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作者: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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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罪三·不敬(二)


      青云监属张三父亲张岭治下,管事不禁撇眼看张三脸色,见张三隐隐点了头,这才跑进内里叫人。
      晋王见此,不免挽了唇角,半是严厉,半是向张三笑:“张中丞,愈发承袭尔父之风了。”
      张三垂眸告拳:“王爷谬赞,学生还差得远。”又问:“王爷今日怎来了?”
      裴钧听言扭头看晋王:不是说张三请他来替择生掌眼?
      却见晋王怡然看远:“你如今也稳妥,孤原不想来的。不过祭礼毕了,顺道来瞧瞧罢了。”
      裴钧却不知他顺的是哪条道。
      一边张三不再多问,只请晋王进里边儿去,然这时,却听一阵人声喧哗,是两个监生笑骂着另一个,共三人从监中外行。
      “……邓南山!裴大人这样的教你你也考不进,莫若就算了吧!不如将门生位置让与思齐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是!我要是你,也没脸面待在青云监,早就收拾包袱回乡了!”
      这三人都穿着青云监的青布长衫,可后头被骂的那人本就瘦,怀里又抱了个灰扑扑的小布包,此时就更显狼狈些,脸上两道细短的眉头蹙着,一双吊眼定看前方,虽一样是青年人,却远不如头前两个意气风发。
      两个骂人的嬉笑着闹到门口,一转眼,竟看见被他们骂作茅坑的裴钧裴大人正淡笑着闲立在晋王旁边儿看他们,不禁吓得差点儿一跌:“裴……裴裴裴大人……!”又忙不迭同晋王告礼。
      而后头那被骂的见了裴钧,却是神情讶然中燃起一丝希冀:“师父!”
      这人便是邓准,南山是他的表字。
      裴钧此时见了他,历过回忆种种过去,也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冲前头两个骂人的监生扬扬下巴,挑起眉来,口气轻巧地问邓准道:“怎么,南山,这是你新友?”
      被提及的二人顿时舌头都要打不直了,不待邓准说话就抢白道:“是是是!……我二人同南山兄,从来嬉笑惯的。”一人还揽过邓准脖子笑道:“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南山兄!”
      邓准一脸白着,懦懦缩了一下,倒不好意思说不是。

      裴钧冷眼瞧这二人,又瞧瞧邓准,心道孰是当官为臣的料子,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心下将失望放了放,只面上一笑,便和气向那二人道:“好好好,既是南山小友,本院自然也得照拂。来,同本院说道说道你们名讳表字,二日殿试上瞧得见你们,本院也好同皇上举荐举荐。”
      这话好好儿的,却将那二生的脸都给吓白了,连连拼上性命摇手:“不不不,学生位卑,不敢劳烦裴大人!学生不打搅裴大人晋王爷,学生告退!”说罢,各自拉着袖口,飞也似逃窜了。
      晋王悠悠瞅着二生狂奔的背影,似想起什么,冲裴钧一笑:“裴大人倒惯常爱吓唬小辈。”
      “王爷倒不说小辈爱吓唬臣呢?”裴钧笑眯眯拍着胸口作弱气状,徐徐道:“臣这京兆少尹若是茅坑,那王爷治下的京兆司,得成了什么?”
      晋王笑中顿时一寒,不言看向裴钧。
      这时监里头跑来方才那管事的,正要同裴钧说没找到邓准,却发现邓准立在门口,不禁不满道:“邓南山,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裴大人寻你呢。”
      邓准支吾道了谢,过来妥当见过晋王、张三,又挪到裴钧身后:“学生谢师父。”
      裴钧却是眼睛落到他胸前抱的个灰布包袱上,一口气提起来:“这是什么?”
      晋王领了张三正要进青云监,听了裴钧这话,又回过头来。
      邓准面上一热,将灰布包袱扭到身后,梗着脖颈嗫声道:“没什么,师父,我们回罢。”
      可这事儿要在裴钧跟前撒谎,是绝不能够的。他抬手就从邓准身后拿那包袱,谁知邓准情急之下一个回扯,那包袱竟就开了。
      裴钧这边儿的力道带得内里一道墨砚登时飞出,还未及抬手挡它一下,那墨砚已在周遭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重重砸在了他身后晋王的凫靥裘肩头。

