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人生

　　第一章、名字的由来
　　李宇原先不叫李宇，他姓李，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偏东雨降生。所以简单粗暴的取名为李雨。这农村人简单直白的归纳却一言道破生活冥冥之中的劫数。
　　他出生的第二年，令当地人骄傲自信的自然气候：旱不着、涝不着、地震震不着、虫灾害不着。居然连降大雨，眼看要自家田里的几袋土豆就要浸水烂在地里，他爸戴着草帽，搭上塑料片就要跑出去，他妈心疼叫他披上蓑衣，结果，就是这沾了水就无比笨重的蓑衣，让他爸来不及挣扎就被卷入气势汹汹的河里，与那些树枝木棍庄稼一道尸骨无存。
　　就这样，他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改嫁了，也许是为了远离伤心之地，就留下李宇跟他奶奶，寄人篱下在叔叔家之前去乡镇派出所改了名字为李宇，而“李雨”这个不祥的称号退居二线变成了曾用名。
　　在乡里小学读完进入乡里的中学，领了九年的补助毕业进入县里的高中，东拼西凑的过完大半部分的高中，离高考还剩三个月时才拼着一股劲努力了一把。他在还没有中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读大学，就像别人誓死大学毕业就工作不考研一样，毕竟读高中已经要了他的老命了，不，是奶奶的老命了。
　　叔叔从他还在读小学时就体贴的已经为他准备好务农的家伙，扁担镰刀砍柴刀，说：实在不行就回来种庄稼，就像一个真正的慈祥的家长为自己的子女安排一切，解决后顾之忧一样。但是却从来不看他的成绩，当李宇还小还纯真的时候，期末取完成绩单，领了奖状飞奔回家，欣喜若狂的向他展示换来的是冷冷的一瞟后，他就开始迷惑什么样才可以说是“行”呢？
　　但是从来没有人为他解答这些疑惑，叔叔家的人他不会问，问奶奶却又往往回以叹息——他潜意识就觉得奶奶与他跟叔叔们本不是一家人。
　　他学会了满怀困扰却不一探究竟，真正的教会他这些人情世故的是时间，伴随时间的流逝，很多问题无师自通。
　　所以他从小学会不要强求，有些得与失不是努力与收获的问题，是更根本的却又缥缈的问题或者说人性问题。
　　中考过后成绩还没揭晓呢，他就已经毫无悬念的开始用上了他的私人专属工具，在早出晚归的劳动中等来他的中学班主任，那天他刚放下柴火，蹲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就着厨房门口的一方光线冲洗头脸胳膊，天色将黑未黑，是农村人都吃完饭开始乘凉的时候，奶奶站在旁边等他洗完，递给他一条洗脸毛巾，转身去给他盛饭，远远地班主任走来，满脸笑容，说李雨考的不错，可以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他或许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吧。
　　李雨陪坐在一边，叔叔婶婶坐对面，奶奶远远地扒在厨房门口，她向来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发言权。班主任说完消息坐在一边，在静默的氛围里时不时的拍打着不识趣不停凑上来的吸血蚊子，叔叔抹了几下脸，说：“如果实在考的好，他又想继续读，当然是要送的。”
　　婶婶：“考的好得很么？他平时都不怎么花心思在学习上。”
　　“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我们这个乡算很不错的了，去县一中也可以进B班，就是中等班。”
　　婶婶沉默半天，以一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万分艰难的口吻道：“嗯······那只是中等班也不算好了，家里条件也不好啊，就他叔得闲了就做做小工挣点钱，我家老大也快初三了，底下的妹子也小学六年级了，三个孩子都读的话实在负担不起，再说我们又不能陪他去县里面，没人管他也不好，三五个孩子混一起容易学坏，生活又没人照顾·····”
　　洋洋洒洒一通说，班主任似乎才感受到什么一样，将笑容收起来正色道：“中等班是不算最好的，但是呢我们这地方小又发展有限，教育跟不上外面，落后很多，学生大多边读书边帮家里干活，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有限，这样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人又聪明，有很大的潜力，再说现在不都九年义务教育吗？小学初中都花不了几个钱了，困难是每家都困难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一中是寄宿制的，吃住都不用费心，学校又管得严，轻易不让出校门，想学坏都不容易。”沉默一会又说道：“学坏不学坏呢都看自个是不是？有些孩子就算家长陪读在身边照样学坏，李宇这孩子听话懂事，什么该做不该做都自己有数。个性又独立，初中毕业了生活也早该能自理了吧？”说完看着李雨，仿佛在等他确认自己确实是可以生活自理的，而后者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泥土地上划拉。
