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何处依,何处求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窗外窈窕的弦月幽幽挂在天边,几颗稀疏的星也被几缕薄云掩去大半,忽明忽暗。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那张汉白玉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一旁的君年被我起床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眶。
见我是真的醒来后,大喜过望,披着件外衣就走了过来。
我揉了揉额角:“君年,我这回睡了多久?”
他刚刚还兴高采烈的神情立刻就萎靡了下来。他表情十分严肃,说道:“师傅,你睡了一年又三个月。”
我望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垂眸看着我那张泛着莹光的汉白玉床,轻叹一声:“居然这么久……”
我看着君年,他的小脸紧绷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一个正在批评晚辈的长辈一样。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讲,沉眠的时间越久,就代表着我们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我们这种人……对,我们这种人。
我不过就是道执念,没有记忆,没有生命,什么都没有。
唯一知道的,就是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呢?没人告诉过我。
找到他之后做什么呢?也没有人告诉我。
左右我的生命也快到头了……还不如去把这个执念完成一下,也不枉此生了。
我抹了把脸,问君年:“我沉睡的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他从我的枕下抽出一摞纸,轻轻的念了起来。
“半年前姚国的王爷来访,他带着金素大匝杯五个,金嵌宝石凤杯两个,四景人物山水一十二轴,人物山水六十一轴,沧浪濯足一轴,羽扇消闲一轴,满目沧江一轴……·
周国著名的歌姬也来过,带了银大光素盘二面,银翠盘十面,银中菱花盘一面,金厢十珠耳环一双,金摺丝杏花耳环一双,金厢蝴蝶穿梅翠首饰一副……
……“
这段话念得我头疼,我挥手打断了他:“挑重点。”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翻到最后一页:“戚国的王爷苏言近日来过,他拿了小端溪砚二方,龙尾石砚一方,秋涧泉琴一张,玉柄狐毫笔一只。“
他看向我,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却把纸放下,静静的看着我。
我诧异的看着他,问道:“没了?”
我诧异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王爷公子少爷们,一个一个跑到我这里来,哪个不是送金宋银,他就拿这点东西?
其实不是我势利,只是觉得一个王爷这么穷,肯定不可能……
他所求的事在他心里没多大分量?
也不可能。
我看着屋里那些各个价值连城的家具物件,叹了口气。好吧是我势利了……
我躺在床上换了个姿势,问君年:“他来求什么?”
君年收好那一沓纸,静静的坐在我床边摆弄着我的衣角:“他只求见他心上人一眼。”
嗯?我挑眉。
这愿望还真是来的纯粹……
我又不会什么术法没法来个大变活人,他难道不知道只有死人的执念我才能重现?
君年看着我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他说他心上人已经死了。他还说,他知道我不仅能让逝者的执念重现,还能将这段执念作一段故事,让他能够再看他一眼。”
我本是惬意的躺在床上,听到他这段话,一个翻身从床上跌了下来。
我扑了扑身上的灰尘,满脸惊讶:“他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我还会干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君年一脸鄙视的看着我:“执念依附物事而存在,以那物事为引,将那一段情融进去,取他执念所在之人的血谱段故事,理论上是可行的。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
有了意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居然能够这么做。
嗯,我点点头,以后又多了一门坑蒙拐骗的技巧。
那便拿这人做个实验吧。
我爬回了床上,对着君年讲:“走,明日就下山。”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走成。
原因就在与第二日即将出发的时候,君年和我说,靠近院子一里外有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那,他不懂医术不敢乱动。
听到这番话,我快步向他所说的地方。君年跟在我后头,根本拦不住。
远远就可看见有一团红色匍匐在那。
走近后方知那人衣服上,还有随身的配剑上也都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怀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我和君年把他搬回了院落。
因为我觉得,像我这种违背天命而生的人,死后是会下地狱的。我觉得我救了一个人,没准可以少遭点罪。
可是我忘了,我是一道执念,愿望达成了以后是会灰飞烟灭的。
我愤恨的想,我的前世到底是谁,活着就活着呗,那么大执念做什么!
我又忘记了,我的前世就是我。
也许是我想的太认真,忘记了手下拖着的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我没留神,一下子把他摔了下去。
这一下可不轻,连君年都面露不忍。
他被我摔了这么一下,清醒了不少。面带迷茫的看了下四周又看了下我:“敢问姑娘这是何处……”我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也没办法同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解释,只好一个手刀再次把他劈晕。
迎着君年鄙视的目光,我神态自若的把他搬进了我的房间。
因为出了这么一个插曲,我们下山的计划又往后推迟了几天。
本来我是把他放在我的屋子里的,可君年实在不同意,说他一个大男人住在女孩子的房间里总是不好的,于是又把他搬去了君年的房间。
看着一个重病患者昏迷期间还被我们折腾还折腾去,我对着他默念一声:“罪过罪过……”
余下的几天我们就在照顾他的日子里度过了。
他身上没受多大的伤,只是太过虚弱所以晕了过去。且那日又被我没轻没重的劈了一下,导致一个星期后他才醒过来。
而这段时间我没少被君年唠叨。
他天天在我的耳边碎碎念,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什么你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啦……
前者我还好反驳,我一个死人管那么多干什么。可后者我实在是理亏,只好整日里找各种理由躲避君年。
所以他苏醒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是君年放大的脸。
若是我知道了这一幕,肯定会再次默念一声罪过罪过……
他醒来以后,看见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再一看君年,立刻明白了是眼前这人救了他。
他起身作揖:“在下多谢兄台相救……”君年打断了他剩下的话,满脸的愤然:“别谢我,是我师傅救的你。”
“那这位兄台的师傅……“
他想起自己昏迷前所见,立刻改了口:“可是那位打晕我的女子?”
