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深种

　　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都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练出钢筋铁骨，又怎能长大呢？ ——张爱玲

　　鲜花锦簇的星级酒店，林斐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注视着形形色色盛装打扮的人进出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偶有三两人与大堂门口的新人握手交谈。林斐许久才拾起勇气走过去，快到大堂门口时，听到熟悉的叫声：“林斐。”林斐扯了扯嘴角，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微张双臂，迎接小跑过来的新娘，她的高中同桌方婷。今天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参加方婷的婚礼，虽然有六年没见了，但是两人的联系从未断过，所以再见面并不陌生。

　　林斐真心道了声‘新婚快乐’，新娘子抱着她却不肯撒手，直埋怨她太狠心，六年的时间也不回来看看这个高中同桌，抱了会又嫌弃她太瘦硌得慌，声音里听得出一丝哽咽，林斐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六年了，自己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敢回来。

　　忽然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加重了些许力道，搁在肩膀上的头也抬了起来，林斐不明就里地扭过头，就这样，看到那个萦绕自己脑海多年的身影，挺拔、温润，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身体的某一处跟着揪心地痛，时间在此刻仿若冻结了，一对熊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士，还有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静静地两两相望。最后还是林斐率先出了声：“叶老师，好久不见。”林斐扯了扯嘴角，本想给出一个明媚的微笑，但最终觉得这个笑比哭还难看，也就作罢了。好在克制的声音还算平稳，听不出主人内心的颤抖。

　　“林斐，好久不见。”一如记忆中的声音，平缓、低沉。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高三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叶帧，很高兴认识大家，也很荣幸能够陪伴大家度过最青春美好的花季雨季。”
　　那是叶帧第一次闯进林斐的生命里，当时林斐就想，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温润如玉、如诗如画的男子，一眼，便让人情深根种。
　　“叶老师，这个字我不认识。”
　　“叶老师，这篇作文我不会写。”
　　“叶老师，这周六你能帮我补习语文吗？”
　　“叶老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什么意思？”
　　“叶老师，你有遇到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吗？”
　　“叶老师，我喜欢你。”
　　“叶帧，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叶帧，你又要做戏，又要做人，难道不累吗？”
　　“叶帧，她就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
　　林斐狠狠地摇摇头，将自己从记忆中揪回现实，刚才仓惶地躲进洗手间，他不会多想吧？看着镜中惨白的小脸蛋，她大力地拍了两下，终于回归了一点颜色。
　　林斐随意找了个空位落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盛满白开水的玻璃杯，近几年，因为饮食不规律，再加上工作应酬，她的胃不是很好，如今养成了喝白开水的习惯。随着玻璃杯发出的敲击声，林斐的心跳节奏也开始逐渐平稳。在灯光的照射下，突然斜后方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的身旁站定，没有落座，但是那熟悉的须后水气味让她刚平稳的心跳又狂乱了起来。
　　“小斐，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叶老师。”
　　“小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也不至于太糟糕。”高三毕业前，发现最爱的人有了归属，高三毕业后，她的父母离异，双双重新组建新的家庭，并且还残忍地向她索要祝福，不到一年的光景，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都离她而去。林斐强忍住眼中的泪花，偏过头去，错过了叶帧眼中的心痛和怜惜。
　　“叶老师，你现在怎么样？听方婷说，我们毕业那年你就出来创业了，公司规模还不小，很难想象讲台上的谦谦君子在会议桌上谈判的样子。”林斐伸出左手捋了捋并不凌乱的头发，假装一派轻松。
　　“小斐，我过得也并不好。”在你毕业后，我就天天盼着填志愿的日子赶紧来，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你，告诉你你才是那个我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但是最终等来的却是你的妈妈，当时的我是有多么地失落你知道吗？后来听说你的父母离异了，我就想，我要好好挣钱，买一个属于我们的大房子，这样等你毕业就可以长相厮守。在你18岁生日那一天，我特意赶到你的学校，想给你一个不平凡的成人礼，但在你的宿舍楼下，却看到你和一个男孩有说有笑，你们是那么地年轻美好，我第一次痛恨自己年纪大，虽然那时我才24岁。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直到新郎新娘过来敬酒，一桌人嘻嘻哈哈说着不同的祝福语，又是碰杯又是嬉闹的，林斐看到高中的同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很是替她开心，不免多喝了几杯，在氤氲的黄色灯光下，三寸高跟鞋却像找不到支撑点，晃晃悠悠的，右手边的叶帧轻轻地托着她坐在大红的椅子上。

