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旅

　　扔下双胞胎，大助不带感情的眸子放在了自己的专属司机身上：“该说易容水平有进步吗？”
　　“……”巴里特欲哭无泪：“……小、小先生……”
　　面对他开口后半封闭空间的车厢里似乎变得更为冷肃的空气，巴里特果断选择了闭嘴——大半年不见，感觉自家小小先生更可怕了怎么办？
　　默默启动车辆，巴里特不用大助开口就相当明智地将目的地设定为‘罪魁祸首’，有伊莱恩大人在，想必小小先生即便会动手拆了先生，也不会拆了他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机的震动就没有停下来过。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同时，在光洁的表面留下凌厉的墨迹。窗户在轻微的卡扣声里被人打开，微凉的夜风夹杂着来人隐忍着怒火的声音，看门见山：“我来了。那间实验室是你资助的？！”

　　——还真是直接，却也让渊昊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得笑了笑。
　　渊昊先将纸笔归位后，这才脚尖用力皮椅半旋，面朝向此时此刻的‘不速之客’，双手悠闲地交叉落在搭着二郎腿的膝盖上，饶有兴致地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问题多了去了！
　　大助深呼吸，克制着自己即将有所暴起的情绪。

　　渊昊的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他老神在在地道：“即便我说不是，你有证据说那是我资助的吗？”

　　大助闻言一哽，磨牙，跳下不耐烦等电梯而直接跳跃攀爬上的窗沿，带着被气到发乐的表情，一边逼近一边一字一顿地道：“照你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不、该、烧、证、据？”
　　没错，大助在韦斯莱双胞胎被困的房间里发现的文档，内容虽然隐晦，但是却将大助的好爷爷与这间实验室的关系清清楚楚地写明了。
　　恰恰也正是因为写明了，他才面无表情地将其彻底销毁了——哪怕前前后后接触的时日并不算多，大助也十分清楚，渊昊爷爷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的纰漏，更别提除了这一个‘确实证据’以外，大助再没有任何发现。
　　然而，不论是不是建立在事实之上，大助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是栽赃就是陷害——原来他对渊昊的信任度这么高么？
　　这也是大助在认真反省过后，不管不顾Vermouth或者‘酒厂’可能在追踪他却依旧直接跑来见渊昊的原由——好在这一路确实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突发情况——却又反过来证明了他的想法，妥妥的是被提前处理过了。
　　那么现在回过头来看，又是谁跟渊昊爷爷的关系如此之近，让渊昊任由甚至容忍对方有意无意铸下如此明显的过错？
　　下意识拍掉由渊昊爷爷本人指示、授命不干不净的实验室做那些项目可能性的大助，所感到更为气愤的，是渊昊对此袖手旁观的做法——因为渊昊爷爷对那所实验室完全不知情才是笑话——明明有能力阻止的，不是吗？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渊昊呢？他自己不也是出于‘无奈’，而行使、放任、助推了各种不堪的事情吗？

　　看着眼前虽然火气冲天却毫不防备地靠近一手拍着桌子努力瞪着他的软红眸子，渊昊在失笑间猝然伸手，彻底镇压自家孙子抵抗动作打乱对方显然开始钻牛角尖的思路的同时，一边将那一头与眼眸同色的发丝揉乱，一边享受着指尖传来的温软发丝带来的极好手感。
　　大助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他看他的眼神中，撇过火气，剩下的，纯粹是对自己目前所处境遇的疑惑、是被算计的郁闷和不耐，是思索问题质疑自身所带来的苦痛，以及被藏着的身不由己的悲哀——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对家人的质疑。
　　嗯，是他儿子的种——哪怕大概率是带着一定程度的记忆转世或者干脆就是重生的。
　　唔？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首先，就他所知，这种现象虽然极度的罕见但是并非没有那么一丝的不可能。其次，拜托，只要仔细观察过自家崽崽跟冰狩家那位继承人的相处方式，明眼人都能看出点问题来好吗？
　　不过，通过长久的关注，也得以让渊昊确定了一件事——想必有一点点‘鸵鸟精神’甚至会钻牛角尖的崽崽，上一世过得肯定没有这一世‘充实有趣’。

