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歌

　　“小奇鸟，帮我个忙吧。”

　　孟氏端起茶杯，轻泯一口。似乎已经预想到了对方的态度，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说辞，再次开口：“这个忙，算是你还我的人情吧。这样的话，你还有拒绝我的理由么？”
　　“我不叫小奇鸟！！！既是还你人情，又何来帮忙一说。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吧。”对方流露出些许不屑，微微上挑的嘴角刚好勾勒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那就劳烦你了。”孟氏也笑起来，这家伙果然还是傲娇得很，“在翼望山山脚下的和顺城里，有个小女孩，你去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什么意外。”
　　“人类女娃？不行不行，这活我可不干。你明知道我素来讨厌人类的。这次就是还你人情也不可能，换件事情罢。”小奇鸟摇头，语气里尽是不满不乐意，可是它的脸上仍然挂着一副嬉笑的表情。

　　“过了这个月就好，等你的好消息……自己小心点，这女娃娃可以看见我呢……”
　　孟婆搁下茶盏，摸摸小奇鸟的一个脑袋，便随意一甩袖作轻烟消失。等到那被唤作小奇鸟的小妖怪反应过来之时，早就不见了孟婆的踪影。

　　“连是谁都不告诉我，这算什么回事……”她摇摇头暗自腹诽，在这偌大的和顺城里要找一个小女娃何其容易。
　　这座城表面上看着繁华，不过作为一只妖怪，她很容易就能感觉到这座城的异常。虽是看着随时人来人往，也掩饰不住这城里的一股鬼气。想来已经快到中元节了，这地下的东西已经按捺不住了吧。

　　难道孟婆让我保护的人和这些莫名的鬼气有关，又或者是和地下的冤魂厉鬼有关么？
　　落日洒下的余晖还照耀着和顺城，看起来这座城还真是祥和的不像样呢。

　　“姐姐，你怎么坐在屋顶上呢？”
　　她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个软糯的童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怎么会有人看得见我呢？

　　低头望过去，是个小女娃娃。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袄，挽着个双平髻，此刻正仰着头呆呆望着坐在飞檐旁边的她。虽然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已经不算新了，可是这小女娃整个人都灵气的紧，即便是不喜与人类相处的她也忍不住心生爱怜。
　　“我坐在这里等你呢。”她从屋梁上跃下来，落在这女娃的跟前，看到这孩子满脸的惊艳神色忍不住笑起来。既然这孩子能看到刻意隐藏身形的她，估计也就是孟婆要自己找的人了吧。能看到妖怪的人可不多。

　　“可是我们不认识啊。”女娃娃歪歪头，仔细打量着她。在她的记忆里好像并不曾出现过这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大姐姐。
　　“现在我们认识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追鸢。姐姐叫什么呢？这么晚了，姐姐有没有吃过东西了？等会有地方休息么？”小女娃一口气抛出几个问题，关切之意明显。
　　“你就叫我小岐姐姐吧。小追鸢，你的名字真好听。”

　　很自然地，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追鸢的头上轻轻抚了抚。现在人是找到了，得好好想个理由跟着她。“你家住在哪里呢，姐姐刚好没有地方休息，可以去追鸢的家么？”
　　可是女娃的表情竟是意外的失落，她摇摇头，“追鸢没有家，家里的人都觉得我会带来不好的东西，所以……所以，追鸢就没有家了……”

　　小岐一时间呆住了。
　　带来不好的东西，是说这孩子的体质特别容易招惹污秽的邪灵么？单是这样似乎也不值得孟婆亲自来请她帮忙啊。她鵸鵌一族可不是专门除去邪灵的，对付魇魔倒是比较擅长些。莫不是这小姑娘和魇魔有些渊源？

　　“追鸢是不是经常做恶梦呢？”
　　小岐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女娃，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不不不，不是噩梦，是真的！我，我是真的看到那些东西的！！就和追鸢的梦一模一样！！”追鸢使劲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些焦急。似乎是经常和人争辩这些啊，看起来没有人相信呢。
　　“姐姐知道了，带我去你晚上休息的地方吧。”

　　追鸢点头，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示意就是在那边。那条巷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好像还聚集着许多和追鸢一样无家可归的小孩子。
　　和顺城的夜很静，连虫鸣声也未曾听得。追鸢在她身侧蜷缩成一小团沉沉睡去，她分明看到这孩子周围围拢起越来越多的魇魔，几乎要将那小身子都裹住了。她随意挥袖打散这些鬼气，这些邪灵是打算无视她么。

　　好歹她鵸鵌一族也算是瑞兽，这些污秽的东西向来是靠近不得的。
　　都是奔着身边那孩子来的。

　　按理说有她在这些东西就不敢靠近了才是，在这里反倒是无所畏惧一般横冲直撞，竟是意外的诡异。
　　“散！”

　　鬼使神差地，她拈起一个诀喝退邪灵，就好像是有人呼唤她一般，却忽然发现追鸢已经醒了。
　　“姐姐好厉害！就和我梦到的一样厉害呢！今天又梦见追鸢被可怕的东西围住了，想请姐姐帮忙，就梦见了姐姐把它们都打跑了！”追鸢忽然扑到她怀里，她下意识想要推开，在碰到女娃的身躯时却强迫自己停下。

