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虚妄

　　那天之后楚林隔三岔五地来问杜斯禾到底要不要治，杜斯禾给不了准话，总推脱自己还没想好，一拖又拖了大半个月。

　　这天杜斯禾歪在床上看话本，忽地听闻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细分辨了下居然是楚林的，立刻心道不好，连忙把书藏起来被子一裹便开始装睡。

　　楚林敲门的时候见无人应答心中正诧异，他推门进去，径直往里间床榻那处走去，见杜斯禾正睡在床上，心道这不可能，杜斯禾怎么现在会睡着？他左右看了眼，见床头还放着杯水，伸手试了下还温着的，顿时明白过来。他在床边坐下细看着杜斯禾的模样，觉得无奈又好笑。

　　楚林：“别装睡了，起来。”

　　杜斯禾心想：你一句话就想让我起来我还装睡干嘛？？

　　楚林：“真困了？”

　　杜斯禾继续装睡中。

　　楚林：“那我去拿烛息给你弹迷魂汤吧。”其实他很不愿称呼他师父作的那首曲子做迷魂汤，不过他发现真的很贴切，也就随着杜斯禾这般说了。

　　楚林说完他就站起身，仿佛真的离开去拿琴了。

　　杜斯禾开始犹疑了，他不是真的想睡着啊……

　　过了会儿楚林便拿着琴回来，二话不说坐下开始弹，正是那首迷魂汤。

　　杜斯禾听了会儿，担心自己真睡过去，忍不住爬起来道：“你别弹了！”

　　楚林看着杜斯禾道：“这首曲子分了十段，你第一次听的时候第一段第一节还没听完就睡过去了，现在能听到第二段才会睡过去，我都数着的。”

　　杜斯禾这才发现自己听了一段真的还没开始困。

　　楚林单刀直入道：“你到底要不要治，给个准话。”

　　杜斯禾有些恼怒，他抬眼盯着楚林半响，无比后悔把那些话都告诉楚林了，这感觉就像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陷阱。

　　楚林悠悠地进一步逼迫问道：“治还是不治？”

　　杜斯禾简直想直接躺地上撒泼耍赖了，可惜他过了那样的年纪，学会了做人要有风度这句话，所以他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起该怎么应对。

　　杜斯禾想了片刻道：“你要是能把我哄开心了我就答应治。”

　　楚林愣住。

　　杜斯禾冷笑道：“万一治不好死了那我多冤啊，而且人活在世上总得有点盼头你说对不对？除非你能让我觉得继续活着还是不错的，否则我为什么要费劲死赖着继续活下去。”

　　楚林低下头仔细想了下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

　　杜斯禾：“什么都不想做。”

　　楚林：“那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杜斯禾冷哼了一声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我能去哪儿？”

　　楚林：“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还是说你想吃什么？”

　　杜斯禾气鼓鼓道：“用不着你，习尧都给我买了。”

　　楚林眼皮颤了颤：“那想见的人……？”

　　杜斯禾：“没有。”

　　楚林默了许久，艰难地说道：“我……我唱歌给你听？”

　　杜斯禾漠然道：“不稀罕了！”

　　楚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乏力，向来都只有别人哄他开心，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栽在杜斯禾手里了。

　　杜斯禾恨恨道：“你是不是傻！”

　　楚林闻言怒了：“不傻我能每天浪费时间在这陪你折腾！？”

　　杜斯禾眼神瞬间黯了下来，他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又没求你留下来陪我折腾……”

　　楚林愣了下，换了低声下气地态度说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斯禾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楚林很莫名其妙：“你……楚林你以后不是想当周国的皇帝？你现在对着我那么卑躬屈膝道歉连连的这真的好？？”

　　楚林沉默半响憋了一小口气小声道：“反正在你眼里我估计还没顾习尧高贵……”

　　杜斯禾彻底僵住，他很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他娘的这剧本不对啊！

　　两人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楚林脑子里一片乱糟糟，一会儿是杜斯禾先前说的负气话，一会儿想要怎么把他哄开心了，一会儿又想该怎么解决他俩之间的关系问题，他将烛息琴上的金丝莲琴弦都扣在手里，细细的琴弦紧绷着勒进肉中，勒出了几道血痕。