　　手推车压过光洁地板的声音中止了爷孙俩的‘打闹’。被锁住双手挣扎不能气喘吁吁靠在渊昊爷爷怀里的大助扭头，就看见伊莱恩奶奶推着餐车从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房门进来了：“好啦，要玩儿等吃完早餐再玩儿——我想楼下的场地足够宽敞。”
　　肚子随着麦香味的充斥适时传来了饥饿感，原来窗外的天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至于书桌上被所有人有志一同无视的震动不断的手机屏幕，也因为电量耗尽而彻底灰暗了下去。

　　————

　　晨曦的光顺着窗帘的细缝泄进房间。坐起身来，被暖光唤醒的冰狩怜习惯性伸向床头的手因为眼前清晰的视野而顿了顿，转而摸向显示收到一封新短信的手机。
　　在去年年底的万圣节，一只猫头鹰送来的魔药已经治好了他的近视。不过习惯使然，平日里他还会佩戴一副出自养父之手的平光镜，然后他就看到了往日里不曾看到的诸多‘奇景’且不得不快速适应了下来——因为真的很方便。比方说现在，要是戴上眼镜，就可以透过收纳柜的玻璃门，看到里面的物品所散发着的绚丽色彩，并能凭此判断物件的‘状态’——当然，如果能忽视窗外哪怕在天光下也晃晃悠悠飘忽过去的珍珠白身影的话。

　　“只是一些幽灵。”哈达尔·亚伯莱恩对第一次见到有些不知所措的养子解释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幽灵，所以他们的数量并不多。也不像怨灵有什么危害，触碰了也没关系……夏天还可以当空调用。”
　　所以放下心的冰狩怜很快就习惯了这些幽灵的存在——嗯，除了有那么一两位幽灵先生比较沾人外。

　　————

　　与以往不同，此时的渊域有些狼狈。
　　参与了那次货运并返航后，他便无法再度联络到自己曾有的合伙人。陷入僵局的他干脆从共同经营的实验室入手，结果实验室却在转眼间被曝光。紧随而来的是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和社会声势浩大的舆论，被施加了庞大压力的地方警局及被调派而来的MI5特工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这也导致他被围追堵截了好一阵子——即便这些人没能真正动到他，却无论如何都是往日顺风顺水的他所无法接受的。
　　待到好不容易完全彻底摆脱警方的视线后，他站在独属于他所置办的落脚点房间里，静默地呆了足有一整天。
　　这一切的时间都太巧了，巧到他不升起疑心都难——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合伙人？
　　还是养父母？
　　他并非渊昊夫妻的亲生子，这一点在他懂事之后便在无意间知晓了。曾经他并不为此而感到难过或者焦虑，可是现在……
　　难不成曾经动手的事情暴露了？
　　面对被敲响的公寓门，他按下心绪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收拾好了自己，在对方恭恭敬敬的神色中坐进显然是为了自己准备的车中——哦，司机递给他的新箱子里还有一套完完整整的、包含新手机新护照及他喜爱抽的牌子的烟在内的物件。
　　渊域默不作声地拆开包装点燃一根，却只是夹在手指间，问：“父亲呢？”
　　司机：“先生只是传达了命令，让我来安排少爷的行程。”
　　“那母亲呢？”渊域撇过头，看向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
　　司机：“回少爷，我不知道。”
　　将物件收好，下车前，渊域的唇瓣抖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向港口，一艘洁白的三层游艇正等着他。
　　而离开渊域视线的司机一边懒洋洋地扯出耳机线，一边向一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幽灵说：“看着他，有什么异动及时告诉我。”
　　幽灵点点头，径直穿过车门跟上了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渊域。