　　林斐想，自己大概是真的醉了，竟从叶帧的眼里看到了挣扎、痛苦、怜惜还有……眷恋。她害怕自己乱想，唯有不停地喝酒。

　　婚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林斐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身边一直有只有力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这样的有力，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再次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林斐胡乱地摸着枕边的手机，却意外地摸到了一片温热，还有有力的心跳，接着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小斐，醒了。”
　　林斐大脑当机了数秒，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手还停留在那起伏的温热上，目前的情形已是再明了不过了，可是清醒的情况下该怎么做呢？是说声‘嗨’，还是干脆沉默，总不至于说‘好巧啊，你也在这张床上睡’，又或者直接起来泼妇一般，打死不认账，将责任都归于酒精？
　　“小斐不打算睁开眼睛吗？”听着叶帧戏谑的语气，林斐更是气恼，依稀记得昨晚上了他的车，然后报了下榻的酒店名，一起进了房间，再就是自己在马桶旁吐得昏天暗地，至于后来怎么到的床上，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还有那阵撕心裂肺的痛和极致的欢愉是她不想回忆的。

　　林斐微微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头顶熟悉的笑脸，她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认真地看他了，他还是记忆中的谦谦君子，眉眼间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温和的，即使在商场上摸滚打爬六年依旧没能磨灭他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息，不刻薄不温吞，一切都是那样地刚刚好。

　　林斐不想打破属于两人久违的宁静，即便她心知这只是一时的‘海市蜃楼’，她挪了挪身体，圈住了他的腰身，再次闭上了双眼。两人依偎着，贪念地汲取对方的温暖，默契地不说一个字。

　　叶帧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枕边已微凉，屋内的行李箱也不知去向，唯有床单上的点点落红证明昨晚的那场旖旎风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叶帧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震惊、愤怒、失望、苦涩还有悲伤，如泉水般涌过来的情绪如此复杂而又强烈，心脏的那个位置像被什么东西生生绞住一般，痛得人无法呼吸。

　　林斐一如既往地拼命跑网点，最近自己负责的几个大卖场业绩都还算理想，提成也是颇为丰厚，再奋斗个两年，或许自己就可以凑够首付，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她的要求并不高，两室一厅，南北通透，有一个向阳的阳台，摆上一个秋千，这样她就可以在秋千上随意摇晃，摇走那些不安，摇走那些恐慌。如果可以，再养一只粘人的小猫咪，每天窝在自己的怀里，一起看热闹的真人秀。

　　年终，公司上下陷入一片混乱，忙碌异常，林斐一边不紧不慢地准备着年终总结报告，一边盘算着今年的年终奖，今年刚好赶上公司的15周年庆典，奖金应该是很丰厚的吧。她手指在键盘上胡乱地敲击着，身旁时不时闪过三两个急匆匆的身影伴随着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又一个匆忙的身影停留在了林斐的隔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COCO香水味，来人是总经理的助理Linda，Linda是公司上下茶余饭后的必谈话题之一，年轻漂亮，海外留学硕士，办事雷厉风行，身姿婀娜，但……偏偏是个不婚主义者，公司很多90后小女孩都以她为榜样，说是要做个遗世而独立的女强人，林斐每每听到都只是轻呵一声，不做评论。
　　“小斐，陆总让你现在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好的。”林斐忙不迭地站起身，朝着陆总的办公室走去，大概是因为年终，要找自己汇报工作吧。
　　林斐在张贴着‘总经理’铭牌的门前站定，敲了三声，再听到‘进来’两个字后推门而入。
　　“陆总，你找我？”
　　“小斐，说过多少遍了，叫我陆师兄，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先坐下，我让Linda给你倒杯白开水进来。”
　　“不用了，陆师兄，我不渴。”林斐在称呼陆师兄和他的名字之间权衡了一下。
　　林斐在父母离异后，就去了北方读大学，她在大一参加学生会竞选时，认识了正值大三的陆师兄，陆师兄说其他的竞选者做演讲时都是深情并茂，唯有她冷冷清清几句话，不做作，也就从那时起，两个人的关系就朝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方向发展，后来18的生日也是他陪同度过的。林斐很感激有这么一个人陪伴自己度过了最黑暗的岁月。