      砚台何其重?人群中晋王被砸得闷哼一声倒退一步,张三眼疾手快,连忙在后头速速扶了他一把,而墨砚滚落、砸到地上,还磕出个小坑。
      在裴钧懵然回头间,只见晋王爷雪白的千金裘袍上已被那砚台残余的黑墨划拉上了一大团乌漆漆的痕渍,回观晋王爷本人,也正用那王府花厅里漫端茶盏的神情,静静看着他……
      且还诡异勾了勾唇角。
      裴钧:“……”
      得,这回邓准没打宁武侯世子的门生,倒是他自个儿将晋王爷给打了。

      片刻中,周遭众人直楞看着场上,介于裴钧、晋王便是场上官职最高的二人,左右不敢置喙,便只能面含期待看向一旁张三。这叫张三面无表情看向邓准,邓准面露惊惶看了看地上那破砚,又吞吞口水,蹙眉看回他师父裴钧。
      而裴钧目不斜视,此时只撩袍就向晋王跪下,顿挫道:“臣,罪该万死。”
      邓准这才猛回了神,连忙跟着师父跪下,唯唯诺诺:“草草……草民罪该万死。”
      朝中皆知晋王爱洁,府中屋宇器具时一涤之,为京中传成一谈。如今污墨脏了裘袍,照理早该青了脸,可瞧在裴钧眼里,却觉得晋王爷此时此刻笑的模样,还更瘆人些。
      晋王垂眸看了眼肩上的墨,又看了看裴钧头顶,轻轻叹了口气:“裴大人,你先起来。”
      “谢王爷。”裴钧掸衣站起来,心想现下挽回了邓准伤人自断前途一事,算是了却他前世一憾,叫邓准日后总有高升之望,不至哀哀戚戚十来年,而倘若这变命之事需赔进个袍子不免千金,他裴钧也不是赔不起,如此便坦然向晋王道:“臣一时不察误伤王爷,罪过颇深,烦请王爷准许臣将功补过,为王爷修补此袍。”
      晋王伸出长指,艰难解了领口系带脱下凫靥裘来,裘袍晃动间,前襟羽翼在日光下折出道青绿的纹路,煞是好看。
      他提着裘袍,面对裴钧笑并不变:“看来裴大人识得此裘,那裴大人应当知道此裘不好修补。”
      “臣知道。”裴钧假作沉重,“可便是不好修补,臣戴罪之身,亦当为王爷勉力奔赴,哪怕寻山访水、躬身亲织,仍万死不辞。”
      裴钧本料晋王洁癖,许是不准旁人动他用度之物,可能会说算了。
      但估摸他方才已逆过了晋王这道鳞,晋王与其说算了,倒不如留着袍子折腾他一道,故就还真笑了一声,把手里裘袍向他一递:“好,那孤等着裴大人。”
      “……”
      裴钧抬了双手接过来:“谢王爷,臣修补好了就给王爷送去。”
      晋王站在石阶上,垂了睫羽看裴钧一眼,默然点头。

      京城的十月末,今日冷得只差下雪。晋王脱了那裘袍也觉出阵寒意,想了一阵,状似也无甚话说,便嘱咐个管事告去元辰门外停靠的王府马车,叫侍卫送来旁的裘袍。
      他回头再瞧了裴钧和邓准一眼,沉吟片刻,遂带着张三入监去了。
      人群渐渐各做各事,裴钧将晋王的裘袍卷了一手抱住,脚尖踢了踢石砖上那倒霉砚台,斜睨身后的邓准一眼:“南山,为师府上留了多少好砚你不用,非要带个学监里的破砚回去使……你也不嫌糟蹋手。”
      邓准双眼紧锁着地上那砚,眸中敛了半分不平与半分晦暗,低声嗫吁着垂了头:“连累师父此番受罪,学生一万个该死。”
      裴钧常见不得他这懦弱模样,如今好容易管回事,便也没急着带他走:“你且说说你带了这砚是想做什么,今日用不着你动手,我在此替你出了这口恶气,省得你日后又动那邪门歪火惹麻烦。”
      邓准听言抬头,青白着脸踟蹰了会儿,最终还是气不过,咬着牙小声道:“我,我就是想……教训教训那钱思齐,他欺人太甚!”

      钱思齐。裴钧唏嘘,还果真是此人。
      世人个个都有致命弱点,无人幸免,裴钧总深知。有人爱赌,有人好色,有人贪财,而邓准其人吃喝嫖赌都不沾,此身却有个往后多年都改不掉的臭毛病,那就是门缝儿里瞧大街——不知长远。
      此病叫裴钧前世煞费苦心都不曾替他改过来,今世要动自然也并非易事,此时再骂再气也就没了用处,是故他现今思及这邓、钱之事,只可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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