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溶溶月

　　“该醒了。”
　　清淡的声音，好像迷蒙中的一束光。
　　江梨睁开眼，感觉眼前有些涣散，四周似乎很不平稳地正在动荡。她慢慢地坐起身来，手指摸索了一下身后，是一块软垫。屁股下是结实的座椅。
　　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中。
　　车轱辘很不平稳地从地面上碾过，每过一道坎的时候整个车厢的人都震了一下。江梨往自己左侧望去，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女正端坐着。尽管如此，衣袖下颤抖着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
　　目光顺着移过去，一张张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表情的脸从眼前滑过，每一个看起来都神色惊惶。

　　什么情况？

　　江梨怀疑自己的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第一反应是：莫不是在做梦？
　　她摇摇头，重又躺了下去，合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却还是一成不变。
　　她连忙又一骨碌爬起来，撩开近旁的车帘，刚想瞧一瞧外边，却突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手指！
　　怎么回事？江梨惊恐地抬手到自己面前，细嫩白皙的手指，指尖纤细，稚气未脱，陌生的中指上并没有自己长期写字以来留下的薄茧。
　　继而她又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难道是穿越了？此念头一出她禁不住浑身一颤，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想想也是，那样的情况下怎么还有可能活过来？

　　她正胡思乱想不知所措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里面的那个，给我乖乖坐好！”
　　这声音骇得她一惊，只好重新跌坐回座位上。
　　“剪烛，你是不是有些睡傻了？”
　　江梨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抬眼看了看旁边面带关切的小姑娘，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反问道：“你刚……叫我什么？”
　　那小姑娘愣了一下，接着“扑哧”一声笑出来：“自然是你呀！我的好丫头，莫不是刚才睡着的时候撞到了头，神志不清了？”

　　江梨还来不及多问些什么。车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包裹被从外面丢了进来。一道尖细的女人声音叫道：“还不快点换上，马上就要到了！”
　　两旁的小姑娘们都忙不迭上前，打开包裹，里头是干净的几件衣裳。大家连忙争抢，剩下的两件被刚才那个小姑娘拿了来，递给江梨。
　　“呃……”江梨将衣衫前后摆弄了一下，这分明是古装剧里的扮相。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若是她穿肯定不合身。
　　“快换吧，若是不装扮干净些入了贵人的眼，以后便更没有好日子过了。”小姑娘在一旁提醒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搞得像要被卖去奴隶市场似的。江梨心里疑惑不解，但还是照着其他人的模样开始更衣、盘发。

　　马车又晃晃悠悠地行驶了一段时间，只听一声凄厉的马叫，车轱辘缓缓停下。
　　身边的少女们一个个绷紧身子一副准备上战场的模样，江梨夹杂在其间，尚不能适应这种奇怪的氛围。就听方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外头叫道：“一个个都快些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少女们鱼贯而出。方才那个小姑娘拽了江梨一把，将她带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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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马车，江梨才意识到外边天地之广阔。不过她也确信了——这并不是自己生存的时代。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的大宅，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白府”二字。

　　这时那个刺耳尖细的女子声音又扬了起来，循声望去，是个年龄不小的大妈，插着两腰一副嚣张的样子，明显是古装剧里狠毒的角色。旁边站着一个粗壮的男人貌似是车夫。
　　“你们！一个个给我排好，好看的个子高的站前面，长相不咋地的就给我乖乖站后面。等会儿到了人家面前，可别怪我不替你们说好话！”
　　那些少女们听了，脸上惶恐之色愈浓。一个个连忙自发地凑成一条长队，江梨和那个小姑娘也加入其间。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大妈在前面领着她们进去。
　　这下——江梨心里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验证，在这个倒霉时代，她八成是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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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子里头比外面更加气派，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四周花草繁盛，弥漫着郁郁青青的植物气味。
　　好在是卖进了大户人家，江梨稍感欣慰。排成一队的少女们个个低下头不敢多看只顾走路，导致她也不得已收回目光。
　　“好了，到了。”
　　穿过九曲回廊，差不多脚都快要走废了才听到这么一句。
　　江梨长舒一口气，身后的少女见状，轻打了她一下以示警戒。