　　老叔在婶婶的胳膊肘提醒下又数落道：“家里困难也是真的，但是我们还是看李宇的想法。”看着李宇的头发关切的问：“想去读不？”
　　李宇听了也开始问自己：想去读不？他知道这不过是叔婶在人前的虚伪，但他还是不知不觉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不能当面说出来，同样他也死不会说不想，那意味着真正的没有一线转机。所以他低低的说：“我不知道诶。”
　　后面各人都说了很多，李宇没去听，很多东西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老师走之前说：“你们好好考虑吧，确定要去的话明天就去报道，直接去找教导处一个姓赵的老师，你就说我通知你的，我们联系说好了。”
　　等人散了，李宇走进厨房，突然觉得十五瓦灯泡亮的刺眼，黄色光线下，剩菜剩饭光泽诱人。他两碗还没扒拉完外面就吵起来了，这种时候奶奶当然毫无例外的要替他争取，然后毫无例外的成为两人的出气筒。
　　弱者抱成团也不过就是成为弱势群体，李宇放下碗去拉着奶奶进了屋，外面婶婶尖利的数落和带着怒火的咒骂时远时近，活像狂怒的野兽在敌人周边嚎叫着试探，随时就要怒发冲冠进来开打的感觉。
　　至于么？李宇想：经常这么为不待见的人生气多伤肝啊。
　　反正最后李宇上了高中，继续在高中领贫困补助，在这方面他向来有竞争力，谁轻易有他那样曲折的身世？
　　奶奶那天晚上睡到一半，起来，连夜将东西收拾了，一趟一趟来回的搬回了老屋，那老得连房梁都歪了的木屋，接近地面的木头腐烂发黑，仿佛吹一口气起就会轰然倒塌的样子。老人将东西搬的差不多了才将李雨叫醒，给他收拾好东西，几件最好的、觉得能在县城学校能让人稍稍抬得起头的衣服裤子、几十块钱，又塞给他一个农信社的存折。
　　李雨不肯，说不想去，读书太辛苦了，坚强柔韧的老人声泪俱下，说起李雨他爸又说起他那改嫁的妈，还说到读书的重要性，讲到他那早已去世的爷爷如何学识渊博，最后说到自己年轻时是生产队队长，如何麻利干脆，独挡一面。
　　在暗夜中走在去老屋的路上，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说这些早已经远去的毫无逻辑关联的话，仿佛日子重新回到了家庭破碎、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一刻。
　　他知道，所有的退路都已经绝了，奶奶连夜搬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一家人撕破了脸，叔叔一家将成为一个不愿赡养老人的笑话，受到众人的谴责和非议。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我先帮你把家里弄好，过年后跟他们出去打工吧”
　　“我要你去打工？！十几岁打工谁要你？人家敢带你去？我是没力气了还是棺材盖了一半要死了用你来担心我？担心我没饭吃饿死？！”
　　“本来就会饿死，没油没盐，连米都没有，田地都被叔们种着，分钱没有，你以为饿不死人？”
　　“生活我要你来教我，我不晓得？！”她的生产队队长的气势开始显露，大着嗓门一顿呵斥，“这么多年我没打算过？！我就这么呆？！你叔们那副鬼模样我还吃了上顿不想下顿？！”两人的交谈回响在寂静无人的村间小路上，四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后来他还是上了去县城的大巴，奶奶那年迈衰老的身躯孤零零的站在的路边，背景是万家灯火寂灭的街道。
　　奶奶的身影很快模糊下去，李雨用两个手掌合着与存折相贴，眼睛酸的不能再酸，鼻子发痛，像是呛了水。车上除了司机就是压车员，寂静无声，他紧紧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再睁开时眼泪还是无声的流下，“诶，太脆弱了。”他笑着轻声感叹。
　　山区田野四周黑的像浸润在墨里，在崎岖环绕的山路上，车大灯劈开黑夜，颠簸着向前驶去，不停改变方向的向心力使人摇摆不定，昏昏欲睡。
　　就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上大学的希望非常渺茫，他不希望再给奶奶造成压力。学习一直不怎么尽心，只求中等，不突出以至于让人关注，也不掉底扛尾巴遭人轻视。
　　别人都是努力造就自己非凡的人生，李宇是拼了命的维持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有人不求回报的爱着自己，已经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他已经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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