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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
长湖边果然早已是人头攒动,一眼放去,周边的酒楼食肆里居然看不见半点空位。花灯映河灯,湖面上波粼滚滚,伴着不远处正徐徐而升的天灯,恍若一幅星落人间的画卷。
而灯影中,有座每一角檐下都挂了宫灯的九层楼阁正静静于一条水廊尽头矗立在湖心之上——那便是迎曦楼了。
“哇,好美啊!”顾月见兴奋地伸出手中的灯笼向着湖那头一指,“你们快看,那条水廊上站了好多侍卫,是不是人快来了?”
仿佛应了那句“人是说不得”一般,顾月见话音刚落,从熙攘的人堆里便已经传来了几声高喊。
——“来了来了!”
人群里随之又是一阵涌动。
顾微雪怕人多手杂,用身子把顾紫菀尽量往她和顾月见中间护着,然后顺着这个角度朝湖心望过去,灯火辉映下,遥遥地,她看见对面岸上有一群侍卫护着几辆马车停在了水廊外。
随后,一声声高昂的通报声便如水浪般层层传向了民众。
——“皇上驾到!”
——“衡阳王到!”
——“长乐王到!”
“我看看!我看看!”顾月见在旁边挤得自得其乐,还问旁边的陌生人,“那个走在最前面个子矮一些的就是皇上吧?后面那两个谁是衡阳王谁是长乐王?”说着还很不满意地叹了口气,“这里看不清样子啊!”
和她抱有相同看法的人还不少,于是许多人开始不满足于留在眼前这个被官府限制的区域中,顾月见也带着头拉了她大姐和表妹想去前面找个更好的位置看看热闹。随着后面的人往前推,前面的人也往前挪,顾微雪甚至还来不及说什么,和自家姐妹就已经被冲散了,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系在岸边当做界线的麻绳也被弄垮了,驻守的官兵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形势,慌忙喊人去调增援来。
忽然,不知是谁“哎哟”叫了一声,旋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水的声音又响起,顾微雪好不容易刚刚拨开身边的人反方向寻了个相对宽松的空档站着,正要回过头喊人,然而一看眼前的景象,蓦地懵了。
官兵增援还没到,湖水里却已是声声哀嚎,随着第一个人被挤落水,后面又有不少人被推了下去,有掉在前人身上的,还有出于想出水的本能互相拉扯往水里按的……不过转眼,先前灯影祥和的美景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伴随着阵阵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在水中密密麻麻扑腾的身影。
顾微雪心头一沉,脑海中满是空白,下一刻她反应过来,便慌忙和其他人奔到湖边去找人。
“长姐!月儿!表妹!”她挨着一个个唤过去,可一片混乱中,她看不见她们,也听不见她们的声音。那些哀嚎和求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混成旋涡朝她袭来,她只觉手脚一阵冰凉。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呛了水的咳嗽声。
“咳咳!我在这儿,咳咳!”
顾微雪脚下急停,一转身,果然看见刚刚从水里爬上来的顾月见正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岸上,呼吸还有些急促。
在她旁边,是跟着爬了上来的李家表妹,这会儿也是没有半点力气的样子躺在地上。
“长姐呢?”顾微雪一把抓住她,急急问道。
顾月见愣了一愣,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长姐……我,没看到啊……”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下来。
顾微雪心里一紧,可是不会水性的她此时半点办法也没有,恰好此时来增援的官兵赶到,她慌忙上去拦住一个就往湖边拖,一边拖一边急道:“我姐姐还在水里,快救救她!”
那官兵便招呼了两个人奔着水里去了,一会儿陆续救起来几个人,却没有一个是顾紫菀。
顾月见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怯怯向着顾微雪道:“二姐,长姐她……不会有事吧?”
