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见山手札

作者:三两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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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不诉离殇


      咸山山腰处,夜空澄澈的紧,明月高歌,洒落了一地银辉;眼前不远处的小溪鸣声清脆,像是佩戴在美人腰间的玉玦相撞;草丛深处溢出了细碎的声响,虫子欢快地叫着,给这夏夜更添了几分安谧静美。小溪那半边被逗啭黄鹂的阴阴夏木围着;这半边,安静地坐着独酌的白衣女子。

      顺着红鹂指的路果然找到了她。扶桥看到姑娘静坐在一块石板上,披了一身银华,一身白衣被月色染得使滚在上面的梨花暗纹若隐若现;扶桥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她。

      “你怎么来了?”姑娘感觉到来人,也不回头,只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声音极其淡漠,言语之间有说不出的疏离。

      “嗯?”扶桥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惭愧地挠了挠头,站在姑娘身后也不言语。

      “坐。”姑娘拍了拍身旁光滑的石板,收了先前脸上的疏离,浅笑着回头看了看扶桥。

      “嗯,”扶桥走到姑娘身旁坐下,理了理衣衫,笑着问道:“姑娘也没吃晚饭,不才就过来看看。姑娘在干嘛?”

      姑娘闻言,像是思忖了半天,才开口轻道:“观星。”

      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一点平日里她骄纵跋扈的影子都没有,都不是她了。

      “观星,不如观心。”扶桥看着姑娘线条柔和到有几分哀愁的侧脸心中一滞,“山月不知心底事,更教枕溪客无眠。”

      姑娘听到“观心”二字微微一愣,半晌后拿起摆在面前的另一只青瓷杯子给了扶桥:“你用这个吧。这百年来,每到这一日我都是自己一人呆在这,你倒够胆量来这!”

      “嗯,三月未见,只陪着姑娘坐着,就是不说话,也是很好的。”扶桥看着身边触手可及的女子,低声轻道。

      “哦?陪,怎么陪?”白衣女子朝他微微一扬头,一脸嘲讽地说道。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东坡的豪放从这个俊秀到像个姑娘的清瘦男子口中吐出,别有一番坚定和不羁。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姑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借由这个和酒入肠化开了什么不悦,笑道:“扶桥好气魄啊!你既已知道我名姓,为何还唤‘姑娘’?”

      这话在别人耳中听来,可是添了几分温婉多情,可扶桥总能幸运地准确理解其中含义:“等真到姑娘愿意旁人叫你名姓的那一日,不才自会如此称呼姑娘。”

      “你呀你!”又被准确地点中心事,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又半晌不语。

      “咳,姑娘,红鹂姑娘怎么没跟随青彦兄离开,不才还以为这次上山看不到她了呢。”扶桥喝了一口酒,小心地打破沉默,看着身旁也轻抿一口酒的女子轻声问道。

      “‘妙哉美哉,珠玉之姿’,若是可以,红袖的女儿就唤作苏妙珠吧。’这是那日她以苏玦友人的身份去送他离开,青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鹂卿啊,跟青鸟走也没用,虽然青鸟钟情沈红袖多半是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记忆里红鹂的身影,但毕竟这一世青鸟已经做了选择。况且,最可怕的是双腿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远。”姑娘微不可闻地的叹了口气,又道:“红鹂还以为青鸟在哪里,其实青鸟一直在她自己心里,陪着自己过每一天日子,平淡的,或有趣的。他们啊,从不曾分开过!”

      是呀,一击就中:心中有她,一回头便就能看到她。想到这,扶桥看着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由得红了脸,低了头也不再言语。

      身后的虫鸣和着眼前溪水的“哗哗”声悉数入耳,就在扶桥以为要这么沉默地度完一夜时,姑娘又朝水中月影浇了一杯酒,道了句“走了”就起身走了起来。扶桥也起了身,理了理衣衫,像往日在‘惘见山’时的跟在了她身后。

      待二人走后,一青衫男子从对面一棵粗壮的树木后绕了出来,月色照得他如刀雕刻出的脸上晦暗不明,一个小童也站了出来,拽着他衣衫仰头问道:“清染,这百年来你每次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就在这个地方站上好久,一直站到她离开,她也恰巧每次都在;可你为什么却从来不去跟她说一句话?也从不让她知道你在这呢?”

