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第二天一早，鹿呦呦装作没事人似地走到楼下。何琼今天走得早，只来得及给两人熬上一锅稀饭，又从冰箱里端了一瓶黄豆酱做搭配。
　　鹿呦呦刚将粥热好，就听门上锁响，绕过一道防盗，咔哒一声，门被人顺利打开。她抓着勺子跑去看，程鸣带着一身露水回来。
　　鹿呦呦说：“回来啦，没吃饭呢吧，我把粥热好了，给您也盛一碗出来？”
　　程鸣将肩上搭着的一块毛巾取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行啊，那就麻烦你了。”

　　程鸣将运动鞋工工整整脱在玄关后，趿了双薄底拖鞋就走进来。虽说这鞋从没人穿过，可鹿呦呦能认出这是她爹外出开会，从酒店搜刮回来的赠品。
　　家里的地暖已经停了，薄薄一片蹭在冰冷地板上，想也不怎么舒服吧。
　　程鸣没理会她乱放的视线，将手里提的一袋子东西搁到餐桌上，说：“跑步路上买的，店门口队伍排得挺长，等了好久才买回来。”
　　鹿呦呦走过来看，刚一开袋子，两只眼睛立马直了，说：“人肯定多啊，这家店生意很好的，最火的就是这松子烧卖。”

　　鹿呦呦拎出一胖得流油的烧麦，刚吹了两口气就往嘴里塞，一边烫得倒吸气一边还不肯松手，含糊不清地夸奖：“唔，好吃好吃。”
　　程鸣路过的时候，弹了下她脑门，咕哝：“饿死鬼投的胎吧？”手指温热干燥，在她额上轻轻一划，痕迹居然如同火灼，鹿呦呦在后头狠狠盯了他一眼。
　　他是一身灰色系的运动套装，宽松卫衣，锥形收脚的运动裤，显得整个人手长脚长……鹿呦呦砸吧嘴，这位仁兄压的什么肥料长大的？

　　程鸣去房间里拿替换衣服，每早跑过步后，照例要洗一回澡。
　　带着满身热气出来的时候，浴室门外放着一双崭新的棕色棉拖，前头伸出两只圆胖的耳朵，他歪过头来看了一遍，纳闷：“这是一头……”
　　“熊大。”鹿呦呦端着粥碗，喝得滋溜溜的响：“光头强，熊出没，国产著名动画片。家里就剩这么一双了，你凑合穿吧。”

　　程鸣想起何琼脚上那双长耳朵的兔子拖鞋，鞋柜里还有另外两双差不多款式的大码鞋，意识到这可能是她表示热情的一个表达方式，只不过——
　　“我这双也太难看了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鹿呦呦面上有几分尴尬，弯下腰来恶声恶气：“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还给我。”
　　程鸣哪肯，将薄底的拖鞋一甩，两脚立马套进这其中，说：“给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丑就丑点吧，比兔子好，你们一家全是吃胡萝卜的？高岑岑也是？”

　　鹿呦呦不明白他好端端怎么又提起高岑岑，还没想好要回点什么，就见他猛跺了几下脚，哼哼两声：“把你们全吃了！”
　　有这么幼稚的人吗？鹿呦呦往餐桌上一点下巴，说：“还吃不吃早饭了，你今天早上没课？”
　　程鸣硬是穿着新拖鞋往客厅里走了一大圈，大摇大摆地欣赏过鞋面风景，这才坐回餐桌，刚喝了口粥汤，说：“你给我煎个鸡蛋吧。”
　　鹿呦呦眼见着就要翻脸，又立马稳定住情绪，眼睛一闭一睁，别别扭扭笑起来，说：“看在你买早饭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程鸣喜滋滋地喝粥吃烧麦，往日里最不喜欢的两样，今天吃起来也是分外香甜。他一边翻手机新闻，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煎嫩点，我爱吃糖心。”
　　“知道。”
　　“最好只煎一面，这样不容易失手。”
　　“知道。”
　　“实在控制不住煎老了，麻烦给我撒上点香醋。”

