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鹿呦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房间里质量极佳的LED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她两只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来，连忙将一只胳膊挡到脸上来。
　　耳边却是一个急促的声音：“哎，呦呦，你可千万别动！”
　　手腕已经被人箍住。
　　来自这位好人的掌心温热干燥，肌理却是光滑细腻的，拨开她手的时候，修长的指头更是调皮地在她手背轻轻一抓。
　　“阿姨，”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的哑，说：“请帮忙把这边的灯关了。”

　　鹿呦呦正迫不及待将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说：“千万不要关灯！我都已经适应好了！”
　　面前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目之所及，是一位留着很乖的短发，五官清俊英朗的少年。
　　此刻朝她微微笑着，连带着眉眼都是能把人溺死的温柔，声音不高不低道：“呦呦，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鹿呦呦正挣扎着要坐起来，高岑岑做出个阻止的动作，旋着床边的把手将床头升起来。她半边身子一点点随床坐起来，声音兴奋不已：“岑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岑岑搓着两手，含糊说：“有一会儿了。”随即一头钻进卫生间里去洗手。
　　鹿呦呦母亲何琼女士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递到女儿手里，往她床边委身坐下，摸着她小脸便是一阵数落。
　　“不省心啊，让我说点你什么好呢。说好一起去机场接岑岑的，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后来好不容易通了，小柔说你受伤住进了医院。难为岑岑赶了一天一夜的飞机，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还要跟着我们马不停蹄地来医院看你。你说说你今天下午都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去了，鹿呦呦扁嘴，参加了一场不靠谱的签售，踩上了一块不靠谱的场地。她掉下去啦，她被人抱起来啦，她晕过去啦，一切都泡汤啦。

　　高岑岑正走出来，面对何琼机关枪似的吐字，是一脸“自求多福”的模样。鹿呦呦朝他吐舌头，将手里的水推到他面前，说：“你请喝水。”
　　高岑岑挥手，说：“这点东西就想贿赂我？你喝，现在觉得怎么样？”
　　鹿呦呦动动两手动动腿，除了肌肉有一点酸痛，别无大碍，就是脑袋。她说：“觉得头有点重，皱一皱眉毛还很疼。”

　　高岑岑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块镜子，支到她面前。鹿呦呦当即吓了一大跳，半边脸上一片青紫，更为严重的是额头贴着一块纱布。
　　鹿呦呦伤心欲绝地往母亲肩头一靠，说：“妈妈，我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你做好养我一辈子的准备。”
　　大家笑，高岑岑说：“把心放肚子里吧，叔叔请了整形外科的名医动刀，针脚缝得很漂亮，拆了之后说不定更加漂亮。”

　　鹿呦呦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心地拍拍胸，欢欣鼓舞地说不怕，又是一个觉得不对：“咦，爸爸呢？”
　　“才记起这茬啊，他老人家晕血。”高岑岑朝一边努嘴，说：“瞧瞧你身边那位是谁？”
　　余光里一早发现旁边床榻隆起一个包，鹿呦呦此刻一头黑线地扭头去看，爸爸正满脸铁青地斜眼过来，说：“在……在这儿呢！”

　　鹿呦呦除了脑门上一块外伤，别无他恙，在医院住过一晚确定没有脑震荡后，第二天一早，妈妈何琼带她和高岑岑去下馆子。
　　李鹿两家走得极近，这主要归功于何琼和高岑岑母亲是自小一道长大的发小。两人约好要在这城市嫁人生子，生下一儿半女也要继续她俩真挚的革命友谊。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不巧高岑岑爸爸调往外地工作，发小只好嫁鸡随鸡搬离此地。多年想念，一朝“大侄子”高岑岑考回故土名校，何琼立刻在家里辟出个客房给他，要他时不时过来住两晚。

　　一来二去，高岑岑跟鹿呦呦混得很熟。
　　高岑岑大鹿呦呦两届，寒假一过就正式进入毕业生模式。他学工科，志存高远，在家谈的最多的不是如何缓解产能过剩就是积极推进工业4.0，立志要去先驱德国取经。
　　出国留学的事宜一早提上日程，他更是利用这个寒假的时间亲赴德国。
　　鹿呦呦问起这段事的时候，一向信奉说话简短意赅的高岑岑居然打开了话匣子，手脚并用地跟她滔滔不绝。

　　高岑岑说：“德国人的守时是出了名的，所以我跟导师约好时间后特地早早出门，甚至阔绰地准备打的前往。谁知道恰好遇见他们那边的出租车司机罢工，只好临时改变出行方法，却在七转八转之下把自己给弄丢了。”
　　鹿呦呦听得入迷，不由催促：“后来怎么样的？”
　　“幸亏我运气好，在这一众金发碧眼里看到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稍一试探果然是我同胞，他非常热情地给我指路，怕我找不到地方甚至领着我到了目的地。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导师已经等不及我先行离开了。快到中午，为表感谢，我请这位同胞吃饭，他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你猜怎么着？”
　　鹿呦呦眨巴眨巴眼：“他……他向你表白了？”