　　“小斐，今年的春节打算怎么过，要不和我一起去三亚？我爸想春节去探望三亚的战友，小岚也会去，我记得大学时你和我这个妹妹的感情就最是要好了，她可是千叮万嘱地让我把你带去呢。”陆师兄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是频繁敲击桌子的修长手指却诉说着主人的不淡定，指节微微泛白。陆师兄的情愫，林斐是有所察觉的，她也有想过回应他，但是心里的牵绊太深，迟迟放不下，直到几天前再次见到，她知道对那个人的情应该是再也放不下了。

　　“小岚回国了啊，好久没见面，我也怪想她的，但是今年春节我要去我妈妈那儿，上个月就订下来了的。”林斐撒了一个并不高明的慌，高三之后，她就很少跟爸爸妈妈联系，她害怕听到那边传来的和乐融融的声音，衬托地她越发孤寂。

　　陆远想过会被拒绝，但是终究是不死心，甚至花了几个星期的功夫把陆岚从英国哄骗了回来，他以为自己多了一个筹码，却也是枉然。一个人，不见，那是因为不想见；一个人，拒绝，那是因为不爱吧。早就懂了的道理，却还是不愿放手。

　　“那提前祝愿小斐新春快乐。”明快的语气遮不住眼底的失落，他不想她有负担。
　　“陆师兄也一样，还有带我向小岚问好。”

　　林斐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她办公桌上的芦荟叶子，从陆师兄办公室出来到现在，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脑中思绪纷乱。

　　“林斐，林斐，林斐……”林斐被一声声急促的叫声拉回现实。“丽丽，怎么了？”林斐看到眼前一脸坏笑的同事。“有帅哥找你，在前台。”丽丽的音量不小，却非得贼兮兮地凑到她的耳根。“是谁？”除了客户，很少有人找她。“去看看不就知道啦。”

　　林斐在同事的八卦眼神中踱出办公室，远远地便看到了落座在接待处沙发上的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裁剪适宜的笔挺西装套在他的身上，少了些许书卷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商场精英的雄性气息，一如既往地温润。

　　“叶帧，你怎么来了？”林斐一脸惊愕。“来和小斐约会啊。”叶帧自然无比地揉了揉林斐披肩的长发，“小斐，有时间和我约会吗？”
　　……跨越大半个中国来找她约会？林斐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慌乱、无措。
　　“哦，这个……”，林斐说话的时候脸上不由得赧然，毕竟几天前他们才……那样亲密无间过，“我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下班。”她的右手不自觉地绞着裙摆。
　　“嗯，我在这里等你。先去上班，别影响工作。”宠溺的语气就犹如两人是多年的恋人。

　　林斐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回办公间，又是如何下班跟随叶帧走出办公大楼的，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坐在了CBD的一家西式餐厅。遇到叶帧如深潭一般的黑眸，她仓惶地拿起水边的白开水杯猛灌一口，“啊，好烫。”“小斐，严不严重，让我看看，有没有起泡？”林斐在他的关切眼神中连连摇头，怎么好意思张嘴给他看嘛。

　　有了这一场乌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反倒不像之前那样拘谨了，或者，拘谨的人始终只有林斐一个。

　　“叶帧，你怎么会来这么远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还有你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

