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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喵喵妈一个人拉扯了喵喵十五年，一直到把喵喵供养到二十岁大学毕业，看着喵喵找到工作，自给自足，才算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寡身十多年的女人，供养了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出来，这无论是在喵喵妈的老家，还是在喵喵妈的工作环境里，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喵喵从小优秀。
喵喵妈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
坚信。
然而喵喵呢——
夕阳还翘着最后一条尾巴，通往地下停车场入口的大道一处挤挤挨挨着一排自行车。
喵喵找到了自己的小粉红，开了锁推出来，隐约听到有人在喊——
“胡苗！”
一个女人，各种意义上的。
极度收腰的细吊带裙，膝盖仰望裙摆，外罩小西装，脚蹬细高跟，手甩黑白包，浑身散发着一种交/配季节特有的荷尔蒙。
“胡苗，今晚一起啊！”
胡苗双手稳着自行车，向她身后看：“他们呢？”
“周进凯和刘萌去开车了，我出来等他们的。”漆皮的黑白包晃啊晃，肚子里浑似没装东西一样。
“都去了吗？”
“差不多，就何佳颖没去，她的异地男朋友来看她了。”
话说着，就看见两辆车从地下通道开出来，一车停，后面的车子也跟着停下来，周进凯摇下窗子喊：“婷婷！”又看见胡苗，才问，“胡苗？去不去啊！”
吴婷摇着胡苗的手臂，惯常的撒娇模样：“去嘛去嘛，明后天放假，蹲家里干嘛！”
周进凯有点不耐烦：“胡苗，走不走啊！”
胡苗瞥了一眼想要下车的周进凯，对吴婷道：“既然大家都去，我也不好缺席，但是我得先回去收拾一下，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打车过去。”
“收拾什么啊，直接就坐他们的车过去呗。”
胡苗看见周进凯下了车，正往这边走，回头朝向吴婷：“你总要让我先回家洗个澡吧，你忘了今天下午的事儿？我身上难受一下午了。”胡苗佯作生气，“放心！我肯定会去的。”
吴婷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像是怕她说话不算话：“好吧好吧。但是一定要来啊。”
走过来的周进凯刚要说些什么，吴婷迎过去就道：“我们先走。”
周进凯便笑道：“那走吧。”走了两步才回头道，“那胡苗，我们先走了啊。”
胡苗点头，看两辆车前后而去，骑着自己的小粉红嗖嗖远了。
*
吴婷上了周进凯的车，坐在副驾上，从包里掏出来一只唇膏，扭过内视镜一点点补色。
周进凯开着车，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吴婷的嘴唇上瞄：“你刚刚在跟胡苗聊什么啊？那么久。”
“哪有很久，就让她一起来玩啊。”吴婷抿嘴匀色，开合之间嘴巴发出啪啪的声音。
周进凯不着痕迹地咽了一口口水，掩饰性地转过脸去。
“说了那么久，不还是白费口舌。”周进凯直视前方，佯作认真开车。
“什么白费口舌，她去。”吴婷收了唇膏。
“胡苗也去啊？她怎么不一起上车呢？”后座一个女人问。
“她回去收拾一下。”吴婷没回头道。
“哦对！”后座的女人突然拍了一下手，恍悟道，“今天下午那事儿嘛，要我说胡苗也真够倒霉的。”
周进凯嗤笑一声：“倒霉啥，丽萨就是故意的，她看不顺眼胡苗很久了。胡苗也是的，你说她那么拼干嘛，功劳是上司的，埋怨全自己的。老李头没口地那么夸她，丽萨作为反面典型被纠，能不气她吗？”
吴婷横他一眼：“胡苗有能力又肯拼还有错啦？丽萨那个不要脸的，谁不知道裙带关系进来的！”又干脆把脸冲向周进凯，“还有，胡苗能干怎么了，人家不靠自己靠谁？像你一样啊！”
周进凯开了个玩笑：“像我怎么了，我有爹啊！”后座的三个人陪他一起嘻嘻哈哈。
吴婷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
胡苗赤/裸地从窄小的卫生间里走出来，立在卫生间门外的镜子前。
她能从些微雾气蒸腾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小腹和大腿上微微的赘肉。眯着眼凑近了细细看，雾气里蒸腾出一张暗黄的脸，五官都差着那么一点点，凑合在一起就成了平淡无奇。悉心打扮着或许能被吹捧一声美女，可更多的时候，早上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肿着眼睛乱着头发的自己，是丑的。
胡苗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手机响了。
“喂？吴婷？”
“胡苗，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你太慢啦！我们现在在KTV，就是XX路的那个，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了，快来啊！”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要带东西吗？”