　　高岑岑样子苦楚，皱着眉头直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鹿呦呦两只眼睛都发亮，抓下他胳膊，问：“那是怎么样？”
　　高岑岑说：“我原本以为这次去德国是要无功而返了，放了老师这么大的一个鸽子，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已经把我打入冷宫了。可就是这么巧，这位同胞的母亲也在这所学校任职，他答应帮我去跟这位导师解释，并且把我介绍给了他母亲认识。”

　　鹿呦呦对这段奇遇表示惊奇，高岑岑也感叹出门遇贵人。所谓高岑岑的恩公便是自己的恩公，鹿呦呦说：“以后要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高岑岑说：“有机会的，他最近就要回国，说是要在国内念研究生。人很奇妙的，国内的想往外走，国外的又想回来。”
　　鹿呦呦说：“那正好，到时候你约他出来，我请你们吃饭。”
　　高岑岑笑起来：“一言为定。”

　　高岑岑想了想，又补充：“呦呦，二月二十七号你有没有空？”
　　鹿呦呦昂着头数日期，一本正经地计算日程，说：“有点困难，怎么了。二月二，龙抬头，你准备那天约我去理发？”
　　高岑岑一迟疑：“你忙，有事就算了。”
　　鹿呦呦跟妈妈相视一笑，趴在桌面上直不起腰，说：“骗你的！瞧你脸色都变了！”

　　何琼来给女儿帮腔，说：“你生日她怎么可能会忘了，铁定没事啊。就是有事，穿过刀山火海也要赶来帮你庆祝。”
　　高岑岑一脸无奈，看着鹿呦呦道：“那好，到时候我给你电话。”
　　何琼在旁说：“到那天，阿姨给你订个大蛋糕。你什么时候吃饭，我买好了菜，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高岑岑说：“谢谢阿姨，什么都不用。这次同学们做东，大家好久没见，攒了个局给我庆祝，由着他们去办就行了。”
　　何琼迟疑，鹿呦呦挽着她手晃过来晃过去，说：“何琼女士，年轻人的事，你们这些老人家就不要多掺和了好吧？”

　　吃过午饭，何琼赶着上班，鹿呦呦随着高岑岑一同去了学校。她跟赵小柔约好了在北大活外面的广场上见面，并且提醒她一定将小马褂签名的书带来欣赏。
　　赵小柔只花了一秒钟就识破了鹿呦呦诡计，好大大不乐意地诘问：“你自己不是有嘛，干嘛还要来抢我的！”
　　鹿呦呦也是一肚子的不对付，说：“我那书不是昨天落在现场了嘛，我都摔成那模样了，你不说可怜可怜我，还这么对我！”

　　鹿呦呦背着高岑岑一路打电话跟人软磨硬泡，等进到学校，赵小柔才堪堪松口，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一定要鹿呦呦答应她一个要求才行。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姐们一定帮你。”
　　赵小柔这个马大哈，却是即刻变身精明理智的商人，明知道这时候对方不可能拒绝，所以先退一步等时机成熟：“到时候再告诉你！”
　　“算你狠！”

　　不多会儿，鹿呦呦愤愤然站在北大活上头，成为千百个攒动的人头中的一个。
　　今年过年完，相应的，开学也晚。广场上，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再次重逢，带着被太阳晒过的两抹酡红，勾肩搭背地进出旁边的教育超市采买东西。
　　这其中，零零散散有几个欲要吸收新鲜血液的社团，鹿呦呦所在的广播台就是其中之一。之所以会在学年中间还要招新，唯一的理由就是缺人。
　　拿赵小柔的话来说，这年头大家都往洋气的cos社和汉服社挤了，谁还愿意来你们这积贫积困的小地方打转。

　　台柱子肖燕一见到鹿呦呦像蜜蜂闻见蜜糖，一把将她拽过来，说：“呦呦，最近忙什么去了，哪哪都没消息，咱俩好长时间不见了吧！”
　　她这才见到鹿呦呦头上的纱布，惊得直喘气，说：“你这是怎么了，皮的吧，还疼不疼？你这以后可是破相了，不过别担心，就是脸上留个大疤，也比大多数人漂亮！”
　　鹿呦呦嘴角抽了抽，说：“肖燕，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我这还没说怎么回事呢，你就咒我留个大疤，我这万一要是点痣留下的呢，万一要是为了遮盖吻痕的呢？”
　　两人全情投入地斗嘴，谁也没注意到旁边一个瘦高个走了过去。直到这瘦高个又走了回来，在她们俩面前站定，兴高采烈地对着鹿呦呦问：“美女，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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