　　鹿呦呦一肘子支过来，在碰到他脸的时候被灵活躲过，一枚煎得不老不嫩的鸡蛋被拨到盘子里。
　　她一脸黑地看着他：“就你这少爷病，以后还能有谁愿意给你做事？”
　　程鸣用筷子往鸡蛋上一戳，黄澄澄的糖心流淌出来，他把第一口让给鹿呦呦，说：“别假客气了，来吃吧，一会儿你还得带我去广播台呢。”
　　鹿呦呦一口咬上他筷子。

　　只是介绍新人，领着他们熟悉一下部门工作，鹿呦呦却怎么也没想到，台里已经被各部门的老人新人挤得水泄不通。
　　她随便拖人一问，都是冲她挤眉弄眼，反问：“还能为了谁？你这不是多次一问嘛，肯定不会是为了老田那家伙吧！都是来看程鸣的，人在BBS都屠版了，现在想进广播台的绝对能排满一个足球场。”
　　鹿呦呦直扁嘴，咕哝这么邪乎，门被敲响，绝对是故意要跟她错开时间差的程鸣出现。房间里顿时一片淫邪的笑，端平亲自去把门开了，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啊，程鸣！”

　　台里仅有的一点咖啡粉都给程鸣泡成了饮料，大家众星拱月地围着他谈天说地，像是等待孩子开口说话的父母，他每抛出一句话就引起惊呼声无数。
　　鹿呦呦环顾四周，都是一双双恨不得贴他身上的眼睛。她颤了两颤，试图让唯一正常的自己突出重围，只是刚一开了内室的大门，有个声音远远传来——
　　“你去哪儿？”
　　鹿呦呦脚下一顿，回头就看到了百花丛中的他，一双眼睛清澈浩渺如秋水，从让开的一条道中直射在她身上。

　　鹿呦呦指了指录音室，说：“录音啊，下一周的天气预报是我主播。”
　　程鸣将手里香喷喷的咖啡放在桌沿，往她走去：“那我也进去。”
　　长腿迈开，一阵风旋，大伙自风起处看往风去处，眼睛和嗖嗖射出的箭似地逡巡在程鸣和鹿呦呦身上。
　　鹿呦呦脸皮子被戳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无声问他：“你想干嘛？”说好的不熟呢，人与人之间的那点信任呢？
　　程鸣将手很自然地放在她身后，推她进到里屋，说：“向你学习嘛，学姐。”鹿呦呦拿辫子甩他：“你闭嘴吧，大哥！”

　　于是这晚台里聚餐的时候，大家都非常自觉地给鹿呦呦和程鸣让出两个相邻的位置，端平亲自引着两人坐过去，别有深意地拍了拍鹿呦呦肩膀：“不错啊，呦呦，你这动作够迅速的！”
　　在座的交头接耳，鹿呦呦扫去一眼，迎回一片不怀好意的笑。事情的发展如同脱缰的野马，凳子也灼灼有大火蔓延，她连忙站起身来，摆着两只手说：“不对，不对——”
　　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纯洁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没有的！程鸣已经按上她肩膀，要她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蔬菜搁在她碗里，越描越黑地说：“别老咋咋呼呼的，快吃吧。”

　　鹿呦呦眼前一黑，脑子里已经刮起风暴，搜肠刮肚地翻找自己惹到他的地方。好像没有啊，房间让给他了，拖鞋送给他了，就连早上的鸡蛋都是她动手煎的！
　　于是乎问题的答案齐刷刷指向了同一个！
　　不过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鹿呦呦也不大敢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你喜欢我什么地方我改”，而是以退为进，打了个保险牌。
　　她在桌下拿脚一个劲勾他，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说，我到底什么地方惹到你了，换你这样对我？”

