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渺渺

　　“站住！”一声大喝，让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去，繁华的街道上，几个壮汉正在追逐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满身的泥垢让人看不清他的脸，此刻双方都在全力奔跑着，不时撞到身边的摊贩，小贩们暗叫倒霉，纷纷避开。
　　“唉，又是他……”身边的酒保对这种事屡见不鲜了，一脸的不屑，接着回过神继续干着自己的事。
　　有人不禁好奇，问道：“被追的那小子是谁？”
　　酒保一脸难以置信：“您不知道他吗？”随即又打量起对方，“看您这反应是外地人吧？”
　　得到意料之中的点头后，酒保开始道：“那小子天生霉相，就是一灾星。五岁那年克死了父母，接着，整个家族的人都被他克死了，那么威风的家族竟然被一个小娃娃克没了，你说他是不是灾星？没人愿意收养他，他就跟着小偷学了偷东西，哎呀，罪过罪过。”说话间，酒保眼神瞟过跑远的小子，竟是叹了一口气，“十年前的大火可是烧了几天几夜啊，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大概是命硬吧，要是常人早死了。”
　　“十年前？大火？”
　　“您不知道，那火起得诡异，雨天居然也能走水喽。”
　　“那小子……叫什么？”
　　“唉，我想想，想想……叫个啥……姓赫连，叫个啥，哎呀我给忘了，您问问其他客官？”酒保还在思索，手上一重，这桌客人已经给了银钱离开了，“唉！客人！您不吃啦？！还没给您找钱呢！”
　　拿起斗笠苍耳匆匆离开，顾不得酒保在身后的呼喊，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下那个小子。
　　很快姓赫连的小子因体力不支被壮汉们围困，街边到处是看热闹的人。
　　“臭小子咱们得好好算算账，你跑不了了。”为首的疤面男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恨不得把那小子生煎活剥似的。
　　“我是跑不了，但你也算不了账，我没钱。”小子喘着大气双手一摊耸耸肩，一脸无赖，蓬头垢面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叫花，而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这让人难以直视的模样。
　　几个壮汉迅速擒住小子。
　　疤面男咬牙切齿，“不知天高地厚。”作势一只手就挥舞起来直直落向小子的脸，小子被手风逼得闭上了眼。
　　落下的手却是一紧，生生被人抓住了手臂再不能移动分毫，“不过是个孩子，您何必大动干戈呢？不怕脏了您的手么？”苍耳钳住男人的手臂说得云淡风轻。

　　疤面男一恼，大手一挥，“哪儿来的管闲事儿的？滚蛋！ ”苍耳反手一抓，这下疤面男双手都被抓住了，和被壮汉抓住的小子是何其相似。
　　苍耳凑近疤面男耳边，“如果你不想马上死在这里，就放了那个孩子，他欠的账我一分不少地给你。”
　　“区区一个娘们就能杀的了我？”男人居然还反问了一句。
　　藏在衣袖里的匕首便立刻划开了男人的手腕，“你说呢？”
　　男人吃痛地缩手，却苍耳牢牢抓住。
　　“我放我放放放放放！！！姑奶奶你先放开我！”男人妥协，等苍耳一放开，他就藏起被割破的手腕，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立刻会意，开始驱散人群。
　　“散了啊都散了，看什么啊，回去做你的生意！”黑面壮汉拍了路边卖伞的一巴掌。
　　“散了散了，欠债还钱没见过啊？我们收钱管你屁事，回去！”白面壮汉把人都推开。
　　……
　　人群散了后，他们几人便和苍耳到了街边角落。
　　“说吧多少钱？”
　　“嘿嘿，也不多，一百两。”疤面男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呸！老子最多欠你五十两，一百两你宰人啊！”赫连小子一口唾沫吐到疤面男身上，以示自己不满。
　　“臭小子你找死！”说着便又想动手，依然被苍耳拦下。
　　“这里，一百两，不准再找他麻烦。”苍耳给了疤面男一个布包，男人打开一看，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答应：“好的姑奶奶！您真爽快。”随后他叫着兄弟离开。
　　一转头，那小子早就走远了。
　　苍耳循着他的方向走去。
　　赫连小子抖了抖衣袖，旁人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他的不吉利，更有几个老妇已经在旁边叽叽喳喳说起了他，眼中满是嫌弃。
