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当阿信满心疲惫地从赛场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满天的星辰。
　　夏天夜晚的景豫，墨蓝色的天空上繁星点点，晶莹闪烁间犹如颗颗切割完美的钻石。宽阔平直的道路两旁栽满了高大浓绿的香樟树，与体育馆内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外面异常的安静。些许提前的蝉鸣声在阴暗的树梢上默默地响起，微凉的夜风自距体育馆不远处的时代广场那边吹来，带来一阵阵蓝花楹的香气。
　　阿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爽，比赛时的那种疲软、虚弱的感觉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喂，阿信！”一个少年甩着单肩包，穿着红色的篮球队服，单手抱着一个篮球大汗淋漓地从体育馆内跑出来。满头的汗水在他一边奔跑一边脑袋乱甩的狂野举措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
　　“等很久了吗？”南宇谦大大咧咧地跑上前，用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了阿信的脖子，“抱歉呐……今天状态不大好，导致比赛进入加时赛了呢……阿信这么善良的人不会生气吧？”说着，少年歪头瞅着身边人的脸色，心下不免有些惴惴：话说到底是等了多久啊脸色这么差……
　　闻言阿信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默默地伸手接过他怀里的篮球，轻轻地应了声：“嗯。”
　　“那……”见警报解除，南宇谦又开始滴溜溜地转起了乌黑发亮的眼珠，挂上了一脸狡黠的笑：“现在还那么早……不如我们先去清水巷吃烧烤，然后再回家吧？唔……阿信你觉得呢？”
　　“……”冷冷地刺了眼明显得寸进尺的某人，阿信在某少年逐渐开始变得僵硬的笑脸下，象征性地思考了那么“一下下”后，含蓄而矜持地点了点头。
　　“……”故意思考那么久……季行歌，你TMD就是故意耍我玩的吧！！！望着某人径直离去的、远远看着还有些清高孤傲的背影，南宇谦杵在原地默默地捶胸顿足，仰天垂泪。
　　阿信仔细倾听着背后人的动静，淡樱色的嘴角微微勾起，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心里默默地为自己今天出来接南宇谦的举措点了个赞。

　　“好了宇谦，我到家了。你也回去吧。”站在自家门口，阿信微笑着转身，把怀里的篮球递还给少年。
　　虽然已是夏季，但夜晚仍有点凉，更别说是已近深夜。而且之前又出了一场热汗，因此宇谦少年早早地就从包里翻出外套给自己套上了。然而尽管夜晚是如此的冷，主人也已下了逐客令，但少年还是龇牙咧嘴的腆着脸皮道：“阿信……我舍不得你了……要不……今晚我在你家睡吧？”虽然最后一句才是目的，但是亲爱的阿信拜托你千万一定要收留我啊！！！不然兄弟我会死的很惨的啊！！！宇谦少年在心里默默地流泪祈祷。
　　而阿信听此只是眉梢轻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吧……”
　　“……”没事记性那么好干嘛！就算知道真相但也不要这么伤兄弟自尊的说出来呀！瞧这嚣张的小模样就知道这次成绩一定又是大满贯了！嘤嘤嘤……果然还是无法愉快地做朋友了！不过……
　　“嘿嘿嘿……亲爱的阿信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嘿嘿嘿……”小丫的你要是敢见死不救，我就……我就抱你大腿！！
　　“呵呵呵……谢谢夸奖。但是……”在宇谦少年紧张的注视下，阿信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难得豪迈地露齿一笑，“好走不送！”
　　果不其然，看到的是少年瞬间黑下来的臭脸。南宇谦开始磨牙：“季行歌！别太嚣张了啊！”
　　看到被他撩拨了一夜最终成功炸毛的某人，阿信表示憋了一天的郁气成功泄出。此刻他的心情很是愉悦，连带着掏钥匙开锁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南宇谦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对此阿信眉头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身后，少年表情沉痛，目露哀伤，“阿信呐……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我……”
　　手搭在门把上，阿信完好以暇地聆听身后少年越发来劲儿的哭诉，满满的笑意充溢了他的眼睛。然而，就在他脸上的笑容即将完全绽放时——一声巨响，从屋内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那声音——凄惨，扭曲，让人听着莫名的浑身发凉。
　　阿信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顷刻之后，南宇谦的声音弱弱地响起，“阿信啊……我怎么觉着这声音……这么像宁姨啊？”
　　阿信眼神沉冷，唇线抿直，一言不发地快速拧开了门。从屋内瞬间倾泻而出的光亮霎那间刺痛了他的眼。他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待适应了这刺目的光线后，他才缓缓地转眸，向屋内望去。然后，欲冲的脚步一滞，怔在了原地。而身后的南宇谦，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正背对着他的，那个高大的、修长而挺拔的身影，那个他用炽热的目光热切而渴望地凝视过无数次、直到今早他还一脸企盼希冀地盯视着的背影，他再清楚不过他是谁——他的，最亲爱的，爸爸。季远北。
　　阿信觉得自己也许会勘破什么埋藏已久的秘密，而这秘密或许会跟他这些年来受到的冷遇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他避开，会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那个背影挪开，而后缓慢地转移到那匍匐在满是碎片的地板上的人。