　　“傻瓜，你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没提前通知，是因为我想给小斐一个惊喜。不过现在看来，惊吓的成分比较多，呵。”叶帧抬起手，想捏捏小斐的小脸蛋，在半途中，却转向了晶莹剔透的红酒杯，轻轻摇晃，他的心也如这晃荡的红酒找不到支撑。痛再美，尽管再卑微，也想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看我，我只是……只是有些意外。叶帧，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那我现在来到小斐的城市，你是不是应该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好转转，我可是第一次来呢，我也想看看小斐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好啊，包君满意。”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

　　“叶帧，明天我就17岁了，你陪我过生日吧。”
　　“林斐，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父母陪着你更合适。”
　　“我不管，我就喜欢你陪我。”
　　“林斐，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现在的重心应该是专心备考。”
　　“是不是我高考考好了，你就答应和我在一起？”
　　“先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放心吧，包君满意。”

　　后来，林斐考上了重本，誓言却被遗忘了。可能不是遗忘，只是阴差阳错，没能履行。
　　“叶帧，想不想去看看我的学校？”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夜幕降临，如此寒冷的天气也阻止不了大学的小情侣们相互依偎着漫步在黄色灯光下的林荫小道，不时伴有青春洋溢的嬉闹声，还有情意绵绵的低语，大学的恋爱总是这样的美好，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谁也进不了他们的围城，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城池肆意妄为，不用受到俗世的纷扰。一阵冷风袭来，林斐紧了紧身上的红色妮子大衣，这样的天气，穿裙子出门的决定果真是愚蠢的，吸了吸鼻子，希望明天不要感冒才好啊。忽有一阵暖意向她的脖子袭来，原来是叶帧不知何时解了自己的灰格子羊毛围巾，搭在了她的颈间。林斐摆摆手，想要拒绝，但是看到叶帧温柔的神情，拒绝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不过作为导游，自己也得称职才是。

　　“叶帧，你看那边是我们学校的羽毛球馆，以前我和室友经常来这里打球，我们学校的羽毛球馆可是远近闻名了，有很多校外人士也喜欢来此约场……还有篮球场，无聊时，我喜欢来这儿看别人挥汗如雨，感觉自己又有了满满的能量……这条湖是学校有名的东坡湖，学生都戏称它为情人湖，因为这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湖边的长椅每天基本上都是人满为患……还有那儿，那栋楼是我们以前的宿舍楼，我们宿舍在6楼最靠边的位置……还有……”
　　叶帧静静地看着林斐手舞足蹈，凝神听着，虽然曾经来过，但也饶有兴趣地追随她的目光。他能想象林斐生活的画面，她是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不管走到哪儿，她的光芒也会无处无在，当然还有围绕她身边的男孩……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情人湖’，叶帧一把牵住林斐坐在上湖边的红木长椅上，刺骨的寒意减少了他心中的烦躁。
　　“小斐，你……你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
　　林斐一愣，“那天，其实，我喝多了，怎么，叶老师不会想让我负责吧？”她‘哈哈’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如果我说是呢？”叶帧的表情少有的严肃。
　　“叶老师，你别逗我了，你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对了，我还没问，你现在成家了么？你的那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上次回去就没看到她。”
　　“小斐，她是我的表妹，当时之所以跟你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是因为我不想影响你的学业，你还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我不想你走弯路。”
　　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都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练出钢筋铁骨，又怎能长大呢？当年的林斐愿意为他碰壁，愿意为他摔个头破血流，也愿意为他走弯路，可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就擅自为了选了另外一条艰难的弯路。都说感情的路最是磨人，最是曲折，的确。
　　“在你高考结束后，我就一直盼着你来学校估分，来学校填报志愿，我想要当面告诉你，你才是那个我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可是你始终没有出现。”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你明知我家的地址。”
　　叶帧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林斐的心里也不好受，两人在回去的途中都鲜少有交谈。