　　忽地他脑中一阵轰鸣而过。

　　不对，这不对……

　　他弄错了。

　　楚林冷静下来，想明白后他看着杜斯禾道：“险些要被你骗了，既然你不喜欢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又有治疗的方法，就算成功的可能很微渺你应该也愿意尝试的才对，可你万般推脱万般不愿意，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难受也不是因为你觉得活得累……”

　　杜斯禾插嘴道：“难道你就不许我怕疼怕那可怕的治疗手段……？”

　　楚林：“……”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败给杜斯禾了，转眼一想他又打起精神道：“那你刚才说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又怎么解释？”

　　杜斯禾心想完了，他居然把自己绕进去了。

　　楚林：“我去问过顾竖乾关于你的事了，陆青蒙那处我也问了，哦，陆棋我也问了。”

　　杜斯禾全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他没想到楚林动作会那么迅速：“然……然后呢？”

　　楚林：“你是不是觉得你娘一开始不想要你，你爹也不要你，顾家收留你对你好也是另有原因，反正本来就烂透了也配不上顾习尧所以死了无所谓？你脑子里成日装的都是什么？”

　　杜斯禾眼睛都大了，他没想到楚林会那么直接戳破他的心事，既恼怒又尴尬，他把那本藏到被子里的书抓出来对着楚林的脸扔了过去，怒不可抑道：“你闭嘴！”

　　楚林抬手接住那本书，低头看了眼发现居然还是本讲鬼怪的话本，他抬眼看着杜斯禾说道：“还会生气，很好。”

　　杜斯禾吼道：“楚林你是不是有病！”

　　楚林站起身往杜斯禾那处走去，沉声道：“有病的是你！不是我！”

　　杜斯禾见楚林神色肃冷地走过来，他从没见过楚林这个模样，目光仿佛透过他的躯壳般将他的所思所想窥视得一清二楚，毫无保留，心中忽然慌了起来，整个人往床里头退去：“你……你做什么！离我远点听见没！”

　　楚林：“先前我就在想，顾习尧对你那么重要，他有多看重你想必你心里也是明白的……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往外推，你撮合他和程太傅之女，和顾竖乾提起让他去参军的事，他为了你不肯去你还劝他去了，从头到尾你也没打算要告诉他你治病的详情，你是想让他淡忘你？想等几年后你就算死了他身边也还有人陪着他？”

　　杜斯禾几乎被逼到角落，嘴里依旧坚持反驳道：“你想太多了！”

　　楚林：“你喜欢顾习尧。”

　　杜斯禾：“没有！”

　　楚林：“你当我眼瞎看不出来！？”

　　杜斯禾被噎住，半响说道：“是又怎样！他救了我对我那么好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好家世好同我亦兄亦友难不成我还会讨厌他！？”

　　楚林登上床将杜斯禾锁在床角的那一小块位置上，他瞄了眼杜斯禾两只捏着雕花栏杆不断抖着的手问道：“你在害怕？”

　　杜斯禾：“没有！”

　　楚林见他可怜兮兮缩成一团抖得跟糠筛一样，语气霎时软和下来：“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抖成这样……我真有那么可怕？”

　　杜斯禾恼怒地抬手想将楚林推开，一把没成功，他又用力推了一把，发现还是没能推开，只好抬起头死死地瞪着楚林以示自己的不满。

　　丫的他真是看错人了！

　　楚林被杜斯禾的举动逗笑了，明明应该是很严肃的时候可他偏偏忍不住笑了。

　　杜斯禾：“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楚林缓缓俯下身轻声说道：“我也能救你，也会对你很好，往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自认长得也不比顾习尧差，还是皇族，家世细算下来比他好多了。你别喜欢他了喜欢我好不好？”说到末尾的时候他的脸已几乎贴到杜斯禾的耳边了，他知道杜斯禾喜欢他的声音，既是如此，他并不介意多利用几回这把嗓子。

　　杜斯禾侧着头，脸禁不住红了，他脑中回旋着楚林的声音，心想这把嗓子简直是要了他亲命……

　　楚林在杜斯禾耳边继续问道：“如何？”

　　杜斯禾觉得自己一肚子气都让楚林的声音戳漏了，他琢磨了半响答道：“我不喜欢男的。”

　　楚林抬起头看着杜斯禾说道：“我也不喜欢男的，也就喜欢你而已。”

　　杜斯禾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我成天病怏怏的你喜欢我什么？”

　　楚林闻言脑中浮出不多的几段画面来，映天华灯下初相遇他多看了这人一眼，而后在油烟遍布的小店角落一语戳破他的来历又多留了一份心，流水台上惊才绝艳恍若无边清风一曲足以让他引为知音。

