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

　　傍晚时分，乌云悄悄聚集，天空开始阴沉。经过之前的变故，佩儿对黑夜有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在这个颠覆她世界观的世界里，有邪恶的东西在酝酿，一切可怕的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佩儿爬上了一棵不算高的树，作为今晚的休息之所。这棵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了，但跟四周高耸入天的百年大树相比，它还很稚嫩，枝丫努力地朝上生长，来获得更多的阳光维持生命的必需。它就跟佩儿一样，环境再恶劣，也要挣扎着活下来。
　　佩儿很庆幸没有遇到猛兽，但不代表这个林子里没有猛兽，躲在树上相对比较安全。而且看天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在树上淋雨总比在泥地上淋雨好。她靠着粗壮的树干小睡了会儿。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觉得挺开心——很好，没有下雨。只是肚子更加饿了，白天吃的几枚果子早就消化光了，现在深更半夜，出去觅食也不太现实。

　　正准备继续昏睡熬过这晚，一连串的马蹄声让她从放松状态又调回了紧绷状态。那一阵阵声音越来越近，才片刻，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白色斗篷的夜行人就来到了她落脚的树底下，停了下来。
　　马儿粗粗地喘着气，打着响鼻，原地踱了两圈。天色太暗，又没有月光，在树林的遮挡下，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佩儿趴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看不见来者，无法分辨敌我。其实她在阿特拉斯根本没有被清晰地划分为哪类人，不存在敌我关系，只存在会救她的人跟会害她的人。鉴于这群人没用一点照明都能飞快地赶夜路，后者的机会显然更大一些。

　　一个貌似领头的人开了口：“就在这附近了，都给我用点心。”嗓音沙哑低沉，冰冷如霜雹。
　　佩儿心一沉，觉得他们要找的人似乎就是自己。她趴得更低，几乎就是贴紧着树干，恨不得自己化成乔木的一枝，隐藏地密密实实。
　　夜行者放慢了速度前进，佩儿大气都不敢喘，手紧紧捂着胸口，258克拉正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她想到了莫娜说的话，那些魔导师就像猎犬，随时都能嗅到矿石散发出来的魔法能量。
　　幸好，他们越走越远，等听不到声响，就彻底安全了。

　　忽然一记尖锐的“嗖”声划破夜的安宁，像信号弹一般的东西在佩儿头顶炸开，刺耳又刺眼。佩儿防不及大叫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
　　白光差点把她的眼睛灼瞎，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保护脆弱的眼球。在迷光跟重影中，佩儿看到了五个披着白斗篷的人扭转马头要将她包围。
　　她本能地撒腿就跑，朝相反方向。跌跌撞撞地，竟然来到了河边。脚底打滑，整个人都摔进了浅浅的河水中。

　　风越来越大，乌云不停翻卷，一记响雷炸开一片云，白光一闪而过。那五名夜行者勒着缰绳，慢慢地向佩儿逼近，白色的斗篷被吹地四下翻飞，却看不到脸，像极了夜游的魂灵。
　　为首的人驱马停在离佩儿不到两尺的地方，他居高临下，用一张黑洞洞的脸看着佩儿。
　　又是一记响雷震动半边天，惊雷白光的一瞬间，佩儿看到了隐藏在那兜帽下的脸孔——一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微卷的灰色发丝垂落在额前，灰蓝色的眸子冰冷得就像放进冰柜冷冻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正念着她听不懂的咒语。
　　这是一张不同于村民的脸，也不同于昨晚遇到的那个金发男人。这张脸冰冷地难以靠近，傲慢地让人心生畏惧。就像莫娜口中，即便一年出现一回都能让人臣服的鹿族牧师。
　　“你……是鹿族人吗？”佩儿一半身子埋在水里，装着钻石的黑绒袋子也因为奔跑跳了出来，泡在了水里。那小河的水是由上游高山的冰川融雪汇成，彻骨的寒。佩儿只觉得浑身哆嗦，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留一点直觉判断出，她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连串古老的咒语，从那黑洞洞脸孔下缓而轻地念出。他伸出左手食指，指上的金色指环在咒语声中逐渐发亮，泡在水里的黑绒袋子缓缓地动了，随着他食指的动作慢慢上浮。
　　“不行！”佩儿一把按住即将脱离自己的束口袋。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是神，也不能把她最重要的东西抢走！