　　叶帧停留了两天，就返航回去了。其间，两人像是朋友一般吃饭、聊天、逛街。

　　春节前夕，林斐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是林妈妈的现任丈夫打过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不堪，通过断断续续地陈述，林斐得知妈妈前两天高血压住院了，林妈妈现在很是想念女儿，他希望她能够回来看看她的妈妈。

　　林斐订了最早回H市的航班，这几年林斐刻意不给妈妈打电话，因为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害怕自己的脆弱，更害怕自己这个拖油瓶会毁了妈妈得之不易的幸福。赶到医院已是第二天的凌晨，看着病床上妈妈憔悴的容颜，本就消瘦的身体在条纹病服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羸弱，林斐印象中的妈妈是体态丰盈、风姿绰约的，可如今，林斐心中说不出的伤感，好在送医院地及时，现在已无大碍。

　　睡梦中的林妈妈好像有所察觉，徐徐睁开了双眼，注视着床前几年未见的女儿，不敢出声，害怕惊醒了这个美梦。

　　林斐看着无比憔悴的林妈妈，手心覆在了她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哽咽地唤了一声‘妈’。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让强势了半辈子的女人潸然泪下。“小斐，妈妈不是在做梦吧，你终于愿意回来见妈妈了。”“妈，我回来了，今年的春节都陪着您。”
　　“芳华，别激动，当心着身子。小斐听说你住院了，连夜赶得飞机，有话明天再说，啊。”沙发上的男子过来掖了掖被角，抽了两张纸巾拭去妻子脸庞的泪水。
　　“赵叔叔，谢谢您照顾我妈。”
　　“傻孩子，照顾你妈妈是我的责任，这些年，她也不容易，时常想你，又不敢去看你。我知道，你对当年她改嫁给我仍有心结，但是感情的事，孰对孰错，谁又说得清呢。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也该累了，先回家休息一下，这里有我看着。”
　　林斐点点头，又看了眼病床上的妈妈，拖着行李箱，出了病房。现在的林斐并不累，但是妈妈却是需要休息的。走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林斐突然想起给妈妈带的特产忘记拿出来了，遂转身进了电梯，按了四楼，正欲推开门的手因为病房内的交谈声僵硬在了门板上。
　　“正国，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逼得学校辞退了叶帧，不该羞辱他。”
　　“芳华，别想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事情都过去了。”
　　“当年我无意翻看到小斐的日记本，实在是太震惊了，老师和学生之间怎么可以……小斐还那么小，我不希望她走错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当时是真生气啊，我恨不得那个叫叶帧的立马消失在H市，再也不要出现在小斐面前。”
　　“后来，他居然敢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爱小斐……”

　　后面的话，林斐不敢再听，转身时已泪流满面，凌晨的医院空荡荡的，静地人心里发慌，林斐坐在住院部旁小花园的长椅上，双手抱住膝盖，无声啜泣。她恨叶帧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出来，她也心疼叶帧默默承受的苦。突然之间她很想见到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叶帧，来XX医院接我。”发完，便关了机。
　　约么半个小时后，林斐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焦急慌乱。她轻轻地唤了声‘叶帧’，那抹身影便大步朝她走来，如此寒冷的夜，他的额头却覆上了一层薄汗，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剔透。
　　“小斐，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在医院？”
　　“我这里不舒服。”林斐边说边把右手放在了左胸口上。
　　“叶帧，你当年为什么放弃当老师？又为什么下海经商？”
　　“小斐，我想许给你一个未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大学找我？”
　　“我找过，在你18岁那天，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你，你却已经有了男朋友。”当时叶帧在林斐的宿舍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却等来她对着另一个男生言笑晏晏。
　　“叶帧，你是个大笨蛋，你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林斐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叶帧搂住林斐，轻轻拍打她的肩，怀里的林斐却哭得越发伤感，哭到后来，竟打起了嗝。
　　“小斐，你愿意做与叶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吗？”叶帧捧着林斐的脸，一脸认真。
　　林斐惊愕几秒后，胡乱地点头。叶帧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庄严的吻。
　　早已情深根种，又何必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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