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

　　这段时间管灵均的工作很忙，晚上也睡不好。她闭上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双手扶脑，叹了一口气，因为她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边清。
　　边清是管灵均的男朋友，管灵均清晰的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边清时的场景，她陪老板去边清所工作的公司谈生意，那是一家著名的软件公司，管灵均只知道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顶尖的软件工程师，在管灵均脑子里，与工程师有关的只能是穿着邋遢胡子拉碴的宅男，她与老板刚进这家公司大门时，边清在和前台妹子讲话，或许过了这么久她心中也把第一次见面时的边清美化了许多，那时的边清，很顺的头发剪的干脆利落，穿着很有风格的小西装，又高又白，和前台妹子笑着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友善且温和。管灵均心里一下就揪起来，慢吞吞的跟在老板后面，老板走到前台，管灵均说明来意且事先有预约，边清就站在旁边，她眼睛不由得瞟了一眼边清，边清也恰好笑吟吟的看着正在讲话的自己，顺便替前台回答了:“高总是吗？我是您要做的这项软件的设计师，因为改了很多次，梁总希望您可以亲自和我一起讨论，知道您今天要来，梁总要我下楼等您，请跟我一起上去吧。”
　　边清和老板走在前面讨论，管灵均提着老板的包跟在后面。后来边清与老板进了办公室，管灵均则候在休息室。
　　不一会儿，边清推开休息室的门进来，管灵均站起来，说:“请问谈论好了吗？”
　　边清坐下，说:“这个设计改了很多次，今天是一定会过的，我就提前出来了，现在你老板和我老板在联络感情呢。你再等会儿吧。”
　　管灵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拘束的也不敢坐下来。
　　边清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你坐下吧。”
　　管灵均看着边清，两个人对视一笑，便没了陌生人之间的隔阂。
　　管灵均不知道边清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座边城一样冷清。边清在问了她的名字后，两个人讲话讲的很开心，到最后要离开，两个人又像一对陌生人一样分开，管灵均接到边清的电话大概是一周以后了，管灵均接到电话听见边清的声音说“管儿？”
　　边清在知道她名字后就拿她的姓氏开玩笑，并开玩笑说:“那我以后叫你管儿好了。”
　　管灵均没想到真的有以后，她接到边清的电话时，用时髦的话说，就是真的被撩到了，管灵均轻轻的哎了一声，两个人不用说话，彼此懂了对方的心意。

　　“管灵均？”同事拍了拍管灵均的背，管灵均抬起头，手摸着眼镜带上，模糊的看见眼前一个人影，“今天太晚了，先回去吧，明天把剩下的做完。”
　　“哦”，管灵均转头去摸手机，问:“几点了啊？”
　　“十一点多了”，同事早已收拾好包，说:“那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电源。”
　　“好”。管灵均顿了一下，使劲晃了一下头，想让脑袋清醒一点，但是发现没什么用，便慢慢收拾好包，关了电源回家。她现在上下班开的是边清的车子，边清失业在家后也没出过门。

　　管灵均回到家就发现茶几上堆满了快递盒子，她脱了鞋光着脚走到茶几旁边，用手翻找了一下，除了两件她新到的衣服外，都是边清新买的各种游戏机和键盘，她看了一眼前两天到的还在墙角堆着的快递盒子，心里有点烦躁。边清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头也不转，说:“回来了？”
　　管灵均走到他身边坐下，问:“你吃晚饭了吗？”
　　边清再也没回答，一心只看着电脑显示屏。
　　管灵均突然感到心力交瘁，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到厨房给边清弄晚饭。她不喜欢劝人，也不喜欢教育别人，而且边清在她心中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是不需要她多说话的默契伴侣。她想到边清这段时间的日子，怎么也和以前那个聪明思维敏捷的边清联系不到一起。
　　而边清的失业，边清不是被开除的，是他自己主动辞职，作为公司设计师主力，他显然没办法完全放下自己的工作，辞职后花了一个星期将尚未完成的设计写好交到公司，不顾老板的挽留，铁了心辞职。回到他和管灵均的小家，淡淡的一句:“管儿，我辞职了。”管灵均理解他的一切，她和边清的默契就像天生就该在一起的钱钟书与杨绛一样。管灵均也不喜欢管别人闲事，边清的也不行，她任由边清的任性，连原因也没有问，照样像往常一样和边清过着温和的生活。
　　管灵均并不是不好奇，但是渐渐的她越来越好奇，为什么边清一声不响的突然就辞职，就像死火山突然喷发一样让人措手不及，边清辞职后头发不剪，胡子不剃，天天穿着T恤短裤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短短一个月，整个人颓废了不少，管灵均意识到不论自己怎么不愿意管别人的事，她都没办法舍得自己爱的人一声不响的变得像一块渐渐腐朽的木头一样，她停下切菜的手，看了一眼边清，她要问他。