　　“哗！”凌空一记鞭响。一个金发男人挥舞着长鞭毫无预兆地从天降落，长长的鞭像刀剑一样凌厉甩来，直朝那位念咒的领头人而去。
　　佩儿看到金发男人像天神一般降落，打断了她将要无法克制的咒语。风越来越大，吹地她的头发群魔乱舞一般。她一手撩开发丝，一手紧紧握住钻石袋子。
　　　一道雷光劈下，映照出男人的脸。
　　“啊！是你！”佩儿认出来就是昨晚在溪边遇到的那个洗脸的金发男人。
　　玛尔斯右手执鞭，挺挺地站着。鞭子在白袍男人手上绕了三圈，被他紧紧扯住，两人都一动不动，长长的鞭子绷成一条直线。

　　“卡瓦兹的魔导师怎么有兴致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玛尔斯戏谑地一笑。
　　“可恶的狮子！快滚出光明神的领地！”大魔导师抛出一枚黄绿色的火球，直轰玛尔斯。
　　玛尔斯一个跳跃躲过。火球飞进他身后的河水里，炸起滔天的水花。
　　“可惜啊，只会发怒的鹿人。这片山脉从昨晚开始，就是我们狮族人的领地了。”玛尔斯抽回鞭子，长长的鞭甩进河水里，“啪”一声，正好拦在想偷偷渡河的佩儿面前。
　　佩儿就这么定定地站在河水中央，看着岸边以一敌五的情景。

　　魔导师浑身罩着金色的保护罩，玛尔斯一个甩鞭过去，保护罩竟然像鸡蛋壳一般碎裂了。就像昨晚的那幕一样。
　　不过今晚的魔导师显然比昨晚的要强悍出许多。随着他们的咒语声，天空的雷被引来，一道道直劈玛尔斯。
　　玛尔斯一边躲避五名魔导师的天雷火球攻击，一边抓机会进攻，鞭子在他手中耍得凌厉。

　　。
　　“滋——”领头鹿人的右手化成一柄绿色的光刀，在魔法罩被击碎的同时将鞭子利落砍断。
　　佩儿倒吸一口气，为玛尔斯紧紧捏一把汗。虽然她还不能确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玛尔斯扔掉断鞭，叹了口气：“看来是太小看你们了。”他抽出别在左腰的佩剑，冰冷的剑面反射着泠泠的寒光。
　　“库赫兰的剑！你是谁？怎么会有这把剑？！”鹿人惊呼，黑马嘶鸣，前蹄高高地刨起。
　　它的主人们开始真正的焦躁起来。
　　“升起你们的三重防护罩吧，因为我要一一砍碎它们。”玛尔斯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发了句狠话。

　　狂风中，手持利剑的狮子蓄势待发，他的对手，是五名包裹在三层球形金色魔法罩里的白袍魔导师。
　　狮子开始捕猎了，他挥舞着闪着幽幽寒光的剑，瞬间的爆发有了目标——头人的咽喉。
　　卡瓦兹的魔导师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他们将玛尔斯团团围了起来，开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攻击。

　　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以一敌五怎么可以？！佩儿握着拳头忿忿不平，她看到金发男子被五个圆球围得水泄不通。金色的魔法罩碎了又开，开了又碎，反反复复没有终结。
　　好想操起一把刀砍过去，把那群鹿剁成几块做熏鹿肉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工夫质疑了，这就是真理。

　　忽的一记狮吼震动树林，玛尔斯一个跃起，手中的剑刺穿了一个白袍的魔法罩，直直刺进娇弱的□□。白袍跌落下马。
　　剑直戳心脏，溅起热血三升。
　　干掉一个了！佩儿悬起的心稍稍放平了些。
　　首领魔导师的光刀像电锯一样挥来回去，其他几位口中不断地念着咒语。玛尔斯一边避着光刀，一边在咒语念成之时挥剑干扰。虽然不能伤到他们的要害，总也能及时掐灭他们手中的刚培育出火球苗子。这些动作，几乎就是在瞬间完成的。几轮下来，又成功干掉了三个白袍。现在，只剩下最难缠的那个了。
　　玛尔斯并不是无敌的，尽管穿着可以抵御一部分魔法攻击的铁荆棘护甲，还是受了严重的伤。腹部的伤口最严重，鲜血无声地流淌，几乎浸透了他半条裤子，沿着军靴流到脚下鹅卵石的缝隙里。只是天黑，看不出罢了。
　　他顾不得包扎，仍然以开战前昂扬的姿态面对他的敌人——如今已经是一人对一球的局面。
　　“虽然你不是库赫兰家族的人，可你的剑术依旧值得我尊敬。”领头人擦了擦嘴角的血。他的坐骑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只能站在浅滩上与玛尔斯平视。
　　“干掉他！干掉他！”佩儿握着拳，给玛尔斯暗暗鼓励。