　　可后来他怎么就魔怔了呢？

　　为什么杜斯禾病得和鬼没两样快死了他也依旧觉得好看得紧，为什么明知道杜斯禾满心满眼里只装着个顾习尧从不高看他一眼也不把他当一回事他还是想上前接近多一分，哪怕只是当个朋友……

　　杜斯禾见楚林不说话，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对方还一直盯着自己，着实有些不自在和尴尬，他皱着眉道：“你说话……别这样看着我……”

　　楚林垂下眼，犹豫了许久开口问道：“倘若将来我能当上周国的皇帝，你能不能做我的皇后？”

　　杜斯禾愣了许久。

　　楚林脸红得几乎快滴血，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杜斯禾：“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林有些恼：“我当然知道。”

　　杜斯禾想了会儿道：“指……指不定你还没当成皇帝我就死了。”

　　楚林：“那我就把你的牌位娶回去，尸骨移入皇陵，后位终生虚悬。”

　　杜斯禾目瞪口呆道：“楚林你怎么那么变态！？”

　　楚林：“我喜欢怎么了！”

　　杜斯禾想了想又道：“不行！你要是当了皇帝铁定有三宫六院，我讨厌有三妻四妾的男的！”

　　楚林：“那就没有三宫六院！”

　　杜斯禾觉得自己智商完全不够用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任性的皇帝！”

　　楚林答得理直气壮：“从我开始不就有了！”

　　杜斯禾：“……”

　　楚林：“……”

　　两人对视了半响，楚林惊喜地问道：“你答应了？”

　　杜斯禾又惊又羞：“没有！”

　　楚林：“哦……”

　　杜斯禾很不好意思地红了下脸说道：“……你先坐回去……”

　　楚林看了看杜斯禾，起身下了床坐回脚踏上，他有些无奈自己骨子里竟会如此犯贱。

　　杜斯禾挪回到床边的位置屈着身子侧躺下看着楚林，半响后他瞧见楚林身旁放着那本自己没看完的话本，心中一动说道：“那书我还没看完。”

　　楚林怔怔地顺着杜斯禾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书，拿起递了过去，心想：杜斯禾刚才居然拿这本破书砸他，这辈子还没人敢对他砸东西呢……

　　杜斯禾：“你念给我听。”

　　楚林又怔了下，他念？

　　杜斯禾笑道：“快点。”

　　楚林诧异地看了一眼杜斯禾见他居然在笑，脑中空白了片刻，鬼使神差般依言翻开手里的手低头看去，问道：“你看到哪？”

　　杜斯禾：“你猜。”

　　楚林抬起头看着杜斯禾呆愣了许久，他觉得杜斯禾一定早就勾了他的魂去，不然为什么被戏弄了还能如此开心，他真是疯了，疯了。

　　楚林翻看着手里的书，发现前面一半部分书页颇为松软，后面的还压得很厚实，他翻到这两部分中间的那页，快速阅过上面的文字后挑了中间的一段开始念。

　　杜斯禾听了两句发现楚林居然念对了，这可真是意外了，不过其实他不是想听故事来着……嗯……他就是想再听一会儿楚林的声音，没别的意思，真的……

　　楚林见杜斯禾眼中露出诧异顿时知道自己是念对了，念得更用心，声情并茂，他念得入神，并未留意到杜斯禾其实根本没仔细听内容，而是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他念了近一个时辰才把书给念完了，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杜斯禾，发现他的神情竟是难得的正经，心中嗑噔一声，正暗自想着刚才是不是有哪里不妥的时候，杜斯禾开口了，他说：“我治。”

　　楚林有些懵：“什么？”

　　杜斯禾垂下眼：“我说我治。”

　　楚林惊喜道：“真的？”

　　杜斯禾看回楚林道：“等习尧走了我就治，是生是死我都认了。”他一直装作勘破生死的模样，用最好的演技武装了一支精兵，却在对上楚林的时候都成了纸糊的小人，一吹就破了，他没有退路，他想上前，也想努力活下去，天不遂人愿时，偏偏楚林朝他伸了手，他没法拒绝。

　　楚林闻言想了想，他知道顾习尧最多只能再留一个月，并不会太久，阎王殿在周国与安国交界处，从京城过去依杜斯禾的身体底子起码得行两个月，如今是二月初，恰好陆青蒙那处也能把一应事物备齐，便点头答应下来：“好。”