      清染闻言却不言语,只听得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二人本来相安无事的走着,把本来长而无趣的山路走得短了一半,可这天“淅淅沥沥”突然落下了几个雨点子,平白给他们添了一丝“妙趣”。

      “该死的朔沣!”姑娘停了下来,看着周围稀疏却豆大的雨点子打了下来,不知所措。

      扶桥看见眼前人停了下来,也抬头一看,才发现下雨了。突然想起来了红鹂姑娘说过上次姑娘淋完雨后果很严重,就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往她头上一遮,说道:“姑娘,这雨是要大了,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躲躲吧!”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拉了一脸慌张的姑娘往前跑了起来。

      跑进山洞时,外衫湿了个透,二人也没好到哪去。扶桥连忙生了火,又撑起了架子。看着坐在火旁像是在发抖的姑娘,扶桥又把火拨的盛了些。一边蹲下问姑娘:“姑娘,你怎么今日出来竟没带伞?”

      姑娘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手里不是拿了酒杯了嘛。”

      “那你另一只手呢?”

      只见姑娘右手握拳,左手成掌托起了右手,一本正经说道:“另一只不是托住他们嘛!要是再砸了一只,可没有另一个扶桥再来我惘见山卖身作抵押。”

      扶桥闻言,无奈地看着她。要是她不想回答什么,你就不要问,问出来的也是她信口胡诌的。又看了看她湿了的衣服,急道:“姑娘,你把衣服脱下来摊在架子上烤烤吧!这样子,怕是要难受了。”

      姑娘听完把头一低,拉紧衣服,也不说话,扑起的火焰像是在舔着她的脸颊,给它镀了一层暖和的绯红色。

      扶桥见状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也脸红得轻咳两声,说了句“不才到架子后面去”就慌张的去了架子后面。

      架子上本来晒了扶桥宽大的外衣,把架子两头撇的干干净净,挡的严严实实。姑娘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就脱下了外衣晒在上面,不然等雨水全渗到衣服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快点烤干才行。坐回到了火旁,姑娘听到架子那头人轻轻打了个喷嚏,才想起那头没有火堆,就轻声说了句:“那个,扶桥啊,你也把衣衫烤一烤吧,要是你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听到那头人低声轻笑一声,就传过来了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在噼里啪啦的火苗声中,只显得格外清晰。

      雨在外面“哗哗”的不知又下了多久,山洞里头火光也跟着山风忽明忽暗的,在石壁上把影子投的颀长。

      “我不能淋雨的,每次沾到雨都会重受那日的剔骨之痛,”姑娘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了出来:“我乃渊蛟一脉,因我师父渊旸出走,虽未过千岁,我就成了这代水主,司四海之水,掌雨露恩泽。”架子那头男子听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过也能想象到他现在吃惊的样子,毕竟他像旁人一样,一直把自己当做有了道行的白蛇。也不多加理会,姑娘又说道:“而他在天帝门下司众仙刑罚,在诛仙台把我龙骨剔了去。我渊蛟一族与他神凰一族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种族,几万万年的好名声就这样栽在了我手上,自此我不得以渊蛟一族自居,所以从未告诉过外人我的名字。”

      听到架子那边的人还不作声,姑娘不由得懊恼起来,后悔地问了句:“扶桥,你在听吗?”

      “嗯,”他像是叹了口气,又甚是温柔地补了句:“渊煦,我在听。”

      “渊煦”,整整百年没有人叫过自己这个名字了。这个语调甚是熟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地鉴湖旁,和那人把酒言欢。自己原以为再听到这两个字会极其愤怒,可是没有,姑娘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你怎么又叫我的名字了?”