　　“老太婆不要以为老子听不见你们说什么。”他恶狠狠地瞪过去，几个老妇作鸟兽散，迎面一个身影挡住他的路。
　　“小小年纪就对老人不敬，可不是君子作风啊。”抬头一个鹤发的老人笑眯眯背手看着他。
　　没有理会老人的话，他埋头走开，却立刻被擒住了肩膀。
　　这个老头的力气可真大，他居然挣扎不开。
　　“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行窃下去，孤独终老么小子？”
　　“我一辈子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放开我！”赫连小子看着老头笑眯眯的面容，心底却涌上一丝不安，这老头不是这镇上的人。
　　可是，没有人能来救他，谁会来救一个灾星呢？
　　“可怜你无家可归，不如随我去我玄氏善堂，至少你能体面过一生。”老人用一股悲悯的语气说出这一句，像普度众生的圣人一般。
　　“对啊，小子你跟着这个老爷去那个什么善堂不比你行窃好多啦？”一个新妇大声道，众人皆是点头。
　　“就是啊，青州的玄氏善堂可是出了名的救贫扶弱，你小子能进玄氏善堂可是走了狗屎运了！”
　　“能去玄氏善堂，这一生怕是不愁了，我听我表兄说啊，那善堂可不随便收人进学呐！”
　　……
　　大街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赫连小子挣扎了半晌无能为力地垂下了手臂。
　　难道真的要跟着这老头去那什么善堂么？
　　突然，从背后来的一股力量拉开了他和老头，随即清冽的女声响起——
　　“云焕调皮，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些年多谢各位的照顾。在下乃赫连旁支系常州一脉，此番前来便是带云焕回常州照顾，遂吾弟非无家可归的孤子，毋需进善堂，不过也多谢玄氏家主的关心。告辞。”
　　众人具是一愣，这小子，有亲人呐？

　　苍耳牵着云焕作势走开。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我这个老头多管闲事了，不过可否告知老朽姑娘名号，待老朽将来带着徒孙到了常州好顺道拜访拜访？”老头挡住苍耳。
　　“小辈没有名号，您老不必挂念。”
　　老头识相地向后退一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缓缓行矣。
　　穿过一条条街巷，听过一阵阵叫卖声。一袭白衣戴着斗笠的苍耳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云焕这个奇异的组合被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打量，好奇和怀疑交织在一起，两人却不加理会。初秋的天气微凉，风儿吹起斗笠的轻纱，露出苍耳明亮的眼眸，跟随其后的云焕自然看不见这明亮眼眸中久久散不去的迷蒙。终于，苍耳在一座破庙前停下。
　　“赫连一族并没有常州的旁支，从来都没有，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云焕抢先开口，怀疑的目光定在苍耳的身上。
　　“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苍耳轻笑，看着眼前满脸污垢的云焕。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五岁遭遇家族灭亡以后，人们就开始淡忘自己的名字，这里的人，早已经不知道云焕的名字了，而这个戴斗笠的女子竟然能在刚才脱口而出，他不信这个女子只是单纯救出自己。
　　“这么多年，你都是对所有人带着不信任度过的么？”时间真是一把利器，将眼前的少年曾经的善良天真变成对任何人的怀疑不信任，如果没有这样的改变，这孩子早就死了吧？“多年前我有幸被赫连家所救，住了几日，那个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你还小，所以我记得你。常言道，知恩图报，我想现在报恩不算晚吧？”
　　“……”云焕沉默。
　　“这镇上不安全，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苍耳突然抬头，像感应到什么一样，视线在天空中游移，“或者你可以跟着我，我来保护你。”
　　“为什么？”除了十年前的一次大火，南泽镇从未遭遇险情，云焕一直留在镇里也是为了守住赫连家，至少还有他在，赫连家就不算消亡。
　　“你凭什么以为刚才那个老人会收养你？真的是圣人一般对你起了慈悲之心么？你该听你父亲说过青州玄氏吧？”苍耳蓦然冷冷问道。谁说这小子没了天真，到现在都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守住家族，可不是天真么？