　　陆青蒙得了消息后便走了，说要赶回去阎王殿准备东西去，走前她替杜斯禾重新开了张药方，让他照着这方子喝，还配了个药浴的方子每天得泡足一炷香。

　　杜斯禾觉得自己身上的药味前所未有的浓重，已然达到了能把自己给呛到的地步。然后他发现顾习尧和楚林两个人每天刚来看他的时候身上的熏香味都很好闻，结果走的时候都被他房里的药味给熏变味了，不由觉得甚是好笑。他把这事一说，顾习尧同楚林无语地看了下对方，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对杜斯禾翻了个白眼。

　　然后第二天他们再来的时候身上就没有熏香味了。

　　杜斯禾对着他们笑得更乐了。

　　冬雪渐渐开始消融。

　　杜斯禾先前瘦下去的现在又慢慢吃了回来，楚林也终于明白过来杜斯禾为什么吃不胖，刚长点膘就逢大病，能胖起来才是怪事。

　　“斯禾~”

　　杜斯禾闻言声音后心中惊了下，他回过头，见居然是程锦仪，难得的是顾习尧居然没一起过来，不由诧异道：“锦仪？你怎么进来的？”

　　楚林从后走过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她在翻墙，顺手就把人带过来了。”他觉得程锦仪怪异的程度丝毫不输陆青蒙，一个女儿家居然翻别人家的墙。

　　杜斯禾瞪大了眼看向楚林，片刻后他想起这人什么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便看向程锦仪道：“你晓得他是谁不？怎么他说带你过来你还真跟他走了，万一是坏人或者被认出你的身份这可怎么好？”

　　程锦仪闻言也回头看了下楚林，道：“可是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他还说他跟你很好啊。”

　　杜斯禾好奇地打量了下楚林的模样，见他依旧挂着那副平日里用来骗人的无害嘴脸，只好转过头道：“他骗你的，你别信他。”

　　程锦仪一脸疑惑地又看向楚林。

　　楚林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把你带过来了，斯禾也确实和我很要好，我又何曾骗过你？”

　　程锦仪往杜斯禾那走了两步，小声地问道：“他到底是谁啊……”

　　杜斯禾：“他，他叫楚林，就是个富商的儿子，你不用理他。”刚说到一半，他想起其实程锦仪没甚必要知道楚林的真实身份，南周质子与他们来往甚密什么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撒了个谎。

　　楚林闻言对着杜斯禾春风满面地又是一笑。

　　杜斯禾看见后回瞪了一眼。

　　楚林露出些许无辜的神色别过头去，倒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程锦仪来回地看着两人，虽然没懂，不过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可疑之人，这便又放心不少。

　　三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大多是杜斯禾同程锦仪在说，楚林不远不近地在旁摆弄着烛息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杜斯禾转头看着程锦仪道：“习尧今日大概不过来的了。”

　　程锦仪愣了下微微红了脸：“他不来就不来了呗，提他做什么？”

　　杜斯禾凑到程锦仪耳边小声道：“你来不就是想见他？”

　　程锦仪脸更红了：“哪有！我分明是专程来看你的！”

　　杜斯禾回过头：“然后顺便看下他，我晓得的……”

　　程锦仪飞快地瞥了眼对座的楚林，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未注意听，不禁又羞又恼地看着杜斯禾道：“你再胡说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杜斯禾不甚在意地一笑道：“我都在家里闷了快四个月啦，昨儿个大夫说要是天气好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呢。”

　　程锦仪听出他言下之意，顿时期盼地看着杜斯禾，道：“你想出门？”

　　杜斯禾：“是啊，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了吧，习尧又快去参军了，以后要再见可就难了。”

　　程锦仪闻言低下头，这事她也早就听闻了，现在说起心中不免有些凄徨。

　　杜斯禾郑重道：“你要抓紧时间啊！”

　　程锦仪方才还在忧伤，如今又被杜斯禾一句话给闹了个大红脸。

　　杜斯禾笑了笑道：“两日后你可有空？”

　　程锦仪点了点头：“有的！”

　　杜斯禾：“那两日后的巳时露寒山下见，我们几个登山看冰梅去？”

　　程锦仪笑着应下，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说该离去了，杜斯禾便想让楚林去送她，岂料楚林走到门外轻轻唤了声，一条黑色的人影便从屋顶上翻了下来，落在地上现出那张英俊的面容来。

