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朽

　　“喂，狐狸，有人要放火烧山啊！”

　　里屋的狐狸用脚蹬着桌子，椅子便翘了起来，他伸着脖子问院子里的那个鬼：“谁吃了豹子胆啊？”

　　没听着答话，眼前却出现了一张谄媚的鬼脸，“既然有人放火烧山，那你就给我个符布雨！”

　　狐狸撇了撇嘴，就你？但是也没有阻止鬼，给了张符便站起身来倚着门栏，准备看笑话。

　　突然，鬼抬起了头，一本正经的问：“你说这山被烧没了，那我是不是也就自由了？”

　　狐狸嗤笑：“你能鬼魂长驻还不是因了这山间灵气，山没了，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鬼浑身一抖，又低头研究他的降雨术了。

　　此鬼原名周思，本是家中作盘要去进京赶考的，一家老小就等着他功名利禄，糊口养家。可是路上逢遭变故，被人劫了钱财去，抛尸山野。化为鬼魂之后，却被此山禁锢，不得出去。山里有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看这鬼魂实在可怜，便施了法术，唤回他的灵智。周思在此山一待，便是两百年。

　　狐狸因缘际会等待一劫未修成仙，鬼魂困于此山也未轮回成人。二人相伴，倒也是乐得清闲优乐。周思，也永远在鼓捣着一些不入流的小法术，想方设法的逃离这山的禁锢，一天到晚神神叨叨。

　　此时山下已经看到了隐隐的火光，烧着本是黄昏的天际更是红霞漫漫，狐狸啧的一声，心想景色还挺美。

　　一刻钟过去了，狐狸百无聊赖的咬着一根草。

　　院子里的鬼已经行云布阵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火烧屁股了。

　　周思气的跺了跺脚，狐狸随意的扇了扇袖子。

　　几秒之后，大雨瓢泼，院子里的鬼淋了一身。

　　狐狸嘴角上翘，没笑出声来。

　　“别笑了，”周思忿忿的说，“他们还没放弃了。”

　　确实，这火光，看着比方才又大了不少。狐狸这才正经问了原因。

　　周思解释说因为山里逃进了人，山下的人又因为那些传言不敢贸然上山，一来二去，只有烧山这法子了。

　　狐狸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话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

　　周思看着那火光幽幽的叹了口气，跑进来的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因着修仙飞升要避免与世间的因缘，狐狸不可能去找那些烧山的人撒气，只能终了因，去把进山的人揪出来。

　　狐狸在林子里穿梭，叶子沾湿了他白色的衣裳，星星点点。人的气息对于狐狸来说是很敏感的，只是刚下过雨，被草木新鲜的味道掩盖了过去，所以狐狸找到那人的时候，这山已经烧了小一半了。

　　狐狸更加的生气了。他在这山里住了怎么也说有千年了，头一次有人这么大胆竟然放火烧山！但是狐狸也确实不能把那些人怎样，毕竟他修炼这么多年，也就是为了成仙的，仙还没做成，可不能徒添孽缘。

　　于是，他愤怒的瞅着眼前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小人儿，没有一丝同情。

　　大概是八九岁吧？

　　那人已经晕过去了，身子被雨水打得全湿，身下竟是汇成汩汩的血水流向低处。伸手拨开男孩儿的头发，恁是活了千年的狐狸也不得叹一句生的好生俊俏。男孩儿很清秀，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倒像是精雕细琢的一般，刻画在一张惨白的脸上却丝毫不觉僵硬。

　　润了雨水的面庞給五官添加了柔和，像是一幅水墨晕染的丹青。倒是不知，若这眼睛睁开，又是怎样的一番风情。

　　正是此时，大雨又至。

　　狐狸抬头看向头顶的乌云，不是法术所致，倒是真的下雨了。电闪雷鸣，雷声滚滚，天际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又一声雷鸣轰然而至，大地震颤不已。狐狸皱眉，这架势，莫不是有妖物要渡劫了？可这山里，除了自己能引来这么大的雷鸣，还能有谁？

　　雷声又至，却是离狐狸越来越近了！

　　这莫不就是冲着我来的？！狐狸惊诧，他明明还有整整三百年才能渡劫飞升，这提前的劫数又是什么？只听雷声滚滚越来越近，狐狸知道，天劫是躲着人类的，只好化了原形，躲在那昏死之人的身后。

　　果然，雷声渐小，不消一时片刻，已是雨过天晴，东方鱼肚微白。

　　狐狸化为人身，轻手轻脚的将那人抱起，略施法术将伤口结痂。狐狸知道，这份人情，这份因果，是怎么也逃不掉了。大雨熄了山火，也牵了缘起。

　　狐狸的山临靠泗水，一侧人迹罕至的荒寂，一侧是悬崖峭壁的绝路，底下滚滚流水，惊涛拍岸。狐狸驾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行之二三里，便是一个小户村落。

　　此时东方红日正升，雨后的村落水汽氤氲，道上已有稀疏人影来去匆匆。狐狸将那人置于一家院门外，低头朝那人耳语：“东宇灵台山，名唤苏九卿。若日后劫难，截断此物，必来相帮。”说罢，九卿将自己一银白的发丝栓于那人手腕上，发丝随即幻化成一条银链。

　　苏九卿散步似的回来，到家时已是天光大亮。

　　周思慌慌忙忙的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演算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睛疼，而周思的吼叫声更让九卿头疼。

　　“你可算回来了，我昨天看那天际异象，拿着草纸演算，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就用你上次给我的那块儿星盘，虽然我觉得那星盘旧的厉害很不好用，有些星丝都连不到手上，亏我前些阵子拿它在灵台洞里养着，可算让我算出来了哈哈哈……”

　　苏九卿：“……”

　　周思笑了半天擦察觉出自己重点没找对，回过神来苏九卿已经进屋了，慌忙的追进去，换了一张严肃脸：“你大劫将至啊，狐狸。”周思扒在门边儿上也不进来，满面愁容的看着九卿，就像苏九卿命不久矣，随时会遂了自己后尘。

　　苏九卿侧头看周思，想着有这么一个会替自己担心的朋友也不错，“昨天那道雷下来的时候，我找了个人躲过一劫。”

　　周思听了喃喃道：“啊…这样啊…”

　　苏九卿迷惑，难道不该替我高兴么，这一脸失落的是怎么回事？

　　看着周思失魂落魄的走了，九卿故意侧耳听了听那鬼又喃喃什么。

　　“哎，怎么就没死呢，死了就有新的东西可以研究了……不对呀，我昨天算出来的不是雷劫啊，怎么回事啊……”

　　苏九卿：“……”

　　入夜，九卿躺在床上。他想起了那个人的脸，坚毅的下颚，直挺的鼻梁……倒是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着几分相像。

　　记起自己刚能修出人身的时候下山玩耍，被父母叨扰的话语刚还在耳边，到了集市已经抛到天边了。九卿淘气的化成了女孩，不几日便和一个男孩偷偷摸摸的私定了终身，准备逃离父母的怀抱，谁知最后那个男的其实早就识破九卿真身，只为了他的内丹……想到这里九卿噗嗤一声笑了，到底是年少无知啊……

　　这一夜，苏狐狸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往事一幕幕的涌进脑子了搅得他不能安眠。于是，他化了真身，窝在床的一角，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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