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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瓷
山门殿外晨雾转薄,二郎韩琦跟年轻的姑子答着话,脸上微微笑着,热络却又不十分热络。那小姑子低了头,看不到脸,光背影已是含娇带怯。
庵寺佛门清净地方,这公子的行径着实另人发指。
走近的时候正听他说哎呀小尼君,赶了一夜的路,我肚子饿了怎生是好……
于是乎骗了一顿白食。尼姑大概都去做早课了,斋堂很宽敞,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在对面问我,满悦娘子,明敷在你看来如何?
哦,却原来王家小姐叫做明敷。罗敷采桑城南隅,生长明妃尚有村,拿这两位的名字来配却没有沾上几分艳气,生是有点可惜的。我便一脸不屑,说不就是那样么,倒是心肠好,刚好住在庙里,就更象菩萨。
“只是象菩萨吗?”
韩琦喝一口茶,然后轻晃着茶望着茶杯。
我也顺着他的眼光望着他手里的杯子。里头是碧绿的翡翠一般的水,杯子的外壁雪白。
“或者……”
那杯子触动我的心事,我迟疑着想了想,“……或者也象那种很薄的瓷,又叫做蛋壳瓷的……”
那瓷薄据说只为了一个成品便要做一万个毛胚。有的胚子拿的时候或许歪了,运来送去或许坏了,更有做好的却有了裂纹,一碰就碎了。最后或许能剩下一个或几个没有歪没有坏没有碎的。
我是那些碎掉的胚子里的其中一个,所有如意楼里的人都是,三郎也是,二郎也一样。我和如意楼的污秽自不必说;三郎有时神色温暖,但冷漠的三郎杀人是不眨眼睛的;二郎也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心思,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清楚那心思到底是什么但也隐隐绰绰觉得危险。
而王家明敷则是唯一剩下的那个好的。薄似蝉翼亮如琉璃轻若浮云,玲珑剔透美不胜收,洁净却也易碎,因此要轻拿轻放。
韩琦听了喃喃道,是真的很象啊……
下一刻他离开杯子望着我的眼睛。
“娘子,其实如果蛋壳瓷的杯子放在你手里……你……”
“嗯,怎么?”
“……会不会忍不住想要捏碎它?”
我勿囵吞了一口饭,有些吃惊地望着对面的人,他依旧浅浅地笑,玉一般温和。
四下里还是没有一个人,斋堂空旷得象被人废弃了,只有尼姑的诵经和木鱼铜磬的声响在很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飘来荡去。
希望他是真的在和我谈一个瓷杯子,希望他不是在借由一个瓷杯子谈其他的事情。
我嘴里咬着半截筷子,于是讲话口齿不清。
“二公子说笑了,”我心里突突地跳,只拿眼睛望别处,看着浅灰色的肮脏的桌面,看着白色的碗和铜色汤匙,“……我是什么人,凭我能弄碎什么?”
我拿养得细细白白的手腕在他面前晃晃,意思是你看清楚,半点力气也没有的。
“别人我不清楚,但如果是满悦娘子就一定弄得碎。”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替我倒茶,“我第一眼见到娘子的时候便知道,第一眼见到三郎以何种眼光看娘子便知道了。”
哦,三郎是以何种眼光看我,我自己也是很清楚的。
原来韩琦真的不是在和我谈一个杯子而已。
但不管三郎以何种眼光看我,也改变不了我出身下九流的事实。我还没有忘记玉阁是怎么死的,那个红叉我偶尔做梦还能梦见,象哽在心头拔不出来的一根骨头刺。
阳川宋氏弄死她象踩死一只蚂蚁。
“娘子可知道成帝皇后赵飞燕?”
他见我动心踌躇,索性毫不避忌,“如果我肯帮娘子,出身又算什么?”
大清早的,我饭还没吃完呢,就给我出个这样诱人的主意。
可我转眼一想……
“公子为什么要帮我?”
其时,外面的铜磬猛响了一声,算是早课终了,姑子们要渐次出来了。
“我当然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韩琦冲我笑笑。
出门的时候我回望某个方向上其实看不到的金阁寺学戒堂。那里头蛋壳瓷小姐正一笔一划为我抄静心咒呢。但她并不晓得现在的的我的心,用再厉害的咒也没有办法让它静下来了。
小姐你是个良善的好人。
只是良善也许并不一定有福报。
有福报的到头来会不会是处心积虑的恶鬼?
我在由小终南回归京城的马车和一个爱笑的恶鬼订下了一份契约,契约的内容不可告人。
也许我会后悔,但也许不会。
其实我也想到了在后院廊下洗狗的那个少年,只可惜那时的他离我是那样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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