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心

　　用完早膳，梓心摸着自己依旧瘪着的肚皮，在心中默默垂泪。

　　怎么皇室中人用膳有那么多的讲究，小口用膳她能理解，姿态优雅她也能理解，不能随意说话她也没意见，但是，为什么用几勺都有讲究？若不是她大病初愈，崔嬷嬷特地放宽了要求，只怕她吃了和没吃是一个样。那么点饭食，是喂猫么……

　　崔嬷嬷弯腰恭敬道：“姑娘完成得很好，贪图口腹之欲乃是大忌，不但吃食上易被人算计，对女子的姿态也是大大不利的，望姑娘不要怪罪老奴严苛。”

　　梓心颔首道：“嬷嬷多虑了，既是我自己选的，嬷嬷只是尽了本分，如何能谈得上怪罪。我已用完早膳了，这便去书斋看会书，你们也去用膳吧，饿着了可不好。”

　　崔嬷嬷和紫烟碧湖微微弯腰送她出去，到了门口，她忽然会转身对紫烟和碧湖道：“待用完膳便来随意斋找我，我们一并去庵堂见见我母亲。”

　　说罢也不看紫烟和碧湖惊愕的表情，自顾自离开了。

　　这位传说中的母亲，梓心是听说过的。整日在佛堂吃斋念佛，一连好几年没出来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受的住的。难道服侍佛祖比照顾自己的亲生骨肉更重要？这种大宅子其实并不干净，她就这么把一双年幼的儿女扔下，果真能放心？

　　实在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只能亲自去看看了。无论她如何不靠谱都是亲娘，总是要顾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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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芙蓉苑，梓心微微皱了皱眉。这女主人的院子也实在太冷清了些，虽然看着摆件都很金贵，花花草草也有人打理，只是却安静得不似人住的地方。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见到梓心，连忙放下手上的扫把，几步走过来行了一礼道：“这不是二姑娘么，快快进来，自打姑娘您出了那样的事，夫人便一直跪在庵堂为您祈福，跪了整整半月，到您醒了她才肯停下来，可是腿却是伤了，现如今正躺在榻上修养，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梓心不置可否，跟着她进了屋内。

　　四处弥漫着不知名的呛人的烟味，紫烟连忙递过来一个帕子，让她捂住口鼻，梓心摇摇头没有接。

　　她淡淡扫了眼周围，一个不算大的镀金佛像就在屋内，佛像前摆着三个蒲草垫子，有些显旧了，看得出常有人跪在上面。

　　那女人掀开一道门帘正在等着她，笑道：“若是夫人知道您来了，一定十分惊喜。”

　　梓心收回视线对紫烟和碧湖道：“你们在外间候着便是。”然后又看了眼那个女人，“你也是。”

　　紫烟和碧湖连忙道：“是，姑娘。”

　　那女人也连忙喏喏应是。

　　独自一人进了屋内，她朝里间走了几步，透过白色纱帐隐隐约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心跳忽然加快，脚步竟不自觉放慢，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把纱帐掀开，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樱唇微微颤抖，她听到自己轻声开口唤道：“娘亲。”

　　床上闭着双眸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她生的明艳，不同于孙氏的妖艳和柔美，一字横眉明亮的眸子，哪怕此刻面色憔悴，依旧带着一般女人没有的威势，明明是陌生的却又那样熟悉。

　　梓心感觉喉咙有些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万氏一睁眼便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女儿，她急忙一把拉住梓心的手，眼泪簌簌落下：“阿一，你愿意见娘亲了，你不怨恨娘亲了是么……娘亲是在做梦吗？阿一啊，我的阿一……”

　　梓心眼眶慢慢变红，她委屈道：“我病重昏迷时，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你心中只有你的佛祖，没有我和弟弟。”

　　万氏从床上坐起，手去始终不肯放开梓心，她嘴唇轻颤道：“娘亲怎么会不爱阿一和唯儿呢，我也想去看阿一，也想亲自照料唯儿，可娘亲不能啊，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愿相信，可娘亲却是不能不信的。”