　　库赫兰家族，被誉为将军的摇篮，与迪万家族都是狮族中最古老的一脉贵族血统。库赫兰族中不论男女，天生就是剑术高手，只可惜这支血脉子嗣羸弱，二十年前，最后一代传人尼古拉斯将军战死，未留下子嗣，两年后，最后一位女公爵也因病逝世。
　　古老的一脉就此终结。
　　而那把代代相传的破魔之剑——格拉默，则作为某年军校剑术比赛第一的奖励到了玛尔斯手里。
　　再强大的魔导师都要忌它三分，何况领头的鹿人根本就没跟这把已经被称为传说中的剑有过交锋，对其属性一无所知，心中更是没底。只是夜黑风大，让人无法察觉脸上透露出的畏惧而已。

　　冰凉的雨滴零零散散地坠落，渐渐密集。两人对峙，没有人先出手。魔导师升起金黄的三重保护罩，隔绝了雨水，而玛尔斯跟佩儿早已被雨淋的湿透。
　　胜负即将决定。在这之前，每一个动作都将关系到生死。

　　狮子捕捉猎物，永远是伺机而动，一击致命。就在佩儿觉得他们似乎要站一夜的时候，玛尔斯出动了！他挥着剑直朝魔导师的面门砍去！不带一丝技巧，拼的就是鱼死网破的劲！
　　魔导师显然没料到他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竟有了片刻恍惚。就在那刹那，格拉默毫不费力地劈开了三层防护罩，魔导师赶忙抬起化成光剑的右臂挡住！
　　几乎是同时的，一柄匕首握在了玛尔斯的左手中，利落地朝那只没有任何防护的右胳膊刺去。
　　白光一闪，伴着鹿人的惨叫，右臂被锋利的匕首砍断！黑暗中，腥热的血犹如墨汁喷洒出来，鹿人捂着失去的右臂，跪在地上不住□□。

　　光刀离开身体失了魔力，成了一截真正的断臂。手指上闪亮的魔戒在雨水中逐渐变暗，它的主人已经无法再使用咒语驱动它了，除非将它套上另一根手指。
　　“谢谢阁下的尊敬，成为格拉默的剑下魂会是阁下这辈子最伟大的荣耀。”玛尔斯淡淡地给了他终结之语，说罢，一剑刺穿了鹿人的颈椎。鹿国首屈一指的高阶魔导师就像个凡人一样抽搐了两下，便再没有动静。

　　雨依旧没有停，伴着时起时落的雷声。佩儿看着方才那幕血腥场面直到终结，已经彻底傻了。
　　这个狮族男人不仅力量强悍，也很善计谋，在挥剑的那刻就已经算好了对方会用右手去挡，而他就在刀剑相触的同一刻拔出腰间的匕首，将那只毫无保护的右臂连根砍断。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滞。
　　她看着金发男人抬起剑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身子晃了晃，也倒了下去。

　　佩儿忙爬了起来，跑到玛尔斯跟前，将他扳了过来。没有了魔法产生的光，四周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轻轻地呼喊：“哎，你醒醒。”没有任何回应。
　　一道闪电爬过整片天空。白光中，她看到了他紧闭的眼眸，因疼痛而蹙起了眉毛，视线往下，腹部的伤口一片暗色。她按了按，是黏稠的血，不是雨水。

　　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就被那群人杀了。佩儿心中突然冒出一股酸涩的暖流，她知道，尽管他来的目的不单纯，可也算拼死救了她一命。
　　他明明可以躲在一旁看着她被杀，东西被抢，然后乘人不备再把东西劫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他没有！他护住了钻石也保全了她的生命！他的身姿、金发，跟当初拼死救她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受感触不被感动呢？