　　管灵均将菜摆上桌后，走到边清旁边坐下，本打算等边清手上的这局游戏打完再叫他吃饭，没想到刚坐下，边清就意识到自己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摘下耳机，关了电脑，“走，去吃饭。”边清拉着管灵均的手向餐桌走过去。
　　“你不等游戏打完啊？这不是坑队友吗？”管灵均说。
　　“我这局玩的人机，一会儿就赢了，打不打无所谓。”边清等管灵均坐好后，坐在了她旁边，看了一眼她，拿起筷子吃饭。“今天也这么晚回来，在公司忙什么呢？”边清问。
　　管灵均手杵着头，看着边清，心不在焉，说:“瞎忙。”
　　“瞎忙？”边清斜睨了一眼她，有点无奈的提高了音量:“你瞎忙能忙到这么晚？”
　　“啊！”管灵均意识到自己又神游了，回过神来，“哦……公司最近有一个新项目，我挺忙的，白天得跑市场，晚上得设计文案。”
　　边清顿了一下，又继续夹了一筷子菜吃，说:“别光顾着工作，注意休息。”
　　管灵均把手摸上边清的脸，指甲划着因他没有修剪而长出的胡茬，说:“是啊，这段时间咱俩都挺憔悴的。”
　　边清一言不发，管灵均最终还是将哽在喉头的话说出来:“边清，你为什么辞职？”
　　边清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想干了呗。”他把管灵均的手从脸上拿开。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管灵均问。
　　“我能出什么事。”边清放下碗筷，脸扭向一边，管灵均看不见边清脸上的紧张，边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再去向这个她信任的深爱的人开口质疑，短暂的沉默像是等待缓慢落下的灰尘，窗外是榕城繁华的夜景，霓虹灯光是缓缓流淌的彩色烟雾，温暖的浸染着无尽的夜色，管灵均的心情像小孩子的藏宝盒，乱七八糟彩线混成一团。
　　管灵均还是没办法让边清说出辞职的原因，她愿意相信边清的选择:“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辞职，但是算了，我问不出口，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对你不信任。”说完这句话，管灵均心终于放下，像是拿着剪刀剪断了那团乱七八糟的彩线。
　　边清笑着看着管灵均，说:“我知道你相信我，你忙了一天也怪累的，去洗澡睡觉吧，这儿我一会儿收拾。”
　　“嗯。”管灵均站起身向房间走去。
　　边清收拾好桌子洗完澡，走到房间里看了一眼熟睡的管灵均，就走到客厅的大落地窗前，他点燃了一根烟，在忽明忽暗的火星中吐了一口烟雾，他似乎隐藏着很重的心事，朝窗外望去，那是榕城最高的建筑——世贸中心大楼，那栋楼凌厉的线条冷漠的将天空切割成两边，边清觉得自己就像这片天空一样，被那个选择分割成两半。

　　第二天清晨，边清被手机吵醒，迷迷糊糊接了电话，手机传来的陌生女声的对话让他一阵纳闷，“好了，您的电话通了，给您。” “嗯麻烦你了，他接听了吗？” “接了，您自己讲一下情况吧。”
　　边清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来电名称“管灵均”三个字扎着他的心，他急忙对着电话回应:“管灵均？”
　　手机听筒传来管灵均紧张又带有一丝尴尬的声音:“边清，我在医院。”
　　边清感到自己的心从天空摔倒了水泥地板上。