　　楚林：“你护送这位……”说着他瞄了下程锦仪，道：“额，这位公子回去。”

　　前羽低头应道：“是。”

　　楚林转头对程锦仪温和地笑了笑道：“待会我便该回去了，不太方便送你，这是我贴身的护卫，是可信之人，有什么你也可以吩咐他替你去办的。”

　　程锦仪有些愣：“没事没事，本来就劳烦了你们。”说完她又对杜斯禾道：“那我先回去啦，两日后见！”

　　杜斯禾好奇地多打量了一眼前羽，闻言转头笑道：“好。”

　　待他们走了后，杜斯禾便走回了房内，楚林跟在他身后道：“你还真是上赶着当媒人……”

　　杜斯禾回头看着他，道：“怎么，你也想我给你做媒？”

　　楚林：“你如果自荐的话我不介意的。”

　　杜斯禾走到床边扑倒在软绵绵的被子上不说话了。

　　楚林走过去边上坐下笑着问道：“我问你，你讨厌程锦仪么？”

　　杜斯禾闷声答道：“不会啊，她人挺好玩的，对我也好。”

　　楚林：“那我再问你，如果你身上的病治好了，你敢去和顾习尧说你喜欢他么？”

　　杜斯禾坐起身来转头看着楚林道：“当然不会。”

　　楚林自然知道杜斯禾是不会的，却仍旧是问道：“为什么？”

　　杜斯禾茫然地想了想，笼统答道：“这不好……”

　　他没有家族羁绊，可以不在乎什么名声地位性命，顾习尧和他不一样，一生的抱负以及利益关系还有没法忽略的血亲，就算那些顾习尧都可以不要，但要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杜斯禾总归是不愿意的，他也不愿意让收留了他的顾竖乾和柳夫人对自己有任何的怨恨。

　　楚林：“我说了我喜欢你，怎么没见你说这不好？你就偏心成这个样？”

　　杜斯禾没好气道：“我管不着你。”

　　楚林：“你怎么会管不着？你现在可是除了我母后唯一能管得着我的人了。”

　　杜斯禾想了想，道：“你连我死了都不放过我还能说什么？还偏心？纯粹想讨骂是不？楚林你怎么那么贱？”

　　楚林点点头：“我也是认识了你才发现自己原来能那么贱。”

　　杜斯禾抓起床头放的那本书对着楚林扔了过去。

　　楚林默不作声地抬手接过，发现已是新的一本了，诧异了下杜斯禾看得未免太快后，他翻开第一页问道：“你还剩几本没看了？”

　　杜斯禾：“俩。”

　　楚林：“那我待会再去给你挑几本？”

　　杜斯禾躺倒在床上说道：“随你。”

　　楚林勾着嘴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杜斯禾的头。

　　因是在家中养病，杜斯禾的头发便没扎起来过，最多是用发绳在后头松松地绑一个，大部分时候都披散着，细软顺滑，摸着手感甚好，自从楚林发现了后总会忍不住摸下杜斯禾的头顺便再摸一把那头发，仿佛连心情都能变好。

　　两日后顾习尧领着杜斯禾出门，门外停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前羽坐在马车的前头，手里抓着缰绳，见人出来后便跳下来默声行了个礼。

　　杜斯禾同顾习尧说要去露寒山看冰梅的时候楚林也是在的，自然也说了要同去。

　　顾习尧上了车后转身扶着杜斯禾也上去，马车里头十分宽大，三人坐在里面一点也不挤，楚林本是在闭目养神，人来了后他便睁开眼去看，发现杜斯禾险些被裹成了个球，大概是顾习尧怕他冷，毛茸茸的一团，楚林心想这要是抱在手里估计会挺舒服，就是……

　　杜斯禾上了车后发现楚林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他低头看了下自个儿，道：“你想笑可以笑，不用硬憋着。”

　　楚林道：“我只是在想你这身行头加起来会不会比你还重些？”

　　杜斯禾闻言抬脚往楚林的鞋子上狠狠踩去，楚林眼皮子颤了颤低头看去，疼倒是不疼的，跟挠痒痒差不多，就是缎面上多了一个略秀气的脏雪水脚印，啊他觉得头好疼，好想立刻扔掉脚上这双鞋……

　　顾习尧在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也觉得楚林脸上的神色颇为好笑，可一笑过后，他忽地想到杜斯禾同楚林的关系居然已经好到这般地步了么？