　　茫茫大雨间，陪伴她的只有五具尸首跟一个快要变成尸首的男人。
　　佩儿用尽力气按住伤口，可血还是肆无忌惮地流淌，生命伴随着血液流逝，被冰凉的雨水冲刷。她跪在石滩上，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呜咽。
　　“不要死……不要死……一定要坚持下来！你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了？”玛尔斯的脸贴着佩儿的胸口，昏死了过去，没有一点反应。

　　天父像听到了佩儿的诉求，雷雨渐渐平息，乌云散开，一轮银月高悬起来，月光拂照着湿漉漉的河滩，还有湿漉漉的紧紧相拥的两人。
　　怀中的人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冰冷的身体逐渐开始发烫，佩儿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厉害。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退烧药，也没有抗生素，一直这样高烧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你要的东西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来拿？”佩儿摘下束口袋，将钻石掏出放在他手掌心。
　　不知是否错觉，钻石在暴露在月光下，又接触了玛尔斯的手掌后，竟然开始微微发热发光。不过片刻，玛尔斯就苏醒了，虽然十分虚弱。他像是无意识地喃喃：“能量……伤口……伤口……”
　　“什么？伤口？”佩儿侧首贴着他干裂的唇瓣，听明白了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你的意思是它能治疗你的伤口？”
　　狮族人的凝血功能强大，玛尔斯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汩汩地鲜血直淌，只断断续续流着不多量的血，但伤口受了感染，这才是最致命的。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她的世界观早就被颠覆地一干二净。既然这枚钻石有这么多人抢夺，那治疗伤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佩儿将钻石放在腹部的伤口上，默念：“如果你有灵性，请快点救救他吧！拜托了！”

　　钻石贴着狰狞的伤口，开始越来越亮，像一颗恒星，燃烧发出刺目的光。
　　通天光柱直射苍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那束激光一般的魔法光，光芒刺得人眼前一片煞白，将周围的树林溪流都照得雪白一片，逼得佩儿只能转过头紧闭双眼。

　　玛尔斯之心——消失三百年的魔法之石，在今夜用它无与伦比的治愈之光向大陆的每一个生灵宣告了它的归来！

　　——神圣狮公国的南方，沃拉哈尔城——

　　“他赐下粮食，使他们饱足。他领东风起在天空，又用能力引了南风来。他降肉像雨在他们当中，多入尘土，又降飞鸟，多如海沙……”*
　　静谧的夜里，除了星辰明月，沃拉河上游只有神殿才拥有长明不灭的光。圣女盖娅翻着一本厚厚的诗篇，轻声念着，嗓音缓缓，柔和得彷佛殿外丝绸一般的沃拉河水。
　　她身旁，坐着一名狮族男子，神职人员宽大的白色长袍也不能将他完美的身材尽数遮掩。就像每一个狮族男子一样，他拥有一头华丽的金色的长发，只是眼珠的颜色与一般狮族人不同，不是琥珀色，而是像海水一般深邃的蓝。
　　盖娅边念边用手指划过书本上相应的文字。男子视力不好，尽管魔法石灯将整间房照得通透亮堂，也只有将头埋得深深才能看清书本上的文字。
　　夜风吹起轻薄纱帐，神殿里本就人少，夜深后，只听得见虫鸣蛙叫和浅浅的水流拍岸声。他们静静地读完第四篇章，刚要翻篇，便听见殿外长廊一阵喧哗，盖娅忙拉着男子跑了出去。

　　.
　　沃拉河水拍打着神殿的石基，“哗——哗——哗——”夜神掌管的天空中，一柱通天的白光直射天际，那方向，是北方。
　　圣女祭司们纷纷跪地，双手交握望着那根光柱虔诚地祈祷。片刻后，光柱减弱，渐渐消逝了。
　　“玛尔斯之心……回来了。”盖娅喃喃。她回首看着她身后的男子，笑着说:“伊凡，我想回王都，你愿意跟我回去吗？”齐耳的金发散在夜风中，笑容犹如雨后茉莉。
　　伊凡走上前，撩起起她额前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说：“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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