君年的脸色有所缓和:“对,就是那个泼妇。”
正巧这时我采药归来,抓了只兔子准备给君年改善伙食,结果刚进屋就听见了他这句话。我怒从中来,扔下手中的兔子向他扑去。
君年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样做,潇洒的向旁边一挪。这就导致了我目标偏差,扑向了他身后的人。
我救下的那人本来可以躲过,怎奈大病初愈腿脚僵硬,硬生生被我扑倒在地。
当“咚”的一声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听着都疼。
他浑然不在意,仍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姑娘真是好身手。”
我讪讪的笑着,讨好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可再一想,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讨好他干什么?
我挺直了腰板,可是在面对他那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时总觉得自己矮一截,刚刚升上去的气势立刻矮了大半。
“那……那个……其实吧,这就是个意外你不要太在意……你看我都不在意不是?”
我瞪了一眼身后的君年,而君年则在瞪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美人轻声笑道:“姑娘说笑了,摔得人是我,为何姑娘要在意?”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想了半天,我想出一个理由:“你是我救下的,用了那么多药材,你摔了一下,万一再摔伤哪儿,心疼的可就是我了……”
其实我的本意是,你要是摔伤了,那么多药材你也不给钱我会心疼的的。
虽然我不缺钱。
他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笑了:“那姑娘是想让在下以身相许吗?”
……
未待我说话,君年将我一拉扯到了他身后。
我看着他已经可以称之为高大的背影,顿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他反唇相讥:“我师父救了你你不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还轻薄于她,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我竖起了个大拇指,乖徒弟做的漂亮!
可是,我仔细想了一想,苦下了脸。
乖徒弟,轻薄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哦……”那人脸上生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冲我作了一个揖:“在下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然后直起身子,戏谑的看着君年:“我就轻薄了你有意见?”
我总是觉得这句话万分的熟悉,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
我扯了扯君年的袖子,他以为我哪里不舒服,护着我快步走出了屋子。
自从有了和他的这次对话,我再见他总是觉得怪怪的。
索性不再去理会他。
好在我的房子够大,两处院落,互相都没有交集。
平日里和君年谈到他的时候,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更不好拉下脸去问他的名字。想了半天,想起他那柄流光溢彩的剑,我对君年说:“叫他小剑好了。”
说完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反而君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我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叫那人小剑了。
没过几日,苏言又差人过来询问结果,看小剑的伤好的七七八八,我点点头,对苏言派来的人讲:“明日就下山。”
想到这山间经常出没狮子老虎什么的,小剑的伤还没好透彻,万一晚上来个猛兽把他吃了我良心上也过不去,只好去通知他一声。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剑。正值盛夏六月,人间百花争奇斗艳,山间的桃花才刚刚谢掉。
剑光一闪,飞舞起的桃花便被斩成了两半。
我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一个词:辣手摧花。
我的表情顿时有点狰狞。
见我到来,他收住了剑,满脸云淡风轻的问我:“恩人怎么有事找我?”
原来他还在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啊···
我嘴角扯出个笑:“那个···小剑啊,我们要下山去了,你和不和我们走?”
“嗯?”他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
我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自知理亏,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敢问这位···”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词。
只好说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眸光变得深邃。
被他盯着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透过我,再看另一个人的感觉一样。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长安。我叫长安。”
”真名?“
“姑娘何出此言?”他疑惑的看着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觉得···觉得这个名字有种不和谐感。
不知道,我摇摇头。
那应该不是他,我遗憾的想。
半月前,也就是我还在昏睡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人,还有一个很漂亮的人。
我看着那个漂亮的不像样子的女子,我知道,那是我。
准确来讲是我的前世。
而另一个漂亮的不像样子的男子,我听到我唤他,祁安。
虽然长安给我的感觉很像那个人···但是名字明显对不上。
也许他用的是化名呢?我想。
他愣了一下,旋即无奈的笑了笑:“姑娘这神情,倒真像是我的一个故人。”
故人?我仔细琢磨着。
有故事!
但是人家不说,我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敷衍着说道:“故人,恩,故人···”
他问我:“敢问姑娘姓名?”
姓名?这下轮到我愣神了。
三年以来从未有人问过我的名字,君年也只是叫我师傅。
说到底,我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何求,”我说:“何求。”
何处依,何处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