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心

　　梓心掀开帘帐款款走入，略扫了眼屋内，只见罗汉床上坐着一个面色不虞的老太太，神色看着倒是凶恶，只是稍稍欠缺了些底气。

　　说到底，罗家发迹也才几年，这老太太从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妇，改头换面成了洛安城里的贵妇人，生活再如何奢华，穿着再如何讲究，内里也还是个没见识没品味的乡下人。

　　罗梓清坐在老太太右边，正拉着老太太的胳膊，看到她的时候把身子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好似怕她吃了她似的。

　　老太太左边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男孩，冷着脸像个小门神，眼神却止不住往梓心身上飘，见到梓心正在看他，连忙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梓心忍不住柔和了神色，想必这就是传说与她命格相克的胞弟罗唯了，看着是个聪明的孩子。

　　堂下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少女，鹅黄的罗裙衬得脸色红润，带着几分俏皮和温婉。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见到她的时候暗自撇了撇嘴，像是很有些不喜。

　　梓心微微挑眉，又是这种奇异的熟悉感，这屋里的几人，除了罗梓清和罗唯，其他三个人，她竟都似曾相识，不是见到她爹娘时的温暖，而是另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她曾经认识他们。

　　若她对自己爹娘的熟悉感，源于父母和子女血脉相连的天性，那么如今这三人又该如何解释。这些一时想不通，她也懒得纠结。

　　梓心微微福身，“孙女见过奶奶。”

　　老太太只冷着脸看她，并不叫起，梓心却没有理会，自顾自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杌子上坐下，不去看老太太难看的脸色，朝对面的女孩笑道：“想必这位是大姐姐，旁边这位是三堂弟吧。”

　　因为老太太和老太爷坚持不肯分家，罗府现如今一共有四位少爷，三位小姐。大房的罗建功和罗建业排行老大和老二，已经十八和十六，尚未定亲。二房的罗锐排行第三，今年九岁，梓心的胞弟罗唯排第四，是府里的四少爷。

　　罗锐的胞姐罗绮今年十三岁，在姑娘里排行老大，是府上的大姑娘，梓心排第二，罗梓清排行第三。

　　罗绮见到梓心笑着和自己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倒不是说从前的梓心待她不好，只是性子使然，两人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罗绮回道：“正是如此。听说二妹妹失忆了，姐姐只当是旁人误传，却不想竟是真的，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梓心点点头，弯了弯眉眼道：“没什么好不好的，能活着醒过来已是万幸，慢慢调养着总能好起来，没有母亲在旁看护，我也习惯了如何照料自己。没人心疼，可不是得自己心疼自己。”

　　罗绮眨了眨眼不再言语，她这是被当枪使了？偏偏又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这个向来傲慢的二妹妹，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果然老太太听到梓心的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她默了好片刻才道：“二丫头，你这身子不好便该在房里好生歇着，这夜里风凉，若是又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梓心转过脸看她笑道：“奶奶说笑了，长辈召唤，孙女如何敢不来，何况，孙女醒来已有几日，一直不曾见过奶奶，我这一病竟把从前的事忘得干净，连奶奶的模样都记不起，也紧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奶奶，免得日后在府里遇到，我竟认不出，可就闹出大笑话了。”

　　罗老太太一时结舌，梓心说的一点不委婉，饶是她上了年岁也能听出来，她这是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没在她病重的时候去看望她，一时间觉得心虚不已。

　　她并非是那等心肠冷硬之人，这个二孙女自小长得好，她心里也是喜欢的，可是她的命格竟冲撞了孙子，虽然妙心师太说不养在一起便无妨，可凡事就怕万一，住在一个宅子里实在不安全的很。

　　虽然疏远了好几年，但是乍听到她要没了的消息时，她心里也难过了好一阵，可是转念一想，唯儿从此以往就安全无虞了，心里渐渐也就平静下来了。

　　如今面对孙女的指责，她一时间也没有应对之法，只能转移话题道：“二丫头，你是因为忘了事，不记得清儿是你妹子，今日才那样磋磨她么？”

　　梓心无辜道：“奶奶这是哪里的话，我当然是记得她是我妹妹，才肯浪费时间教导她一些道理的。”

　　老太太一拍桌子，气得怒指她道：“教导道理？你就是这么教导的？！清儿的膝盖到现在还是青紫的，你怎么就这么狠！”

　　罗梓清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梓心瞥了她一眼嗤笑道：“狠么，我又没有害人性命，恐怕担不起这个字。何况奶奶不是叫我过来对峙的么，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给我定罪，未免太过，独断专行了。”