　　“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

　　万氏把眼泪擦干，咬着唇道：“其实，在唯儿临盆之际，我做了一个怪梦，那梦里我看到一株紫色的花盛开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水边，后来，一个穿着红肚兜的粉嫩婴孩从河对面踏水而来，走到那湖边将那株紫花采下，扔进了河水中。然后我便觉得胸口痛极，从梦里惊醒了。”

　　梓心愕然，那紫花不会就是她，那婴孩不会就是她的弟弟吧？

　　万氏拉着她继续道：“自从做了那个梦，我一直心绪不宁，老太太怕我这样于胎儿不利，便亲自带我去了护国庵求个安心。却不料竟有那般的运气，遇到了妙心师太，妙心师太听了我的梦，只叹息和我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你自小就知道的，你的命中有一水劫，若是渡不过便会丧命……”

　　梓心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第二件……”万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第二件，便是，你和你弟弟，前世有仇，命格相克，若是放在一起养，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种事……”

　　梓心皱眉，轻声抚慰她，见她总算平静了许多，才出声问道：“这件事，老太太也知道？”

　　“她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唯儿一出生便抱去自己身边养育，你奶奶是个看重子嗣的性子，你是个女娃，在她心里哪里比得上唯儿，若不是你爹把你当心肝宝贝，只恐她早把你送给别人家了。”

　　梓心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你和爹爹说了么？”

　　“我和老太太都说了，可他压根不当回事，只觉得我和你奶奶小题大做，我无奈之下只能去求见妙心师太，妙心师太说，凡是因果，心诚便能化解。我是个不识字的村妇，哪里懂她的意思，她让我心诚，我便在佛前发誓，在你出嫁之前日日礼佛，吃睡都在庵堂里，请他护你姐弟二人一世周全，之后我在佛前卜了一卦，是吉兆，想来我误打误撞合了佛祖的心意。现如今你已经十一，还有四年便能出嫁，待那时这些因果便都化解了去，你们姐弟也能好好相处了。”

　　梓心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又哭又涩又夹杂着甜蜜。这便是母亲的爱护，愚昧偏偏又暖的让人心软。

　　“娘亲，这些你该早些告诉我才是，你若不说，我又如何能理解，如何知道你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

　　万氏苦涩道：“这些前世因果玄之又玄，你会不会相信还两说，况且你日后若是因此与唯儿生了嫌隙，娘亲又该如何自处。这次你出了那样的事，好在渡过了劫难，娘亲日日担惊受怕，唯恐让你带着对我的恨意就这么去了，这才想开了，有些话，不说就没机会说了，那些以后的事，就该以后再去考虑。”

　　梓心点头，“正是这个理，娘亲看开了才好，关于命格相克，前世因果，我是不信的，但是我不会阻止娘亲去破解这［因果］，你信你的佛，我走我的道，各人有各人的过法。”

　　万氏傻傻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无奈道：“阿一像是变了许多，说的话竟与你爹有些相似，父女连心，你们合该是一类人。”

　　梓心看着她面色一瞬间的黯然，不禁问道：“娘亲……还是爱着爹的？”

　　外界都传她娘因为被她爹彻底伤了心才退居庵堂，她瞧着倒是不像。

　　万氏垂下眼睫，好笑道：“自己的夫君，哪有不爱的道理。当年他只是个穷书生，我便相中了他，厚着脸皮让人去他家里说，这才嫁给他做了他的娘子。你奶奶现如今还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拿来寒掺我，说我寡廉鲜耻。这些年过去了，我也知道自己的不自量力，他是人中龙凤，可我却只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妇，如何配得上他。他那样的人，合该配一个高贵有才情的官家千金。能为他生儿育女，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梓心皱眉，眼前这个没有半点自信的女人果真是她的娘亲？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的娘亲该是肆意张扬的，能把她爹管的服服帖帖的，这才是她娘亲应该有的样子。

　　假使不是，她也要把她娘亲变成那个样子。

　　梓心眸中精光一闪，撅起嘴道：“娘亲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孙氏让女儿吃了多少苦头？”

　　万氏讶异，不信地问道：“那个女人不是向来惧怕你，在你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又如何敢让你吃苦头？”

　　梓心微囧，她娘在庵堂住了这么久，竟然也听说过她刁蛮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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