顾微雪没回答她,只皱着眉头牢牢盯着湖里,脸色有些发白。
此时每一刻,都仿佛长到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随着救人的官兵又从水下捞出一个人,顾微雪的眼睛倏地便亮了。
“长姐!”她立刻跑了上去。
顾紫菀被拉拖上岸,平放在了地上,双目紧闭着,不管顾微雪几人怎么喊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一旁还没顾得上歇口气的官兵走上前,伸手一摸顾紫菀的脖子,说道:“别喊了,已经死了。”说完又去疏导人群,查看伤者去了。
顾微雪良久没有回过神,直到顾月见突地扑在顾紫菀身上大哭起来,她才像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慢慢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
然后,她蓦地收回手,怔怔站着,许久没有说话。
***
报讯的信很快分别寄往了扶风城和金羽都,几天后,顾微雪和顾月见扶灵回城,一踏入城门,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二姐,”顾月见忽然停下脚步怯怯唤了她一声,“爹……”
顾微雪此时也已经抬眸看见了正和官家一路朝着这边走来的顾凤鸣,她看得出他一定是自从收到信以后就天天在这里等着,等着他心爱的长女回来。
阴沉沉的天空下,他步步行来,略显沉重和疲惫,不过数日未见,顾微雪却觉得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爹。”她忍不住心酸,轻轻唤道。
顾凤鸣没有说话,缓缓抬起有些微颤的手轻轻落在了棺盖上,几乎是刹那,眼眶便已然红了。
“怎么会这样?”良久,他没有抬眸,脸色沉郁地问道。
顾月见低着头咬着唇不敢说话。
顾微雪忍着心头的酸涩,说道:“仵作说,长姐的头上有伤,恐怕……是落水时被人撞到了头瞬间失去意识,才溺水的。”
顾凤鸣闭上眼,额角的青筋因为牙关紧咬而突显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了顾微雪的脸上。这一声重重的脆响,打地她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两步。
平时喧哗的大街上,此时居然生生安静了片刻。
顾微雪只觉得左脸火烧火辣的疼,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看着顾凤鸣。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菀儿!”顾凤鸣咬牙道,“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阵阵热气从心头直往眼睛里窜,顾微雪强忍着委屈,正正道:“不是我。”
三个字刚一出口,又是一记耳光打在脸上,这一巴掌打的她本就有些微红发肿的脸更红了,唇角还渗出了血来。
顾凤鸣身边的管家都吓急了,连忙拉住他,劝道:“老爷,还是先把大小姐带回去再说吧。”
说着就要去代替顾微雪的位置。
然而她却一挪身,挡在了管家面前。
“你干什么?”顾凤鸣怒目看着她。
顾微雪没有看他,只抬起手揩掉了唇边的血迹,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我既不心虚,已经送了一路了,也不差这一段。”然后,才缓缓抬起眸来,看向自己的父亲,“害死长姐这个名头,女儿不敢担。父亲若不信,不如试试动用家学所长,看看长姐九泉之下是否有什么遗言留下来为女儿证明清白吧。”
言罢,她抬起头,看也不看地冲着旁边一直瑟瑟不发一言的顾月见说道:“走。”
***
顾府里很快布置好了灵堂,香烟缭绕间,顾紫菀静静躺在棺木中,面容祥和,仿佛睡着了一般。
顾凤鸣手扶棺木,已经就这么不发一言地看了她许久。
顾微雪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顾凤鸣说不想见到她,所以他没走,她也就没有进去。
一阵风来,吹落了枝头一朵海棠花,正好掉在她面前。
“微雪。”有人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一愣,转过眸看去,然而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衣青年,她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收到信我就赶回来了。”云悠走到她面前,凝着眉,一向温缓的声音也有些沙沉,“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让顾微雪刹那回想起城门大街上顾凤鸣的那一句怒喝。一阵委屈又从心底毫无预兆地蔓延上来。
她没有动,只望着他,缓缓说道:“花灯夜那天,你为什么没来见她?”
云悠怔了怔:“什么?”
“她不是给你写了信,要你一个答案么?”顾微雪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你没收到?”
云悠愣怔了须臾,才似乎明白什么:“没有。”声音又轻了些,仿佛带着无限歉意。
她垂下眸,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进去看看她吧。”
云悠错身往前走了几步,却觉得余光瞥到了什么,他又停下,转回头,不觉一愣:“你脸怎么了?”
“没事。”她说。
云悠刚要向她走去的脚步一滞,看了她半晌,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转过身向着灵堂的方向继续走了。
顾微雪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回过头,静静看着他背影远去。
“二小姐,”有下人走来对她说道,“门外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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