　　光线很刺眼。但是，更刺眼的，却是那碎片上的点点血色。
　　一种莫名的恐慌感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衣角，关节处透出不安的惨白，而呼吸，也早在不自知中悄悄屏住。
　　“季远北！”一声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母亲！
　　阿信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极致！
　　身后南宇谦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阿信略显颤抖的背影，目光里隐隐浮现忧愁。
　　而屋内——
　　“你对我怎样无视都可以，但阿信是你的儿子啊！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伤他的心！”不顾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手，宁纾润仰头厉声质问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让她尝尽初恋的甜蜜与疼痛的男人。为了他，她不惜让自己褪尽少女的纯真与善良，不择手段地破坏他的爱情，挖空心思地介入他的生活，费尽手段地成为了季太太，为此，她几乎葬送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最终，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想到过往的种种，宁纾润的眼底渐渐地变得湿润了起来。
　　然而，面对质问，季远北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有着美丽面孔却心肠卑劣的女人，他所谓的妻子。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无表情地绕过地上的碎片抬腿欲往楼梯走去。
　　“站住！季远北！”宁纾润死死地盯着他，愤怒的脸上一片狰狞扭曲，“洛微早就嫁人了！而我……”她冷笑着，“是绝对不会离婚的！你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的！死心吧！你就算再怎么幻想，尹朝若也不是你的孩子！阿信才是！他才姓季！”
　　“嘭！！！”的一声，篮球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阿信猛地转身，对上少年震惊的双眼。
　　“……宇谦，我恐怕……真的收留不了你了……你先回家吧！”阿信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篮球，把它塞进少年的背包，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绷直的唇线、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身子早已暴露了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内心的波涛汹涌。
　　“阿信你……”少年浑然不觉背包被塞入了怀里，只是紧紧地注视着他，目光里透出纯净的担忧。
　　“阿信？阿信！是你吗阿信？”屋内听到巨响的宁纾润扭过头紧张地盯着门口，原本愤恨的眼底此刻一片惊慌。
　　楼梯口处，季远北在篮球落地之时便已转过来的身子开始缓慢地变得僵硬了起来。他的目光遥遥地落在门口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瘦的身影上，垂在腰部两侧的手开始缓缓地收缩起来，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别让南叔叔他们等着急了。”阿信低垂着眼帘，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
　　“那……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少年将包摔在肩上，拍了拍他的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凑近他的耳边，“其实……呃……随时欢迎你来我家！”顿了顿，少年略有些脸红，“恩……我也会保护你！”
　　“……嗯。”阿信轻轻地应了一声，额前少许飘落的碎发遮挡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那我就走了。”最终还是自觉无法帮上什么忙，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踌躇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走出了院子，走上了街道，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阿信。”楼梯口处季远北静静地站着，沉沉地开口，“你……”
　　“我是你儿子么？”听到他的声音，阿信猛地转身，反手将门拉上，一脚将其踹合，使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见此，季远北英俊的眉宇微微地皱了起来，嘴唇抿起，没有回答。
　　“嗬！或许我该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么？哪怕……只有一次？”
　　阿信慢慢地逼近他，经过客厅中心时，他一脚踢开母亲周围的碎片，扫了一眼母亲惊恐的表情，想要扯出一丝安慰的笑，却无力地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此刻的他，真心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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