　　一扇房门被推开，只见墙上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一副对联，案上设着掐丝花瓶。正中央的座椅上坐着一位老太太，似乎年岁不小，一脸病容地等待她们。
　　那大妈把她们领到跟前，才陪着笑脸对那座上的人道：“白夫人好。这些是刚到的丫鬟，个个都挺机灵的……样子也都好看。和我之前跟您说的一样。您随便挑，价钱和之前一样……”
　　那位夫人这才睁开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目光逐个打量过去，似乎只是浅显一看便再度阖上双目道：“那么便按照原先的定吧。白术，好好打理一下给她们分分苑，手脚不太灵活脑子不太灵光的便不要。”
　　这话说得令江梨为之震惊。旁边那个一脸恭敬的丫鬟上前道了声是，那老妇人便在其他丫鬟的搀扶下进屋去了。
　　江梨瞄了一眼那大妈，果然笑得满脸是牙谄媚得很。人贩子，她不屑地心想。
　　名唤白术的似乎有些年纪的丫鬟来到她们近前，身旁的那些少女们个个都仰起头来昂首挺胸，生怕自己被不小心埋汰。
　　不要选我，不要选我。江梨在心里默默地想。只见白术的目光逐个打量过来，却一句话也没讲。江梨等人只好在这目光下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过了不久，少女们便开始分批站成几对，分别去往不同的苑子。只剩下江梨这一行没被分配了。
　　白术走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对应的却是身旁那个姑娘。
　　江梨瞄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脸不动声色地福身：“奴婢清荷。”
　　“礼数倒是不错。就留在南苑吧。”白术道。
　　江梨还来不及给她传递一个恭喜的眼神，白术已经来到近前。她连忙垂首，装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白术的目光在她这儿停留了许久，最终，她走到下一个跟前，扔下一句：“杂役房。”
　　犹如晴天霹雳落下，谁不知杂役房干的都是府里最苦的活。到现在为止被分到那儿的也没几个，这姑娘可真是倒霉透了，众人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

　　江梨本人倒是没什么自觉，去便去呗，说不定还落得清静，也比留在主子房内勾心斗角的要好。
　　她正打算顺水自流，身边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冲着白术就跪了下去：“白术姑姑，奴婢请求您，不要把她放进杂役房。”
　　江梨一瞧，正是先前在车上一直对她有所照料的清荷。
　　白术望着她，微微皱起眉：“何时轮到你来跟我讨价还价？”
　　“奴婢自知人微言轻，可……还望姑姑手下留情！”她一边说，一边连磕了三个响头。
　　江梨忙不迭上前想将她扶起，却听白术冷声道：“既然如此，这杂役房，便由你替她去了罢。下一个。”
　　江梨还来不及替她求情，清荷已经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姑！”

　　“清荷，你……”江梨将她扶起，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与这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相信上车之前应该也没什么交集。可她竟然能为她做至此……
　　清荷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额上的伤口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江梨正想再说些什么，已听见那边在喊：“喂！那边的，还要不要去南苑了？”
　　清荷轻声道：“你去罢，我不会有事的。”
　　江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站起身来。
　　她转身随着几个丫鬟一起走出厅堂，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清荷，这份恩情真是不知如何才能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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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通往南苑的路上，江梨依旧心事重重，想着来到古代这短短的时间，又想起了前途未明的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不知觉间，前方的队伍已经停下了。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前面人撞倒在地上。
　　她抬头，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却忽闻四下一阵寂静，人群自动地散开了队伍，在她前方，有一道身影缓缓行来。
　　一阵风起，苑子里的梨花树随风摇摆，枝头上的梨花被风吹开了方向，尽情徜徉在空气里。只是漫天那千树万树迷人眼的梨花，也不及眼前走来的人的笑容炫目。

　　江梨怔怔地看着那白衣少年，黑色的长发并未束冠，带起衣角随风飘扬，斜长如飞的眉鬓下是一双黝黑如宝石般的双眸，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唇角似轻染了桃花一般，恍若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不及他这倾城一笑。
　　他慢慢地向她走来，且每走一步，唇边的笑容便加深一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江梨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一句诗。

　　而这幅画面，如同一幅经年不变的水墨画一般，从那以后便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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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视线里，江梨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感受到身边人异样的目光，她赶忙以手撑地，自己一翻身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一道好听的少年声音。
　　江梨这才意识到他还站在自己面前，依旧伸着那只手。
　　江梨迅速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场景，以及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低头道：“回少爷的话，奴婢没事。奴婢是新来的丫鬟，不敢执少爷的手。”

　　谁料到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那少年白皙粉嫩的脸迅速垮了下去，原本温和带笑的神情也一泻千里，他收回手，有些嫌弃地小声嘀咕道：“切，本以为会是个新鲜的。没想到又是这么的千篇一律，没意思。”
　　“啊？少爷您说什么？”江梨抬起头。
　　“没。”他转过身，“你们既然是新来的丫鬟，规矩就多跟老人学学。本少爷还有事，先回房了。”
　　说完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江梨站在原地，还有些目瞪口呆。直到听见后面有婢女在小声议论：“那就是名动京城的白少爷啊……看着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说好的绝世美男子呢？”
　　江梨的嘴角抽了一抽，不由得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似乎不会那么的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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