　　人类果然还是无礼至极。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她扳过女娃的身子，语气凝重，脸上却依然挂着嬉笑的表情，搞的这小姑娘有些愣住了。小岐姐姐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呢？
　　“醒过来时刚好看到姐姐使出一个好厉害的招数呢。”

　　追鸢的回答让她沉默了，她暗道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凡人做的梦，怎么可能会有预言未来的功效？不不不，按照眼前这个孩子的说法，还有先前自己那奇怪的感受，显然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分明就是……把梦境变成了现实！

　　这么说来，这些魇魔邪灵缠着追鸢也是因为她这特殊的体质了。如果说有些东西在她的梦里兴风作浪，那么岂不是很容易就成为现实了？
　　“哦哦哦，没事了没事了，快睡吧。”

　　今天是中元节，和顺城的夜更是寂静了。地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邪灵更是按捺不住，搞的她好不紧张。若是有些极为凶恶的东西，就凭着她这点微末道行是不够看的。

　　追鸢今天格外乖巧，像个小尾巴跟在她后面。更是时不时露出些慌张的表情，该不会是又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偏偏就是这次不管怎么问，追鸢就是不肯回答，惊醒过来之后就抱着她哭个不停。
　　“乖一点啊，早些睡。”

　　她摸摸追鸢的头，哄着她睡下。直到听到追鸢的呼吸逐渐平稳她才放下心来。只要过了今晚就好，这小家伙没事，自己也可以甩掉这个包袱了。只不过今晚也是最凶险的一晚。可是，前些年，这女娃不也没事啊。
　　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冷得刺骨，掀得衣袂翻飞，大有席卷一切的气势。这阵风烈烈的冲着这个栖身的小巷子来了！这怪风刮到她们跟前忽而幻化成长角的凶魇，居高临下看着俩人。

　　她拈起诀朝着那凶魇就是一击，对方轻描淡写化解她的招术，瞬息间就是一阵阴寒的风扑面而来。她渐渐不敌，步步后退着。
　　放弃吧，你不可能再护着她的。你会丢掉自己的命的，你这蠢鸟。既是受人之托，尽力即可。反正也就是个人类，你所厌恶的人类。

　　她这样在心中盘算着，打算放弃孟婆交代的这项任务。
　　那凶魇已经准备好最后一击了，这次她真的再也挡不住了。

　　“姐姐！”
　　凝视着扑面而来不可阻挡的黑色飓风，她忽然被推开了，追鸢正好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那飓风已经卷起了女娃小小的身子。

　　她忽而心中一痛，竟是勾唇笑起来，她从未笑的像现在一样疯狂。不仅自己要死了，那小家伙也是啊。心中充塞着悲伤，可是她却无法作出任何悲伤的表情。鵸鵌一族，生来就没有悲伤的表情。
　　就这样让这些低下肮脏的东西得惩么？

　　她抱起追鸢，轻喃：“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她永远只会做快乐的梦……”
　　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拈起法诀在自己手臂上一剜，在凶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血肉塞进追鸢口中。

　　“做个好梦小家伙……”追鸢此刻已经不省人事，她捏捏女娃的小脸，满眼温柔。
　　*****

　　追鸢醒来只是已是清晨，昨夜被凶魇击中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习惯性的想要互换那个爱笑的大姐姐，却久久无人回应。
　　“做个好梦……”

　　耳畔隐隐又回想起她的呢喃，小姑娘的心中满是无措。姐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她正想起身，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地砖上放着一块绢布，好像包着什么东西。这绢布的颜色和材质像极了姐姐的衣裙。

　　绢布里包着几根黑色的羽毛。
　　追鸢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留着这些羽毛。

　　真希望能再次看到这个姐姐，第一次有人对追鸢那么温柔，那么耐心，从来不嫌弃她会带来的麻烦呢……
　　*****

　　“辛苦你了。”
　　小岐听着对方这毫无诚意的问候不由有些气结。这地府居然敢让如此的凶魇在中元节出来遛弯，真不知道这阎罗是怎么想的，存心害人吧。

　　“哼。”
　　此刻身上疼得难受，这次也还真是被人类害惨了。

　　“既有此次经历，你还是心存怨恨么？”孟婆叹口气，起身走到她跟前，“我知你对你的母亲心存怨恨，怨她因为人妖殊途抛弃你。即使是她薄凉，你也不应怨恨了其他的人，并非人人如此。那小姑娘难道就没能让你有一点点的感动么。”
　　她听罢刚想开口争辩，那孟婆确是不打算给她机会：“承认吧，孩子。这世间生灵本来就有善有恶，不要一味否认，用心去体会。即使人类也曾作恶，毕竟不乏善的存在。就算曾经伤害，伤口也总有愈合的机会。与其怨恨还不如放下迎接新的人，那为什么不能敞开心扉去爱呢？”

　　“敞开心扉去爱……吗？”她若有所思，回想起往事已经不再心伤。倒是不时想起来那个叫追鸢的人类小女娃。
　　“有空去看看她吧，那孩子应该很记挂你。”

　　孟婆叹口气，倒是难得看见小奇鸟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她早该忘了仇恨快乐的去活了。
　　“哦还有，记得去问问这小姑娘是不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前些年之所以安然无恙，全赖这东西了。 ”

　　孟婆勾唇笑笑，真是个粗心的孩子。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想必小奇鸟会好好照顾她长大的吧。

　　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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