芒里,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时间长了,记忆里阿植的模样竟开始模糊。她呆在茶园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阿娘担心她魔障了,想让她把那玉簪退给王家。这期间阿植一直没有消息。
      那时已成亲的阿姐更是放话,“我们茶山张家何愁找不着人家,何必就紧抓他王植一个人,不过是一个读书的呆子而已。”
      王家听到这消息,也表示,是阿植对不起她,若是她张芝想要另寻人家,亦是可以的。王家奶奶更是想要要回那玉簪。
      王家太爷爷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把那玉簪从头上取下,却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并未归还。
      老人家明白她的意思,她在等阿植的答复。阿植还只是没有来信。若是她的阿植……她不会执迷不悟的。

      如今——
      她已等到了她要的消息。
      她一早便有预感。她知道,植的心很大,装了很多东西,可惜没有她。只是自小陪伴的情分还不足以与一个家族数年的期待相提并论。
      她的心不大,只有植和茶。
      现在植离开了,她只有茶了。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把梳妆台里王家太爷爷给她的那支白玉簪子和一封告别信放在房间的桌上。

      她从小听植的倾诉,明白植心里有另外一个世界,他的祖上对他有离开茶山的抱负和期望。
      家里的茶庄有姐姐姐夫在打理,现在她想去看看茶山人从没有见过的世界,亦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茶山的茶。

      雨渐渐停了,她动身往官道的方向越走越远。
      耳边似有那信使的声音还在说着“听说那礼部尚书的千金茶艺精湛,泡茶仪态很是优雅……”
      天空中的云慢慢散去,似有阳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

      [六]
      两月后,江淮锣鼓喧天,礼部尚书的千金嫁给了新科进士,各界名流人士都有参加
      各色贺礼源源不断地送进府中,
      那天新人却受到特殊的礼物,一个用青花瓷瓷罐装的一罐茶,封处有一首诗,却前后不对,很是奇怪。
      “墙角声声把书念,奈何昏昏把觉睡。”
      据说原尚书千金现进士夫人对这罐茶的茶香很是满意,新婚后对公婆所进的便是这茶。洞房那夜,二位新人并未饮酒,而是依着茶山的习惯,泡了壶茶。当新娘娇羞地将茶盏恭敬递上时,新郎顿了一下,氤氲间似看到那个趴在墙头睡着的少女。耳边似乎有声在说,“阿植,我喜欢你给我取的名字,因为那里面有你”

      数月后,一个叫芝娘的茶娘在斗茶大会中脱颖而出,所制的茶香味清新浓郁,沁人心脾,自那后茶山的茶被越来越多人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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