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有扶桑

　　扶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暮时分，李淳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半靠着树干，正往将熄的火堆中添一些枯枝，察觉到她醒来，转头看着她。黄昏时归巢的鸟雀在林木中穿梭，蝉鸣稀落，日光温度还未散去，让人觉得浑身懒懒的，心尖上像焚着檀香，宁静得听得见万物低语，似乎已然忘却许多烦忧。
　　“醒了。”他转头笑道。
　　“恩。”她看他脸色不如昨日那般惨淡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李淳风拨弄了几下火星：“往南边的山脚下有一方村落，若现在出发天黑前或可赶到。”
　　“伤势可好些？”她问道，出口了才觉自己此问多余，他定不会说不好。
　　“好些了，昨日多谢了。”他递给她一块烤热了的馒头：“吃了这个就出发可好？”
　　她点点头，就着壶里仅剩的几口水咽下了馒头。
　　两人均是一身狼狈，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去，走到暮色沉沉、星辰寥落时，终于得见不远处的微茫的灯火摇曳在山林松涛之中。两人相视而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又走了小半程，终于来到了村落。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这山野村落自然不同于长安城，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亮着灯的屋子就只剩几间了。
　　她把李淳风扶坐在磨石上，走近一间灯火未熄的木屋，叠指轻叩门扉：“请问有人吗？”
　　“谁呀？”门内一位老妇人问道。
　　“老人家可否借住一夜，我们从长安来，于林中迷路，寻得此地。”她听见脚步声近了，果然门倏尔被打开一拳的缝隙。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手上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垫，看她一个女子，又张望了一下，看见了李淳风，大致是觉得两人都未生得恶人像，看着还算和善可亲，便敞开了大门。
　　扶桑忙作揖致谢：“叨扰了。”把李淳风扶了进来。
　　虽不过是一椽破屋，却避却了这山林夜中的寒气。
　　老妇人带他们进了一间小房：“只能委屈二位了。”
　　“不不，多谢大娘了。”扶桑连摆手，能够被收留便已经是至幸。
　　她笑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和这房间有些格格不入的锦被：“夜里凉，多盖些。”
　　“多谢大娘。”李淳风道，他面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没事，这山里一年也难得来几个人，我这算是向佛祖讨个彩头了。”她笑着看着二人，“二位一路来肯定饿了吧，我去下两碗面，二位先休整一下，后院有井水可以清洗。”
　　“麻烦您了。”她说道，待她走后，便到后院打了一盆清水回来：“换药了。”
　　“好。”他一只手不灵便，她索性越俎代庖，替他褪了肩膀的衣裳。伤口处的血已经结成了血痂，可是还是不断有隐隐地血冒出来。
　　“忍一忍。”她皱着眉解了缠得有些凌乱的绷带，专注地把干净的碎布沾了水，细致地清洗伤口。李淳风紧抿着双唇，毕竟是穿身而过的重伤，今日又行了这么远的路，其实早已疼得难以忍受，可他听她说忍一忍的这一刻，有些好笑，亦有些感慨，以前她磕了碰了每每哭得涕泗横流，上药的时候，他也会说这句哄她。他调皮捣蛋的徒儿，竟然就长这么大了，还让他忍一忍疼，竟是颠倒了。
　　井水冰凉阵痛，胸口与背部都擦拭好了，她才想起她昨日摸黑给他上的药，一股脑地乱上，也不知哪个是哪个，此刻才有些窘迫地问：“应该上哪个药？”
　　“都可以。”他笑着道,眉目清朗若窗外星辰。
　　她为他上完药，亦露出了笑容,道：“你还有力气笑，估计阎王是奈何不了你了。”又撕了昨日剩下的半件衣裳包扎了伤口：“只是不知这么深的伤几时才可痊愈。”
　　“很快。”这样的伤于他，并不算什么，因并未伤及心官气脉。
　　扶桑为他把衣裳穿好，看到他脸上有些灰尘，又洗净碎布为他擦脸，他顺从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汝的脸亦是花的。”眼角眉心有泥点，不过倒是像极了宫中的落梅妆。
　　“道长见笑了。”这一路狼狈哪里还顾得上体面，她亦擦净了泥点。隐隐闻得到厨房里飘来的香味。没过多久大娘就端着两大热腾腾的碗面条进来了，虽然没有肉，却放了许多当季的蔬菜，味道十分的鲜美。两人啃了一天的馒头早已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便吃得一点不剩，大娘本来还担心两位吃不惯这山野粗食，见此也分外开心。收了碗筷叮嘱他们早些休息。
　　两人这才发现这屋中的床实在是小了些。两人睡的话任何一人稍微翻身都必定会摔下去。
　　“你睡吧，我今日睡了一天了不困。”扶桑道。
　　“此地不可久留，若那些人还没走找到此地的话，明日又得奔波一日。侧着将就一晚罢。”他说道。
　　扶桑叹气，话已至此，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了，便吹熄了油灯，背对着他上了床。
　　“为何方才汝不敲旁侧那户人家的门？”李淳风小声问，却因两人离得太近，那热气扫在她的耳畔。旁侧的一户人家比这户要体面许多，大概是这村中最富裕的。
　　“我总以为，这富贵的人家，心总比常人要硬些，而那皇家，便是世间最为冷血无情的了。”所以才有那么多弑父弑兄之事，那张龙椅下，古往今来，不知流过多少血。
　　“吾只知，若是另一家，今晚便吃不到这热面了。”越是穷苦之人，自己身历窘困，往往心存慈悲。反倒是那些手握权柄的王公贵族，渐渐地就忘了本心，以百姓为蝼蚁、万物为刍狗。
　　“汝可知那日究竟是何人指派？”
　　“是我近来锋芒过露，怕是惊动了一些人。”她最忧心的还是长安城，毕竟能找到这里来，那么也必定是清楚了她的身份，想毁掉一个折露清斋对于他们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不知道雅青和常林他们如何了。
　　“毋须太担心，明日便可启程会长安。”他伸手想触碰她的头发，却又惊扰她，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可你的伤，哪里经得起车马劳顿？”
　　“无妨。”
　　“恩，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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