“不用不用！你人快过来吧！”
“好。”
挂了电话，胡苗上了点薄妆。
胡苗找了邻近的一家餐馆吃了晚饭，刚走出来，一个女人神色惊喜地拦住她。
“胡苗？胡苗！是我啊！周欣欣！”
“周欣欣？”胡苗细细地看，有些认出来了。
“哎呀好久不见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你！变漂亮啦！”周欣欣拉着她，动作语言都诠释着别后初遇的欣喜。
胡苗笑道：“你也是啊。”
“都好几年没见了，肯定要有变化的嘛。”周欣欣捂着脸，“真高兴啊，我今天上午还遇到了老同学陈坊呢，结果晚上又遇到你了，真是太巧太巧了！”
胡苗看她还像以前一样一激动就捂脸，忍俊不禁，连陈坊两字带来的涟漪都压过去了。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又问了一些近况，周欣欣忍不住又说：“胡苗，你变化真大啊，不光变漂亮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变得——”周欣欣顿了一下，仿佛才找到形容词，“变得厉害好多哦，感觉好有气场哦。要是不看脸，我肯定认不出来你！”
胡苗不欲多谈：“总要有点变化啊。”
“可你变化也太大了，好像换了一个人呢。”
我也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呢。
胡苗在心底念叨着。
*
“胡苗，发什么呆啊，来唱歌啊！”吴婷拿着话筒示意着。
胡苗摆摆手：“不行，我唱不来这些歌。”
“试试，试试嘛！挑一首你会的。”吴婷催她。
其间刘萌也起哄道：“胡苗，来一个啊！”
胡苗不得已点了一首老歌。
胡苗会唱的歌曲大都是从妈妈旧磁带里听到的，从上个世纪末到这个世纪之初，流行的，经典的，她都会哼上几句。
她接过吴婷手里的话筒，静静等待前奏流过。
见胡苗接过话筒，身后众人也不再关注胡苗，周进凯拉着吴婷坐下，大家开始起哄劝酒。
胡苗背对着众人，跟着前奏轻轻地摇晃身体，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房间里慢慢地静了下来，就好像某个人突然发现旁边的人不说话了，于是自己也侧耳倾听，于是一个个地也都不说话了。
片刻的安静，一个煞风景的声音突然刺进来：“谁把原唱切出来了？”
吴婷听了一会儿惊喜道：“是胡苗的声音！”
“是胡苗？”刘萌问。
胡苗听见他的疑问，回过头朝刘萌一笑，于是这一句便没有跟着唱出来，只余伴奏静静地流淌过这一节。
酒酣唱罢，众人稍作休息，周进凯去洗手间，刘萌推脱着众人的劝酒，跟着周进凯一起去了。
*
“待会儿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送婷婷回家呗。”
“嘿，我说你这么久了，吴婷到底什么个意思啊。”
周进凯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什么什么意思啊，这追女朋友啊，一定要耐心，细心，急不来的。”又顿了顿，“不过你啊，你刚才认真的？”
“什么？”
“胡苗啊。”
胡苗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顿了下脚，立在洗手间的走廊里静静听着。
隔壁声音停了一会儿，才又响起：“你觉得，胡苗，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我追的可是婷婷！”周进凯玩笑道，“不过你到底哪根弦搭错了，突然看上这道清汤寡水的？”
“不至于啊，”刘萌摸摸下巴，“长相虽然不如婷婷，可是身材不错啊。”刘萌回味着刚刚胡苗对他的回眸一笑，“我觉得她挺温柔的嘛。”
“温柔？我擦兄弟你是不是喝多了啊，胡苗那么个女汉子你都觉得温柔？她全身上下，也就胸大一个优点了。不过胖子嘛，胸都大。”
“哪有你说得那么胖，顶多没吴婷那么瘦而已，而且胡苗，她就是有点好强。”停顿少顷，“不过胸是挺大的。”
然后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嬉笑。
胡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先出去了。
包厢里还在闹着，但明显不如周进凯和刘萌在的时候热闹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吴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翻看点歌的屏幕。
看见胡苗进来，吴婷对她招手：“快过来，胡苗，看看还有没有你会唱的。”
胡苗在她旁边坐下：“你点吧，我没几首会的。”
“别谦虚了，你唱得那么好！”吴婷摇她，“再谦虚就虚伪了啊。”
“我是真没几首会的，我刚点的那首不也是老歌？”
见她坚持，吴婷不再揪着不放。
旁边一个女人突然问道：“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可以散了吧，我这几天脸上都长痘了，不能再熬夜了。”都是年轻女人，关于保养的话题很快引起共鸣。
