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寒假。

　　不管方晴与简笙有再大的矛盾，过年了，总是要回家的。

　　好在简笙工作很忙，并不经常在家，两人也很少碰面。

　　红姨悄悄告诉方晴，简笙跟江爱小姐取消了婚约。

　　有些意外又有些在情理之中，方晴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的主播账号做的风生水起，已经有十万粉丝了，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她都会直播唱歌，不露脸的那种。看着弹幕疯狂滚动，她心里特别欢喜，被人夸奖的感觉总是不错的。

　　偶尔她也会收到一些广告商的邀请，让她帮忙推一些产品，多是耳机，麦克风这类的。因为她粉丝基础相对薄弱，自己也没有唱太久，所以给的钱不多，但是这小半年积攒下来，也有大几千了。

　　当听到手机“哗啦”一声，金钱到账的声音，方晴的幸福感瞬间就爆棚了。

　　小舞说的对，钱啊，谁不喜欢啊。

　　她非常喜欢这种能靠自己能力赚钱的感觉。

　　奇怪的是，她回来，季岑并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方晴心里有些嘀咕，以前不是耍着花样找她出去吗？没放假前也天天都会给她发消息，怎么回来了不见人影，连个问候都没有。

　　方晴倒是主动的给季岑去过一个消息，问他在干嘛？季岑回复说在写试卷。

　　“放假了还不出来？”
　　“为了明年的幸福，只能现在忍耐。”

　　好嘛，一句话把方晴给赌死了，行吧，你愿意好好学习，那你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不打扰了。

　　方晴从网上购了全套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给他寄了过去，叮嘱他：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写完哟，每一道题都不能放过。

　　季岑：……算你狠。

　　除夕夜。

　　简笙和方晴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四顾无言，相安无事。

　　简笙一直没有主动告诉方晴当年的事情，但是在寒假即将结束的前一天，方晴正在收拾行李，他敲响了方晴的房门，递给她一个信封。

　　“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这里了。”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也有些忧伤，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不管方晴作出什么选择，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方晴接过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看得出来，这封信写了很久。也不知道这期间简笙做了多少次心理斗争，才终于完成了这封满载了秘密的信件。

　　方晴靠在床上，把床头柜前的小夜灯打开，静谧的环境里让人的心也沉静了下来，她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缓缓地展开信纸。

　　……

　　大约在20年前，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我也才刚满19岁。高中还没毕业，父母已经安排好了我出国留学的路，整天无所事事的我在繁忙的父母眼里显得如此多余，于是那个暑假我并没有在学校里跟同龄人一样努力拼搏，而是搬去了乡下的别墅小住。

　　在那里我遇到了你的母亲，赵云华。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见你母亲时的画面，她梳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头上包了一块碎花小方巾，身上穿着浅黄色连衣裙，腰间围了一块围裙，手上端着茶盘，安静的站在管家身边，听他吩咐。

　　即便是如此粗陋的装扮，也难掩她的姿色，她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她那时也刚刚18岁，在我家里是做女佣却已经做了两三年，只见过我的父母，从来没见过我。她看见我的时候十分羞涩，问她话的时候声音细细小小的，真像一只年幼的猫咪，乖巧的令人心怜。

　　如果用两个词来形容那个时候的我，大概就是年少轻狂，放浪不羁。如果我知道我的后半生都要为我18岁的轻狂而遗憾，那我一定会告诫当年的自己不要那么无知。

　　毫无疑问，在见过你的母亲之后，我无可自拔的爱上了她。我叫她云儿，整天想尽办法缠着她，逗她讲话。她不理我，我就送礼物，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不管多大的价钱我都愿意费尽心力买给她，只为博得她唇边偶尔溢出的微笑。

　　在这样猛烈的糖衣炮弹的轰炸之下，单纯的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袭击，接受了我的求爱。

　　父母远在天边，没人管我们，这个家里我就是最大的，我恣意挥霍着自己的爱情，完全没有考虑过未来。

　　她问过我：“你会娶我吗？”
　　我说：“会，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被通知前往海边参加一场邮轮宴会，在我盛装登上那艘巨大的邮轮之后，邮轮却驶向了大洋彼岸，我要留学的国度。