　　程鸣却不为所动，对着碗里的一个水煮基围虾左右开弓，特娇气地剥过皮，还掀了后背抽出泥筋。鹿呦呦一阵白眼，翻得自己脑仁都疼，说：“你累不累啊？”
　　“他累不累我不知道，呦呦啊，我觉得你挺累的。”隔壁田原挤过来说话，鹿呦呦递给他一个“关你什么事”的表情，他嘿嘿笑道：“呦呦，你能消停会不，我腿都被你夹疼了。”
　　鹿呦呦惊得张大嘴，掀开桌布往下看，田原翘着二郎腿，正被她锁住脚踝。她连忙道歉，说对不住啊，旁边传来程鸣的笑声。他将那只剥得干干净净的虾子往她碗里一放，说：“让你好好吃饭的呢？”
　　周围视线换成了针，于无声里将人戳成刺猬，鹿呦呦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想哭。

　　田原把这互动看进眼里，一脸说不出来的羡慕，往鹿呦呦跟前一凑，说：“注意点影响，饭还没吃多久呢，被狗粮喂饱了。”
　　鹿呦呦纠正：“没有的事！”正将虾还给程鸣，说是嫌他手脏。程鸣也不甚在意，沾了点酱油吃了，把嘴吧唧得能唱起歌。
　　田原哪能相信，啧啧：“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呀，也太迅速了，能给个缓冲时间不？不过程学长，我要给你一个建议啊，呦呦抢手着呢，你可一定要看紧点。”
　　鹿呦呦无语，要奋起跟人分辩，程鸣拦住她，说：“那是肯定的，何况她心思活着呢，一个不留神就爱捅娄子。”

　　田原哈哈直笑，朝人亲热地招了招手，声音更低了：“我们台长你认识吧，大名鼎鼎的高岑岑，呦呦跟他是旧相识，两个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提到这名字，鹿呦呦立马瑟缩了一下。程鸣敏锐地察觉她的异样，看了她一眼，跟田原碰杯，说：“感谢你的宝贵情报。”
　　田原说：“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嘛。不过他们俩也就是朋友，高台长他心里是有人的，就坐隔壁桌呢，穿白色羽绒服那位。”

　　鹿呦呦耳里立马“嗡”的一响，也顾不上去瞧程鸣到底找没找那人了。只觉得现在就像是被扒了浑身的衣服，□□着站在大家的视线里。
　　大家是看得出来的，她跟高岑岑来往亲密，说不定也能看出她的悸动，知道她对这位学长、朋友有着其他想法。
　　而她就是这么傻，自以为也会是他的红颜知己，以至于愚钝连田原都看出他心有所属了，她还削尖了脑袋要往前钻。

　　心情不佳，反应到脸上就是愁眉苦脸，程鸣的别有用心影响不到她，大伙的插科打诨更影响不到她。
　　直到沈千言出现时，她方才找回散出的一点点气，聚拢在眼睛里逼出猎猎的风。可有意思吗，高岑岑一直把她当妹妹，她连沈千言情敌的资格都算不上。
　　沈千言还是那样的端庄靓丽，笑得时候眉眼舒展，气息如烟铺展开来，将所有人都圈进她的世界里。

　　沈千言的落落大方，更衬出鹿呦呦的十足小人。无法纾解，只能学着电视里的把酒言欢，用一口闷打开声势，鹿呦呦一连喝了几杯黄的，干脆利落。
　　大家拍手叫好，只有程鸣冰冷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也不劝，等她晃晃悠悠坐下来的时候，对她小声道：“你今天要是醉了就自己回去，我可不带酒鬼。”
　　鹿呦呦大脑当机，舌头发麻，已经失去抬杠的能力，往桌上一趴，断断续续道：“不带……就不带！”

　　头有点晕啊，想歇一歇。这句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旋转过几圈，却不知道到底说没说出来。
　　总之再有知觉的时候，正趴在一个软绵中带点硬度的东西上摇来晃去，路边成排的小树一棵棵往后退步。
　　她一边抽手一边喊：“快！快！”
　　本就窝足了一肚子火的男人将她往上用力一托，声音爆裂般炸开：“鹿呦呦，你再胡闹，我把你整个摔地上，你信不信？”

　　鹿呦呦一怔，深刻思考了一分钟。
　　“驾！驾！”
　　程鸣双膝一软——
　　“鹿呦呦，你这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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