　　————

　　‘众神之国’中。
　　“被阻挡了。”杰诺斯眼底划过一丝喜色，随即肃然。
　　并没有错过那一丝神态变化，丹羽大树压下油然而生的疑惑，慎重地开口：“跟【美术品】崩坏有关？”
　　杰诺斯点头表示了肯定，翠色的眼底漫出一丝暗色，在眼前的人觉察前便转瞬消失：“我会先将《黑翼》进行封锁，随后布下法阵进行探查。除了那一架【龙神兵】，暂时先将中下层的剩余【美术品】及藏品都清空吧——免得被牵连进来。”
　　丹羽大树闻言怔了怔。
　　丹羽地下城可以划分为四大层。除了他们当前所在的、入口在海崖的隐藏层之外，中下层楼层总高足有上百米——更别提其中楼层的占地面积和经年累月布置加持的法阵了。难不成连数不清的结界都无法遮掩在探查中可能会引起的异象？
　　心中一沉，已然觉察到事情远远超出自己所能意料范围的丹羽大树，在沉吟后有些担心：“……会对地面的城镇造成影响吗？”
　　“我们会尽力保证不影响上层。”带着些沙哑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就像刚刚睡醒一般。
　　杰诺斯回头，意外的神色散去后脸上露出显然而易见的笑意：“你终于醒了。”
　　确实是刚刚‘睡’醒，黑发黑眸松散的衣衫也尽数为玄色的男子赤脚踩过翠绿的草地，点了点头：“加迪尔也醒了，比我晚了点——那个叫‘杖’的小家伙正在跟祂重复说明。”
　　杰诺斯：【恢复了多少？】
　　来人顿了顿：“你就是杰诺斯的后代？精神强度勉勉强强吧。”——【预计能完全恢复，结果现在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另外，压在‘神性’上的‘锁链’……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杰诺斯：“大树，这位是雅路法。”——【不单单是法则，这个世界的意识……其实自我们来到这方时空就一直在盯着，再加上这次的事——】
　　雅路法向他眼中的红发年轻人丹羽大树随意点了点头：【……好吧，是我们大意了——难怪休眠的时候跟鬼压床似的，真是难为你能一直醒着。】
　　杰诺斯看着丹羽大树对雅路法行了个脱帽礼，继续传音说：【就差被五花大绑了……光是能够保持清醒，却什么都做不了。】
　　*
　　从隐隐发温的剑台上站起身，丹羽大树整了整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衫，回过头。
　　圣剑的光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是依旧足矣照亮这方庞大的空间。
　　除了雅路法，在探望‘杖’的时候，他还见到了雅路法的友人，杰诺斯的父神——加迪尔。
　　似乎看出了丹羽大树的惊讶和好奇以及称呼上的为难，杰诺斯难得多说了两句：“我们的诞生方式与人类有所同也有所出入，出入的部分你可以参考类比你世界里的精灵——我属于这部分，称加迪尔为父神是因为自从诞生起，照顾和教导都是由祂来负责的。”
　　告别了三神一‘物’，他回返至自己的身体中，心情却与先前进入‘众神之国’时的轻松南辕北辙。
　　在对方的帮助下，丹羽一族在先前的时光中与其合力制止着‘众神之国’的力量被抽取，并保护下了数目庞大的【美术品】及值得珍藏的各种制品，并且时至今时今日依旧如此。然而，对造成目前现状的罪魁祸首一无所知并不等于对形成这般现象没有一点头绪及猜测。
　　难不成，杰诺斯祂们，还对他隐瞒了什么？

