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身在此山中

　　入山时，天已近薄暮。十月初，秋意倒也显得愈发浓重，些许凉意。

　　少年驻足片刻，推了推眼镜，继续前行。这瘦弱的身躯若是此时袭来一阵大风，怕是又要给吹倒山脚下下去。
　　“时间没挑好，早知如此，明天再来好了。” 少年在心里暗到后悔。既然来了，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行至半腰时，途中路过下山的樵夫。
　　“小伙子，眼看就要天黑了，你这时上山是要作甚？一个人怕是不安全啊” 樵夫不禁打问道。少年笑了笑：“大伯，不用担心，这里我经常来，就想去庙里上柱香，今天确实是没挑好时间，有些事给耽误了。”
　　“来过几次啊，那就好，山上野蛇多，总之自己要小心一点。老头我就不耽搁你了啊。” 樵夫挑起担摆了摆手，伛偻着身子艰难地前行。

　　行过几株青檀，左拐，便是山隐寺大门。少年上前敲了敲门。

　　少顷，

　　才传来一声慵懒：“天色已晚，所来是何人？”
　　“素生小师夫，是我，单昇。” 单昇松了口气，好在素昇还未入寝。
　　“是单昇啊，怎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师父此时正在寮房与一位客人议事，随我来吧。” 素生道。
　　“原来，这么晚了不止我一个人来打扰啊，那我就心里平衡了。” 单昇笑道。
　　素生边走边道：“你可得了，话说这位客人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不知为何，师父对这位客人倒是恭敬的很。不过，这相貌比单昇你怕是还要过上几分啊。”
　　听素生这样说，单昇便来了兴趣：“怎么着，素生小师父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单昇这句，硬是把素生说的脸红如火烧：“单昇你！佛祖跟前，这话岂能乱说！”
　　昔日里倒从未见过素生这副模样，单昇也只好打住：“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素生小师父莫要往心里去。”
　　行至佛前，单昇也是收起性子正经了起来。同往常，持三柱香，放于眉间，恭敬举起。
　　合手闭眸虔诚。

　　退堂后，素生问：“单昇，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
　　此时的单昇却与方才打趣的单昇形若两人，语气尽是无奈与低落：“是，近段时间这个梦越发的勤，我并不是怕这个梦里的东西，而是，每次醒来都有一股钻心的痛。”
　　素生皱眉道：“是近段时间才开始痛的吗？如若如此，得同师父请教才行。”
　　单昇嗯道：“我总觉得，它好像认识我，我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素生正想说点什么，不远处听到师父与人边谈边向此处走来，又把话咽了下去。
　　迎面走来的便是山隐寺住持，善生。
　　单昇与善生大师便是缘起这名，单昇记得第一次来这山隐寺时，是一年前。那时，善生师父问起他的名字时，这早已不惹红尘中事向来镇定淡然的大师，在那时，眼神里却满是震惊，苍凉。单昇不免有些疑惑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作罢。
　　后来，善生师父这眼神倒是收藏的稳妥。
　　“原来是单昇啊，未曾料到你今日会来。”善生师父行合手礼道。
　　单昇双手合十：“是单昇惊动师父了，望师父见谅。”
　　“无碍，今晚正巧来了客人。” 善生师父边说边邀了邀身旁的人。