　　是父母提前知晓了我跟她的事，他们觉得丢人，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自作主张，没有任何征兆的把我们拆散了。

　　我当然闹过，在邮轮上我试图让他们返航，绝食，打架，发了疯一样，可是没人理我，他们不肯给我一个电话联系家人，而我太胆小，终究不敢以命相搏。

　　一个月后，船靠岸了，当我再度联系上家里的管家，却被告知她已经被辞退了。我派人去找，却始终没有结果。

　　没人知道她这一个月里到底去了哪儿。

　　整整12年间，我们再也没见过。

　　我必须承认，在这12年间，我只有6个月的时间是想着她念着她的，后来的我就像所有电影里演的那种花花公子一样，沉溺于欢乐场中，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爱过一个单纯的女孩。

　　后来我留学回来，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家里的产业，到底是遗传了一些做生意的基因，很快父母就把大权完全移交给我，他们两个人一起周游世界，安享晚年。

　　在你母亲去世的前一个月里，我曾经见过她两面。

　　第一面，我们在街上偶遇。

　　当时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路过一个商场，门口围了好多人在吵吵嚷嚷的挡住了路，司机们都焦急的摁起了喇叭，我也烦躁的打开了车窗，正好看到她被店主推搡，说要送她去派出所。

　　她穿了一件很旧很寻常的连衣裙，头发被扯得松散蓬乱，似乎挨了耳光，脸颊高高肿起，眼睛里藏满了泪花。

　　我认出她来，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顿时由尴尬羞愤变成了惊慌失措，她想逃，结果却被店主紧紧拽住，大声羞辱。

　　我下车抓住了店主的手，问他怎么回事。店主说他偷了店内的名牌包，我让阿远跟着他去查监控，如果是假的就告他造谣诽谤，人身伤害。

　　那店主见状便怂了，骂骂咧咧的回了商场，看热闹的众人也散了开去。她捂着脸颊，用头发遮住表情，不敢看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她先问我。
　　“回来也好几年了。”我说。

　　她低下头，似乎是哭了。

　　我问他：“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她说：“很好。”

　　随后便推开我，仓皇跑远了。

　　此时我并不知道你们的生活已经陷入膏肓，她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只以为是偶遇初恋，物是人非，却并没有想过要寻到她，一问究竟。

　　当初的事到底是年轻时的冲动，谁会为了当时的冲动而耿耿于怀呢？我不能说是情场高手吧，至少也是见识广泛。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遇到我也只当它是一场偶遇。

　　于是这件事就又被我抛到脑后。

　　你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我正在家里办公，红姨突然敲门，说有人来访。我走进客厅，却发现是她。

　　这次她换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脸上擦了粉，涂了口红，连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只是从她脸上的皱纹当中，依然能够感觉到她这些年来的艰辛。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不那么生疏。

　　她说：“我想问你借点钱。”

　　我当然是不缺钱的，但是在商场浸淫已久的我已经不能够用19岁的思维来思考问题了。

　　有太多交往过的人回头问我要钱，或者说她们一开始跟我交往的目的就是钱。这些人的死活我根本就不乐意多想，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是最简单的问题，面对这些人我反倒大方，利落的掏出支票。

　　可是在面对你的母亲，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动，所以当她像其他人一样开口问我要钱时，我只觉得庸俗，匪夷所思以及可笑。

　　原来不管当年多么单纯，善良的女孩最终都会沦为生活的俗物。

　　我说：“虽然我们当初确实有过一段，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你觉着凭着当年的事能要到多少钱？”

　　她的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急忙辩解：“我是借，不是要，我以后会还你的。”

　　“我不会让你还的，这一点都不绅士。”我心里鄙夷她，脸上带了嘲讽的笑：“既然都已经来了，还装模作样做什么？”

　　我凉薄的话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反问：“你以为我是来巴结你，打秋风的吗？”

　　“难道不是吗？”我冷笑，“难道你不是为了钱来的吗？”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良久，她才迟钝的说：“是的，我是为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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