　　罗梓清哭诉道：“下午的时候，孙姨娘被母亲的人带走，我心里担心，便带桃红柳绿去姐姐院子里求姐姐帮忙，没有半分不敬，姐姐不帮忙便罢了，却罚梓清跪在一心苑里，一直到日落才肯放我走，桃红和柳绿也被姐姐随便安了个罪名送去母亲房里，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我这膝盖便是证据，我那两个丫头便是证人。”

　　罗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怒骂道：“清儿才这么点大，哪里会编造这些，可见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姐姐！你自小就野蛮，谁都惹不得你，否则必要遭殃的。她使你不慎落水的事，虽然被你爹责罚过了，想来你也是心有不甘的，你是不是要把清儿折腾没了才肯罢休？！往日听外人说你如何刁钻刻薄我还不肯相信，现如今看来，那些并非空穴来风！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狠毒的心思，日后还得了？可不是要害的我们罗家家破人亡么！”

　　梓心不动声色地听着，见她说的喘不过气，才悠悠道：“奶奶说的可口渴了？不若喝口茶解解渴。”

　　“你！你竟这般冥顽不灵！”

　　“奶奶可冤枉我了，孙女已经说了，只是教导妹妹礼仪罢了。若我果真如外界传的那样狠毒，恐怕，三妹妹如今也不会好好地在奶奶怀里哭诉了。”说罢不待她们反驳，接着道：“三妹妹到我房里大吵大闹，言行无状，全然没了贵女的礼数，身为姐姐教导她几句，本在情理之中。如今看来，她这般没有礼数，却原来都是奶奶你管教不严所致。呵，孙女说错话了，奶奶恐怕连贵女的礼数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如何能管教三妹妹呢。”

　　老太太被她这一番话刺得脸色发青。

　　“奶奶，你不知礼数不是你的错，孙女也不要求你能像个正经贵妇人那般礼数齐全，但是，也不能让整个洛安城的人都来看咱们罗家的笑话不是。你亲手养大的孙女，竟管一个卑贱的侍妾叫娘亲，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眼皮底下好几年，你都不管不问。哦奶奶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在外人眼中，可是一件丢脸丢到家的大丑事，足够我们罗家闭门谢客好几年的。既然奶奶你不管，孙女便来管教，却没想到因此被奶奶你教训，真叫孙女惶恐不安。”

　　老太太被她一番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色厉内荏道：“这便是你的礼数？这般和长辈说话，你的教养又在哪里？”

　　“奶奶，孙女所说句句属实，若是哪句话使得您不快，孙女在此先请罪。”

　　罗梓清帮老太太抚着后背道：“奶奶，你别气了，都是清儿不好，清儿什么都不懂，给奶奶丢脸了……呜呜呜……”

　　“噗……哈哈……”

　　罗锐憋笑憋了半天终于笑得不可抑制，罗绮瞪了他一眼，他才稍微收敛住。

　　梓心朝罗唯看去，他还是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轻抿出一个浅淡的弧度，梓心朝他露了一个微笑，他又立马木着脸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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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松鹤苑，罗绮和罗锐姐弟俩也跟着一并出来了，梓心对罗绮道：“多谢绮姐配合。”

　　罗绮听到这一句“绮姐”不禁挑了挑眉，嘴角绽开一个微笑，“哪里的话，每日晨昏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没劲的很，只有今日最有意思，这都要多亏你。”

　　罗锐插嘴道：“罗一，你真的失忆了？”

　　梓心偏了偏头看向他，“你该叫我二堂姐。”

　　“哼，我凭什么叫你姐，你是堂堂尚书大人的嫡女，我，我们不过是商户子女，士农工商，最最低等的人，哪里有那个资格和你攀亲带故！你以往不也是对我们直呼其名的么，怎么失忆了，竟忘了这回事？反倒客气了起来。”

　　梓心这才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是如何来的，从前她的性子果然是很差吧，竟是把人得罪了个遍，她想了想道：“那些事我是不记得了，不过按照我从前的个性，应该不止是你们，罗梓清，我应该也是直呼其名的吧。”

　　罗锐恍然大悟，却原来她是习惯叫人名，不爱排辈称呼。

　　罗绮笑侃道：“你为了这事纠结了这么久，现如今总算解开心结了？”

　　罗锐撇嘴，狡辩道：“谁纠结了，我半点都不在乎！”

　　“哦？也不知是谁从小时候说过，他最崇拜……”

　　“罗绮，你闭嘴！”

　　罗锐恼羞成怒，一把拉着自己姐姐的手，往二房方向去了。

　　梓心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别扭的弟弟，心下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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