　　身着黑袍，一头墨黑长发自然垂落，一尘不染。对视时，似是要把人吞了去。单昇不禁打了个寒颤，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望向身后的素生，才稍有点安心，这二十一世纪竟然还有这等扮相的人。不过，那相貌确实，美的不像话，素生所说的过几分，怕是安慰啊。
　　仔细打量间，突然。
　　“单昇。” 眼前这个男人露出淡淡笑意，轻声道。
　　这一声着实唤的心一惊，那双眼睛。
　　就这样干望着，什么也说不上来。
　　“师父，天色已晚，单昇与这位客人怕也是累了，弟子这就去安排寮房歇息。” 素生说这话时，单昇感觉松了口气，再这样僵持着恐怕是要被眼前这男人的气场压到窒息了。
　　“不必了，素生你先歇息去吧。” 谁知这善生师父却来了这么一句。
　　“是。” 素生道。
　　眼看着素生背影越来越远，单昇难免觉得不安。
　　“怕什么，是个男人就得拿出点男子气概。
　　”单昇暗自在心里打气，当再对上那双眼时，又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明明眸里虽尽是温柔，单昇却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单昇，今晚你就随这位客人歇住一晚吧，他的雅舍总比贫僧这清寒之地要舒适的多，且放宽心。” 善生师父合了十礼，便转身走去。
　　“等等，善生师父，你就不怕我被卖了，你就这么放心我被陌生人带走？” 任由单昇如何呼喊，善生师父依旧是头也不回，视而不见。
　　单昇心慌，甚至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低着头。
　　“你在怕我？” 男人笑了笑。
　　“没有。” 单昇抬起头，眼睛却是看往别处。
　　“那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男人问。
　　单昇撇了撇嘴：“我没事看你干嘛？“
　　见单昇如此，这个男人也不再多说，往前走去：“回家吧，下山的路不好走，你最好是拽着我衣角。”
　　“回家？我只想回自己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今天真是不该作死来这，还拽衣角？你当我小姑娘呢，小爷我有手机在手，还怕摔不成。” 单昇在心里道。
　　好在还有电，单昇庆幸着打开手电筒。
　　“这是什么？还能发光。” 男人疑惑道。
　　单昇内心已然崩溃：“大哥，这手机啊，你竟然不知道？我要是不打开光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滚下山去摔死啊。”
　　男人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没有这个，我也能看见。”
　　单昇惊讶道：“………没光照着还能看见你还是个人吗？”
　　“那你觉得在你面前的是什么？” 男人笑了笑。
　　单昇：“………”
　　两人沉默着下山走去，耳边传来阵阵蝉鸣声，这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刚好如同伴奏。

　　“任平生。” 男人突然打破了这沉默。
　　单昇道：“嗯？”
　　“我的名字，你就叫我平生吧。” 任平生道：“再走一小会儿便到了。”
　　任平生，任平生。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平生？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直呼你全名吧，平生这两字像是叫爱卿平身一般，太逗了。”单昇这一大笑倒是把气氛逐渐变的轻松起来，少了些许压抑。
　　任平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单昇啊单昇，你还是如此。

　　不久，两人已是身穿于一片竹林，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这风吹打着竹叶的簌簌声。
　　单昇不禁打了个喷嚏，见单昇如此，任平生止步回头。
　　“诶？你干嘛？”单昇被任平生这一举动吓的后退了几步。
　　“不必害怕，我只是怕你着凉。”边说着边脱下了黑袍往单昇身上套去，动作轻柔。
　　单昇受宠若惊一般，只觉得脸有点发烫，眼前这个人啊，与自己素不相识却为自己如此着想。
　　只得随着越发薄弱的灯光，低头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到了。”头顶传来任平生的声音。
　　抬头一看，猛然的心一惊！这..这.房子与自己梦里所梦见的那座房子，竟是一模一样。
　　门口的两颗灯笼显得有些寂寥，依稀能看清牌匾上“承欢阁”三字。
　　单昇此时无比想逃脱，脚却仿佛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任平生倒是一脸淡然，丝毫不为单昇突如其来的异样所困惑，似是早已聊到会如此一样。
　　“随我来。”转身牵起单昇推门而入。
　　手掌传来的凉意才让单昇回过神来，只见任平生牵着他手往前走，单昇想着挣脱不料任平生倒是抓的更紧了，倒也放弃，随他如此，只问：“任平生，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向来如此。”任平生淡淡道。

　　太多疑问夹杂在心头，只能任由它活生生的堵着，无处可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单昇在心里暗道。

　　入室内。
　　空气里氤氲着檀香，这味道比寺庙里的檀香还要好闻上几分，单昇环顾着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布置皆由檀木所精心雕刻，紫棠色墙壁上的挂件却是与门口的柜台显得有些不搭，还有摆放在中央的几张桌子，若不是身处深山之地，单昇觉得像极了客栈。
　　“任平生，你这是客栈吗？这深山老林里难不成还会有人来？”单昇满是疑问，在他的梦里只有一个画面，便就是这座房子，他只身站在门外望着，只是梦里的他从未进入过这里。
　　任平生道：“你觉得呢。”
　　单昇刚想再说点什么，被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主...掌柜的您回来了。”只见一男一女迎面跑来，见任平生旁边还站着一位客人，而此时两人还手牵着手，连忙把到嘴边的字吞了下去。
　　“恩。”应着边转身向单昇介绍：“单昇，这两位是这店里的帮手，巫歌，长菱。”
　　单昇挠了挠头：“额，你们好..。”
　　“单昇...”巫歌呆滞的望着，轻声唤着。
　　站在巫歌身后的长菱连忙扯扯了巫歌的衣袖，示意她闭口，巫歌这才反应过来。
　　“沏一壶普洱，随后端我房间来。”任平生吩咐倒，拉着单昇上楼走去。
　　木质的楼梯砰砰作响，“任平生，你也喜欢普洱？”单昇边走边问。
　　任平生推开房门道：“很久以前，有个人喜欢，我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习惯。”