　　————

　　大助：“我的替身呢？”
　　伊莱恩沏着咖啡并阻止了大助伸向咖啡的手转而塞进一杯牛奶：“在你动身来这里的时候，就上了去南十字岛屿的交通工具，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吧？”
　　沉默地享用完丰盛的菜品，帮助伊莱恩奶奶收拾了餐具后，他窝在软乎乎的皮沙发里，看着一把将电量耗尽的手机捏碎丢进垃圾桶并坐进办公桌后椅子的渊昊爷爷，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所以，南十字岛屿的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年前因为这件事被加进‘酒厂’灰名单，一年后又因为这件事被设计，加上先前冒险读取Vermouth的记忆，虽然十分小心地有意避开雷区，但是就冲他连点边角都没看到那就是摆明了有问题——不过他倒是确定了Vermouth是临时起意更改了计划，虽说他并未看到原因。说不准Gin在‘酒厂’中的地位都没Vermouth高？
　　“啊，说到这个，”渊域点了点下巴：“你知道Lost Precious（遗物）吧？”
　　“嗯，你让我收集的、不属于冰狩的那些含有‘力量’的物品就是吧？”大助点头。
　　毕竟信息收集可是基本功课，过了手的东西他自然要详细调查——渊昊爷爷也未曾在这方面对他有过限制，甚至还会为他查缺补漏。当然，各种该少的戏弄也一个没缺。
　　“不错。而在其他知情人士看来，包括【美术品】在内的艾玫拉司制品，就属于冰狩、丹羽的祖先——出自‘有翼人’之手、流传至今的Lost Precious。甚至——”渊昊一边侧身从腿侧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档案盒，一边不忘调侃：“你和冰狩家的那位继承人，都能算是活的Lost Precious。”
　　——毕竟他们能激发、使用血脉当中所蕴含、传承至今的‘有翼人’的力量，也唯有他们能完美使用【美术品】的各种奇异的力量——跟因人而异可以使用Lost Precious的Breaker（遗物使）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清楚其中差别的自然会将他们归类到一起。
　　大助接过渊昊爷爷抛过来的档案盒打开，快速翻看着手上抽出的一摞照片，撇嘴：“所以这些——也是跟我们一样被当成‘Lost Precious’的【美术品】？”
　　照片上是造型各异、用来装点或者做绘画参考的灰白色‘关节人偶’——就是过于巨大了，以照片当中入境的人做参考，每一具都足有平层楼高。
　　渊昊：“以现在的标准来看的话——是。”
　　快速翻过其它的文字资料，除了规格方面的数据以外并没有获得其它信息的大助抬头：“所以【艾格里】给我下套是为了从你的手里获得这些【美术品】的资料？它们有什么力量？等、等等——”
　　大助抬眸对上渊昊蕴含肯定意味的视线，循着隐隐之中不太好的预感，有些呆滞：“如果真是‘有翼人’制作的【美术品】、也就是说艾玫拉司制品……这么大规格的东西……该、该不会是……”
　　微微颔首肯定大助的想法，渊昊又道：“不过还是有一点需要纠正——这种【兵器】实际上并不是‘有翼人’所打造的，而是‘有翼人’的遗脉、暗之一族的分支——特纳西一脉的杰作。根据特纳西一族的文献记载，他们是最初向‘有翼人’学习艾玫拉司锻造技术的人类工匠，其技术手法比后起的、前身为塞尔塞塔树海遗民的冰狩强了不知多少。”
　　看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过神来的孙子，渊域继续开口：“另外一件你并不知晓的事——‘丹羽一族’是‘特纳西一脉’在近千年前所分出的旁支。”
　　大助垂眸收拢手中的照片：“……所以我的英文名……才是特纳西啊。”亏他在得知自己英文姓氏后还较劲一般地继续查渊昊爷爷的真实身份。
　　显然，渊昊也知道大助在想什么，所以他的声音带笑，偏偏语气还透出一分无辜来：“不然呢，我可没有正式的英文名，你奶奶则是没有姓氏。”
　　大助咬牙：“所以，这些【兵器】都在南十字岛？”
　　渊昊：“不错。南十字岛屿是由我出面，特纳西一族牵头，加上丹羽、冰狩两族在暗中支持共同购买的。岛屿本身就是一座遗迹，岛上的基础设施也才刚刚铺设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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