恰巧周进凯和刘萌走进来，众人各自告别解散，胡苗婉拒了刘萌的好意，一个人打车回去了。
*
十一点多，夜市里的小商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看见还有一家正收拾着要走的水果摊贩，胡苗快步上前。
“苹果怎么卖？”挑挑拣拣。
“便宜！快收摊了，给你算便宜点！”卖水果的是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扯过塑料袋递给她。
胡苗借着路灯仔细分辨果皮上的纹路，发现这些苹果卖相都不错，看着都甜，个个有碗大，堆在一起，散发出的清香十分沁人。胡苗闻着果香，心情愉悦地挑了五六个特别大的，塑料袋勉强装得下。
“来来，姑娘，我再给你套一个袋子。”女人伸手给她把苹果兜了过来，上秤称重。
胡苗又挑了些橘子和香蕉，一起算账。
这一会儿耽搁功夫，夜市的小商贩已经走光了，只余这一家。
女人在给胡苗找钱。
远远走过来个男人，那人年纪不小了，一脸风干的皱纹，微弓着腰，靠着路边快步走着，深色衣服上一身尘土。
胡苗看他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
身后的中年女人见了男人，面上带笑：“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走近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椅子桌子板子，一点点归拢，头也不抬：“我回来看你还没回来，过来看看。”
“看啥！我一会儿不就回去了！”女人口气埋怨，脸上却笑，又问，“宝儿睡了吗？。”
“睡了，锅里给你留了饭。”几句话的功夫，东西就收拾地差不多了，男人依旧不抬头地忙活着，“晚上起风了，你把衣服披上。”
“哎！”女人颇有气势地应了一声，把钱递给胡苗，“姑娘，数数好啊！”还捎带一句关心，“这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啊。”
胡苗掂了掂手里沉重的水果，谢过。
一旁男人这会儿抬起头来，看见胡苗手里拎着的东西：“买这么多啊，送你串儿葡萄！下次还来啊！”直接从车子里拎出一串葡萄给胡苗塞过去。
胡苗又是谢谢，换了只手拎着水果走了。
身后水果摊夫妇已经收拾完毕，看见胡苗走远，女人嗔怪道：“你咋还送一大嘟噜葡萄呢！我都给她算便宜了！”
“你懂啥！这姑娘脸熟，就住这附近，下次肯定还来买水果，超市买多还送东西呢，人家买这么多，送一串下次还来也不亏。再说，那葡萄都熟透了，放不了几天了。”
女人掐了一下男人的腰，笑骂道：“就你精！”方又微微拉开自己的腰包点点，喜滋滋道，“今天挣了不少呢！”
男人骑着车，看着坐在旁边数钱的女人，身子往侧边挪了挪：“往里坐。”感觉到对方往里挤了挤，又道：“衣服穿上。”
女人头也不抬地数钱：“我不冷。”
“穿上，挡风。”男人絮叨着，“你前几天感冒才好，还想再来一次咋的。”
“哎呀！宝儿都说了，那个啥，感冒一次就有了那个啥抵抗细菌，两三个月里就不会再病了！没文化！”虽然翻着白眼，却还是把衣服穿上了。
胡苗走了几步回头看，目送着那一对夫妻远了。
女人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迎着重量，把身子慢慢挺直了。
*
葡萄很甜。
胡苗洗了澡，又洗了那一串葡萄，还洗了一个碗大的苹果。
坐在床上慢慢吃。
她这几天胃口特别大，经常是饭点吃饱没多久又饿了。今天也是，她去找吴婷他们之前在小餐馆里要了一大碗猪蹄面，还有两小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晚上唱K虽然没喝酒，也吃了点零食什么的，结果刚刚洗完澡又饿了。
胡苗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遇见了周欣欣，她变化不大，还和以前一样，爱打扮，又有些娇气 。
她还说今天遇见了陈坊。
他毕业前好像和廉美美分了。
他去了哪个大学来着。
他好像换了几个女朋友。
陈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明显的一坨凸起，她想，也就这样了，多吃胖不多，少吃也瘦不了。
就像陈坊一样，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
反正我已经变得这么优秀了。
她想起妈妈一直夸她的话，心里满满的。
明天该给妈打个电话了，之前给她买的东西不知道收到没，还有明明，算算时间，他还有一年就要升高三了。
背上好像发了几粒火红的痘痘，胡苗找来药膏涂抹了一会儿。脖子上好像也有？今天没吃什么口味重的东西啊，她想，怎么屁股上也起了一片。
不会是过敏吧？明天去医院看看。
胡苗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过半了。
好在明天不用上班。
她咔嚓着苹果，放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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