　　一个书架竟然就霸占了整个墙壁，令单昇不解的是，绝大多数都是摆放整齐的竹简，只有右侧少数纸质书籍，看上去有年份了。
　　任平生卷起左侧竹帘，一看，竟是一个落地窗户，旁边放置着一张茶几。
　　“可以啊，竟还有落地窗。”单昇说着就往前靠去。紧接着一声惨叫：“我了个擦，没有窗户！”
　　脚一滑，险些掉了下去。
　　单昇睁眼一看庆幸道：“竟然没掉下去？也是命大。”
　　单昇光顾着庆幸，一会儿才察觉到腰间传来的异样。只见任平生此时正搂着自己的腰，而自己却正蜷缩在他怀里。
　　单昇连忙推开，两脸发烫，双眼无处安放，空气里弥漫的尽是尴尬的气息。
　　任平生摇头苦笑道：“方才，你险些掉下去，我慌了所以才没顾及那么多。”
　　那一句，我慌了。单昇却是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任平生越是如此，单昇越不安。
　　“叩，叩” 门外传来巫歌的声音：“掌柜的，茶沏好了。”
　　“进来。”任平生转身盘坐于地，对单昇道：“过来坐。” 单昇便也就学着坐了下来。
　　巫歌倒完茶，临退之前还不忘偷瞄单昇几眼。
　　“这茶，依旧是我亲自托人从云南带回来的，你尝尝。” 任平生语气温和道。
　　单昇小泯了一口，道：“嗯，倒是与我平日里喝的有些不同。”
　　“喝茶的人不同，味道自然不同。” 任平生说着，起身走去。
　　单昇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摆放着一架古琴。
　　“你会吹箫吗？” 任平生说着，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长盒子。
　　单昇走了过去：“会一点。”
　　盒子里放着一根竹萧，“它有名字，叫无归。”任平生小心翼翼的拿起来递到单昇手里，问：“你会吹双生吗？”
　　“双生？我没听过这首曲子。” 单昇仔细打量着这根萧。
　　说着，任平生坐于古琴前，拨弄起手中的弦。
　　这一弹，山昇心跟着一颤，这曲子，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何时听过。不自觉吹起了手中的长萧，悠悠轻合。

　　翠竹雅舍，竹林花涧，一萧一琴，清远悠长，醉这清风明月，山间林下。
　　单昇啊单昇，你可曾有半点想起过我。
　　任平生看着单昇的侧脸，暗自在心里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 曲调飘转古寺楼台，此时正立于青檀树下的善生，摇头叹息道。
　　曲终。
　　“单昇，你可知，这首曲子是出自你手。” 任平生道。
　　单昇今晚所受惊吓，着实不少，一桩桩疑问如同排山倒海般，向单昇涌来。
　　单昇他，终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头部传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整个人似是要痛裂开来，单昇抱头蹲坐在地上，虚脱开来。
　　问：“任平生，我们可曾认识？”
　　任平生将地上的人儿揽入怀里：“不要急，我等你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我。”
　　良久，怀里传来均匀的气息，原来，已经睡着了。而那竹萧却是依旧紧紧拽再手里。
　　任平生，摇头笑了笑，轻声怀抱着安放于床上，手轻抚着眼前这个人儿的脸，从眉到嘴，还是那个模样。
　　他的单昇啊，是否真的，还是他的单昇呢。
　　“可曾认识？怎能不识，单昇啊单昇，你可知我寻了你整整六百年。” 任平生极力忍住颤抖的喉咙。
　　孤旅迢迢百年，只为寻一人而来。
　　这其中所经历过的绝望，所花费的精力，又有何人能够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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