　　像是认识了许久的好朋友。

　　可他还有不到半月便要离开京城，程锦仪毕竟是个女儿家，往来多有不方便之处，若是有个朋友能陪着杜斯禾，总比没有的强，楚林又并非一般的人物，日后也是少不得会与他们家多有来往的，这俩人还同样喜好音律。

　　想到此，顾习尧深吸了口气别过脸看向了一旁。

　　楚林坐在中间似是无意地看了眼顾习尧，同样将顾习尧的神色看在了眼中，心中止不住地发笑，但他的面上却仍是装作苦恼的样子，仿佛还在为沾上不洁之物而不喜。

　　杜斯禾把自己藏得这般好楚林都能看出他喜欢顾习尧这事，顾习尧连藏都没藏过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可笑的是顾习尧还只当这纯粹是兄弟朋友之情。

　　也万幸是顾习尧还不清楚，否则杜斯禾说不得便会跟着顾习尧一条道走到底，哪还会看得到自己。

　　若将来的某天，顾习尧发现他同杜斯禾竟是互相喜欢对方的时候，不知脸上会现出怎样的表情？

　　他隐隐觉得，当年师父说的那句话似乎还有另一层的意思。

　　万不能放过……

　　楚林垂下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了。

　　杜斯禾觉得这车厢内莫名地有些冷，他抬眼看了下顾习尧又看向楚林，开口打破沉默道：“都快春天了，你俩能想点好的不？怎么跟糟老头子一样阴沉沉？”

　　顾习尧和楚林瞬间回过神，闻言愣了下后都不由失笑。

　　马车渐渐行到了露寒山下，在山脚下有另一辆同样是不甚起眼的马车停着，似乎已是等候了许久的模样。

　　杜斯禾这边三人下了车后，对面马车上的车夫也让开，打开门让车内的人走下来。

　　三人一看竟是身着碧青色衣裙的程锦仪，她衣裙外头披着件狐裘披风，一头长发梳的齐整缚在身后，两根细细的辫子从鬓边往后扎起，在脑后用绸带绑了个蝴蝶结，虽未施半点脂粉，可天然雕饰，静若出水芙蓉，有股说不出的明艳，让人眼前一亮。

　　顾习尧并不知晓杜斯禾还邀了程锦仪，当下见她作如此打扮走过来，不由愣住。

　　那车夫跟在程锦仪身后朝他们走来，待走得近了，众人便也看出那车夫也是名长相秀丽的女子，只是穿了身男子的衣饰做车夫打扮罢了。

　　那女子走过朝着楚林一礼后便站到了前羽身旁，显然亦是楚林的手下。

　　程锦仪笑了笑同他们打招呼。

　　顾习尧回过神看向一旁的杜斯禾，想问他怎么回事，杜斯禾却并不看他，兀自走到了程锦仪面前笑道：“你等很久了？怎来那么早？”

　　程锦仪也笑着回道：“也没有很久，我怕晚点出来会被我爹发现。”

　　顾习尧皱了皱眉头，看向程锦仪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程锦仪笑着反问道：“难道我不能来？”

　　顾习尧怔了下，道：“不是，我只是，不知道……”

　　杜斯禾这才恍若想起转头对顾习尧道：“呀，我就说忘了些什么，倒是忘了跟你提了。”

　　顾习尧皱着眉头又打量了下程锦仪这一身，道：“你来便来了，怎么穿着这一身？”

　　程锦仪闻言脸红了下，答道：“我想这般穿，便这般来了，难道不好看？”

　　顾习尧被问住了，半响才道：“没有，挺好的，就是你这身打扮……”露寒山平日里也多有人来，若是被人看见便不好了。

　　楚林在后头笑了下，上前道：“今日这山上除了我们不会有其余人，大可放心行走。”

　　顾习尧一听这便明白楚林让人守住了这山，担心倒是不必，可他心中却有些不安，连楚林都知道程锦仪要来，为何要瞒着他？忘了？杜斯禾这又是想做什么？

　　杜斯禾笑笑，拉了程锦仪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程锦仪回过神看向杜斯禾，微微一笑转身同他往山上走去。

　　楚林见状自然是跟在后头，顾习尧抬头看着前面的三人，也跟了上去。

　　而后头那装作车夫的女子同前羽对视了一眼，前羽也在原处消失了，只余下那女子看守着两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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