　　边清迅速换好了衣服，洗漱完，一路跑着去打车，边清觉得自己在跑的时候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刀子上，只有管灵均待着的地方才是唯一的平地，他必须不断向平地跑去。
　　管灵均在电话里很愧疚的对他说自己撞烂了他的车。她这段时间太累了，开车的时候眼睛根本看不清，脑袋昏昏沉沉，没注意到路边有一条小路刚好有一辆车插出来，两辆车都来不及避让，就撞到了一起，幸好撞烂的是副驾驶，管灵均没受什么伤。她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时眼前模糊一片，旁边床的是与她相撞的车主，那个车主的家人已经到了医院，见她醒来，叫来了护士医生。
　　“管灵均管女士是吗？”医生问。
　　“是的，”管灵均凭着感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医生，我的眼镜在旁边吗，我高度近视，看不清。”
　　“小沈，帮她把眼镜带上。”话音刚落，管灵均感到眼镜架上自己的鼻梁，她意外的发现自己依旧看不清，她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眼前依旧一片模糊，管灵均意识到自己就是看不清了，“医生，我还是看不清。”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哑着嗓子绝望地说出这一句。

　　边清来的时候，管灵均眼睛蒙上了厚厚的纱布，靠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管灵均？”
　　管灵均听见边清的声音快要从床上跳起来:“边清！”
　　“你别乱动！”边清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你眼睛怎么了？”
　　“医生说我这段时间用眼过度，视力下降严重，本身又是高度近视，今天早上撞车，受到冲击过大，眼珠子差点飞出来！”管灵均危言耸听。
　　“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边清冷着脸沉着嗓子说。
　　“……”管灵均想着开个玩笑让边清别太紧张，没想到边清似乎有点不开心:“我视网膜差点脱落，医生说要让眼睛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眼睛都得裹着纱布。”
　　“还有呢？”边清沉着嗓子继续问。
　　管灵均手上渗出了细汗，她感到边清抓着自己手的手指甲快要陷入肉里，“还有就是我把你的车撞坏了，修车还有交警那里都需要你去处理。”
　　“我问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边清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了我没有了，刚才还去扫了一下CT，医生说没有哪里受伤，就划破了点皮。”管灵均急忙把手从边清手中抽出来连连摆手。
　　边清松了口气，“行了，具体我去问医生，车子的事我也会处理，你别急，在这里等我回来，别乱动啊。”
　　管灵均嗯了一声，顿了几分钟，轻喃了一声“边清？”没有得到回应，边清已经离开了。
　　管灵均靠在枕头上，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包裹着她，她摸到了手上被边清掐出的指甲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这是边清这段时间第一次离开家。这场车祸也挺值的，她想。

　　边清回来时，管灵均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病房里很安静，边清坐在管灵均旁边翻着手机上推送的新闻，管灵均的呼吸平稳且顺畅，边清突然意识到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多么重要。
　　病房门打开，边清抬起头看了一眼，是旁边床的家属拿着水果进来，他是与管灵均相撞的车主的父亲，头发中的银丝已经藏不住。他走到床边放下水果，与女儿轻声讲话。
　　边清看了一眼包着眼睛的管灵均，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向那父亲走去，“麻烦您跟我出来一下说点事儿成吗？”边清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的。”那人跟在边清后面出了病房。
　　两个人在医院走廊里站定后，边清开口:“叔，这事我们这方责任较大，基本属于疲劳驾驶了，而且您看，我这边也不方便，我媳妇眼睛坏了我这段时间照顾她肯定是没办法处理这些事的，所以想一回把要赔偿的钱算清，以后车的维修等事还得麻烦您自己办了，您看成吗？”
　　那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一会儿我跟我女儿商量一下，再打电话去维修店问问车的修理费，再跟你说。”
　　“好的，那麻烦您了。”边清笑着应道，“那进去吧。”
　　“啊好。”
　　边清再在管灵均旁坐下时，心里有点慌，一直都是管灵均照顾他，无条件信任他，突然让他照顾管灵均，他有点怕自己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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