      “因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因此介怀的,一直只有你自己而已。”

      扶桥缓缓道来,就像是说出了心中压抑了好久的老故事,带着莫名的熟悉感,“那人,剔你龙骨的那人,就是九曜吧!你带两个杯子每年此日溪边独酌,也是为了他吧!”

      扶桥说出这话时,眼中神色很是复杂,像是在把自己的珍宝拱手让人,后来才知道这珍宝原来本来就是别人的。

      扶桥看着地上姑娘颀长的影子,微微出神。火光一跃一跃的,她秀美的鼻尖也跟着一隐一现,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任由自己手的影子摸了摸她的头,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轻易的满足还是异样的不满足。

      “介怀的从来只有自己”吗?姑娘听到这话一愣,心里最不想被拆穿的秘密此时公诸于世人眼前,也不再逃避什么:“是了,就是百年前这一日,我被贬了下来,此后再也没见到过九曜。后来听清染说他去了东海闭关修炼,我就想着‘百川东到海’,若是……“

      “若是把酒洒在溪里,他一定会喝得到吧!”扶桥突然接了句,一反先前地软弱可欺和不善言辞,此时他线条柔美的脸上,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此便又像你们从前一样饮酒了吧!你虽怨他,即使你认为是他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还是在心里把他当朋友吧!那下一次若是有缘见到了他,你就收一收脸上强装出来的别扭,好好地好人家叙叙旧吧!”

      “嗯,”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应了一声,笑道:“旧要叙,但我们之间的仇怨也要解决。唉,居然被你教训了呢!也罢,百年了,我也不必自己别扭了。衣服也干了,我先穿上,我们这就回去吧!”边说那头就响起了穿衣声。

      “好了。”听到她说了一声,扶桥也拿起了架上剩下的衣服,入手馨香,仔细一看,这竟是女子衣衫。

      “姑娘!”扶桥苦笑一声,早没了先前的优势,知道这是她在捉弄自己。

      “怎么了?快穿上吧,小心着凉,再不穿,本,本公子可就过去帮你了!”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扶桥只恐她真的过来,只好拿起她外衫披在身上,把自己白色的里衣挡的严严实实。她刚才那么安静地听着,就是真信服,也不会白听你教育。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那么慷慨陈词,跟姑娘那不叫慷慨陈词,那是视死如归啊!

      扶桥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姑娘看到他,笑着冲他拱手施了个礼:“好生俊俏的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扶桥紧紧握住“披风”,看着穿自己衣服的女子,虽然袖子甚长,可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度的文质彬彬好少年:可这哪里是谦谦君子,这明明就是衣冠禽兽嘛!

      想完一阵懊悔,就率先走出了洞口,想早点回去,好换身自己的衣服。姑娘在他后面跟着,一脸得意的笑着,边走边安慰道:“没事的扶桥,都这个时候了,咸山哪里还有人了,你就别担心啦!”

      她边说边转到他身前,倒退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在重现的月色庇护下,生机盎然。

      谁知说完这话,还没往山上走两步,居然就遇到了一对下山的老夫妻,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看到老太婆鄙夷的眼神,姑娘和扶桥都慌了一下:大晚上的怎么还有外人在啊!只听得那老太婆边走边小声说道:“老何,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唉呀,真是不懂得节制!”

      老头也小声安抚道:“好了,芳儿,咱当初不也是在这荒郊野岭上好上的嘛,狗娃现在也成家了……”

      听着身后二人刻意压低却无比清晰传来的声音,姑娘和扶桥均是一愣,涨红了脸,看着姑娘加快了步子匆匆行着,扶桥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舒畅: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这雨真怪,忽下忽停。山洞里火星子还残留一点一点,洞外岩壁上水珠子一串一串滴了下来,像是卷不起的珠帘,在地上水洼处打起了一朵朵水花。

      君不知,烟花虽好,易冷易散,空余离人把箫叹;君不知,百花虽妍,败谢无念,多情游人空牵念;此时,水花正好,此情此景,与君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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