　　云焕回想起刚才苍耳的一句“家主”，立即回过神来，猜想也就脱口而出了：“玄氏家主来此是因为赫连家？”父亲还在时，和青州玄氏有积怨，同样是捉妖家族，青州玄氏不论善恶一律将妖的元神摧毁，父亲却不同意，认为妖类也分善恶，不危害凡人的妖他便放过，捉妖世家也因此渐渐就分为赫连一派和玄氏一派。
　　赫连家在十年前突逢劫难，大火烧宅，十年过去，具体的事他也记不清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赫连家不能没有人守护。”少年似固执而天真，轻纱后的苍耳不禁失笑，上前揉了揉少年本已杂乱的头发。
　　“好啊，你就继续留在此处，好好守护你的赫连家吧。”随手递给少年一个钱袋，苍耳拍拍少年的肩，走得爽快。

　　从破庙前离开，天色也渐渐暗了，街上的摊贩早已不在，苍耳取下了斗笠独自走在石板路上。夜风缠绵，将她周身包裹，拂过苍白的面颊，划过指尖，一阵阵凉意从石板路上涌起并不断蔓延，她按了按发痛的眉尾，眉头微微一皱。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苍耳身子忽而一侧，避过迅疾而来的长鞭，瞬间丢掉斗笠朝向攻击自己的对方而去，手风如刀，一把劈断了舔着火舌的长鞭，顺势用指甲给对方耳后留下了印记。对方怒极，从胸前掏出一把暗器丢向苍耳，苍耳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瞬间消失在对方面前，只闻暗器乒乓落地的声音。
　　“妖怪，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急躁而傲慢，她已在周围布下结界，普通人不会听见这里的声音。
　　街道上只有清冷的风回应她的傲慢。
　　见苍耳仍旧不出现，少女得意洋洋，“怕是被本姑娘的实力吓到不敢出来吧？”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大声道：“本姑娘今天姑且放过你，下次别让我遇到你，否则，定让你元、神、尽、毁。”
　　说完便离开。
　　“元神尽毁么？从玄氏出来的人果然都是这般不自量力。”檀世就这么一袭白衣出现在苍耳面前，视线望向离去的少女，眼神嘲讽，语气不屑。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苍耳抱臂反问。
　　檀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月光从云幕间浅浅落下，洒在苍耳的脸上，微蹙的娥眉，明月般的眼眸，小巧的鼻，几乎失去血色干涩的唇，线条柔和的下巴，檀世不自觉抬手抚平苍耳的眉，“你在想什么，眉总是这样皱着？”
　　苍耳凝视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心底变得柔软，眼神透过他似乎看进了更深处，“我想帮云焕脱离这一世的纷扰。”
　　“可那孩子已经不记得你了。”
　　“他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况且……我也不愿他记起我。”苍耳垂下眼帘，月光给她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让檀世看不进苍耳的眼睛，辨不清情绪。
　　于是他轻轻吻上那片干涩的唇，为她渡去活命的气息，索性不去辨别他看不懂的情绪。
　　夜晚的山林幽静凄清，山风在林间呼啸而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月光从树林间的缝隙洒落，留下斑驳的光影。云焕脚步沉重，却一刻不停地跑着，天黑前他回到自己的破居，远远望去竟然有几个身着水色衣服的人在他破居前逗留询问，没有犹豫面色不改，他转身就走。
　　“砰——”奔跑中一个毫无预兆的攻击，打晕了他。
　　被那个斗笠女说中了。
　　攻击者的影子遮住了云焕，那人随意丢掉了手中的木棍，拿出叠得整齐的手帕擦了擦手，语气中有些厌烦：“咱们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阴险的方式来招人了？老头子是不是活糊涂了？这小子一点灵者气息都没有。”
　　另一人倒是温和的：“老头子看重的是他的身份，没有灵者气息又如何，能控制住这小家伙就行了。回去吧，人还等着呢。”
　　明月静静挂在天空，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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